白婴抿了抿唇,想说话,又怕打扰到少年将军的思路,只好默不作声。少年似有所感,别过头,一眼便瞧见白婴。他冲她笑笑,举步穿过伏在地上的人们,走至白婴的跟前。他屈膝半跪下来,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白婴的头发。那双眼睛底下挂着浓浓的淤黑,两鬓的发丝有些散乱,显得狼狈而沧桑。 白婴心疼地问他:“兄长,你是不是好几日不曾阖眼了?” 少年没回答,在身上摸了好半天,才摸出来几粒变了色的糖炒板栗。他摊在掌心里,尴尬道:“只剩这几粒了,现在的遂城,买不到糖炒板栗了。” 白婴忙不迭接过,乖巧道:“阿愿可以不吃糖炒板栗,阿愿只想陪着兄长。” “阿愿……”少年喃喃了一句,他捏了捏白婴的脸蛋,慢慢站起身,望着天际的残阳如血,“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喜欢‘安阳’这个名字,还是‘阿愿’?” 白婴不懂他的话意,歪了歪头,答:“都是兄长起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少年微微颔首。 过了会儿,他又道:“安阳,为兄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的,兄长不要妄自菲薄。若不是你,遂城早已失守了!” “可你看……多少百姓被生擒。”少年痛苦万分,只手蒙住了眼睛,“换作是他,不会陷入如此境地的。是我无能。” “‘他’?兄长在说老将军吗?” 少年没有回答。 白婴与他并肩站了很久,她还没有城墙高,看不到城外的惨状,只能隔三岔五地听到哭吼声。到得最后一抹斜阳沉入远处山峰,少年唤来了副将小五,送白婴回去。 那一日,少年说:“安阳,恨我吧……连带他的份,一起。” 时过境迁。 再后来,白婴常常回想,已知那时楚尧下定了决心,要牺牲她。可后面的半句,她始终没得出个结论,楚尧所说的“他”,究竟指谁。 白婴在梦里都琢磨着这事儿,稀里糊涂地将过往人事都梦了一回。但思来想去,她也没弄明白楚尧的深意。 兴许是饮了酒,她这一夜没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一睡便到了天明。 次日早间,烘干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楚大将军叫了白婴好几次,白婴愣是抱着树不肯睁眼。楚尧没辙,又不想因她耽搁时辰,索性扛上这货直奔驿站。 白婴当然是求之不得,在楚尧的肩上睡得昏天暗地,恨不能把之前没睡的时辰全补上。她睡舒坦了,然而,这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 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她被楚尧绑在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顶。 这是人干的事? 她双手双脚都被一条麻绳捆得扎扎实实,动弹不得。打眼一观,这麻绳还有几分眼熟,依稀就是医馆里那条。 白婴打心眼儿腹诽着楚尧这随身带麻绳的癖好,又料想依他的个性,多半不会请车夫。前方驾车的,指不定就是堂堂楚将军自己。 一念至此,白婴气呼呼地喊了句:“楚尧!” 片刻,清冷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嗯。” 他真的在驾车…… 都护府到底有多穷? 压根儿想不到都护府穷到能让堂堂大将军随身带皂荚的白婴又心疼又好笑,怨气也随之消散一半,换上了撒娇的调调:“你绑着我做什么呀?宝贝儿,快放我下来。” 楚尧不为所动:“昨夜女君过于活跃,为防回遂城的路上再出任何纰漏,楚某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女君谅解。” “不是,你就算出下策,好歹把我绑车厢里呀,怎么,是我西北第一美人不配坐车厢吗?” 楚尧想了想:“……对。” “你这就没意思了。”白婴试图讲道理,“昨夜……昨夜我晓得,我喝醉了。我这人呢,大概是前半生太坎坷吧,就导致我平常没事,喜欢借酒浇愁。话说回来,关于我的酒品……” 楚尧冷笑了一声。 白婴:“差,我是清楚的,醒后我也不记得干了什么。不过,不至于差到让你对我下此狠手吧?我占你便宜了?” 楚尧:“……没有。” “那我拉你去小树林霸王硬上弓了?” “白、婴!” “那我啥都没干你绑我做什么!”白婴吼得义正词严。 楚尧懒得和她计较,凉凉地扔下一句:“自己想。” 她想是想不起来了,只能换个角度商量这事:“你就不怕我在车顶宣扬一下我和楚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呀?” 楚尧气定神闲:“女君随意。楚某走的并非官道,这路上也没什么人,你要不嫌口渴,便尽管瞎扯。” “你!” 棋差一着,白婴悔不当初。眼看着道理讲不通,撒娇耍泼都对楚尧无效,白婴又被这日头晒得生无可恋。如果这样赶回遂城,她半条命都得丢路上。 诚然,她觉着楚尧多半也不会这么狠心,过不了多久就得放了她。但出于自力更生的念头,白婴还是决定,出卖叶云深来自保。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干咳一记说:“我这儿有个价值几千两银子的生意想跟楚将军谈一谈。” “……说人话。” 白婴:“我手头有叶云深那鳖孙儿的小道消息,外面绝对能卖好几千两,但我分文不收你的,只要你放我下来。” 话音落,楚将军勒停了马车。 片刻之后。 白婴也坐在了车厢前头吃沙子。她昨晚烤鱼吃多了,眼下无比口渴,见得楚尧身后放了个水囊,便自顾自地拿起来也不经楚尧同意,“咕噜咕噜”喝下了大半。她擦擦嘴角的水渍,发现楚将军正森森盯着她,咽了口口水,委屈巴巴道:“这是宝贝儿的?” 楚将军用眼神回答—— 你说呢? 白婴继续咽口水:“我不能喝?” “女君没学过男女授受不亲?” 她煞有介事地摸下巴:“哦,学过。那要不……我把水吐回去?还是说,要我现在渡你嘴里?” 楚尧望天深吸一口气,在闲扯这桩事上,白婴当之无愧是王者。他看也不看她,径直把话题带上正途:“说吧,叶云深如何?若你消息无用,楚某不介意再将女君绑回去。” “我就奇了怪了,你这随身带麻绳……” 楚尧看她一眼。 白婴后背发凉,当场端正了态度:“宝贝儿你容我组织组织言辞。对了,咱们为何要驾马车回遂城呀?来的时候你我不同乘一骑吗?你抱着我……” 楚尧再看她一眼。 白婴:“对不起,我不该暴露觊觎你肉体的心思。” 你已经暴露太多次了! 楚尧本不想浪费唇舌,但见白婴目光灼灼,特别是她穿着粉裙子,戴着蝴蝶钗,还捧脸盯着他的模样,使得他心生恍惚。 楚尧定了定神,到底是开了口:“柳成信昨晚放在驿站的车。” “哦?” 这么一说,白婴就明白了。她醉酒后的事不怎么记得,但睡在哪儿还是多少有印象。楚尧昨晚说了要找这位柳知县算账,想必那贪官吓破了胆。后来楚尧带着她在城外落脚,贪官寻他不着,又猜楚尧今日会回遂城,便紧赶慢赶地送来这架豪华阔绰的马车。只是,有一点奇怪…… 白婴不解地问:“数量这么多的银子他都敢私吞,这几年算下来,少说也不会低于一万两。按律法,合该处斩,都护大人竟没杀了那贪官?” 楚尧第三次看了她一眼。 从这一眼里,白婴悟到,此事多半与她有关…… 她讪讪一笑,摆了摆手:“哎呀,西北三州是宝贝儿说了算,我就随口一问,嘿嘿。即使没杀,瞧这趋势,想必过不了多久,那贪官定会把全副身家送上都护府的,尧尧只管收钱便是。” 楚尧不语。 白婴潜藏在心底的疑惑不由得加深。若是从前的楚尧,禀性刚直,遇到这种事,必不会对贪官污吏手软,此次怎的…… 她的思绪千回百转,楚尧提醒道:“叶云深。” “哦,叶云深。”白婴赶紧按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斟酌道,“叶云深的家事,我就不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好鸟。此人颇富智计,当年能整合十六国,表面形成三王共治,实际上,就他一人大权在手。对于梁国,他不是没有野心,而是能审时度势。梁国地广人多,十六国毕竟兵力有限,想吞下梁国的土地,太费牙口。所以,对十六国来讲,抢了就跑,用梁国的资源养兵养人,是最佳选择。这也就是当年他……” 大破遂城而不深入的缘由。 后面半句,白婴没说出口。她想得透的东西,楚尧必是比她还通透。再者,那不是什么该提起的往事。 白婴揭过这一茬,继续道:“叶云深手段残暴,武学方面远不如宝贝儿。那时我在天途关就说过山鹰卫队的起源,尧尧你知晓,这秃头还有一个后招,是什么吗?” 楚尧慢声道:“这些年,叶云深不常现脸,若逢大事,均是你和王君姜宸在明面上,他在后头,筹谋什么?” “自是筹谋反扑。”白婴盘起双腿,一只手支着下颚,“宝贝儿你想想,我这四年来,背得最多的‘锅’是什么?” 楚尧不假思索:“好色。” 白婴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努力解释:“我只好你的色,但我常常抢男人……也不能说是抢男人,我男女都抢,当然哈,主要还是男性。” 楚尧幽幽睨她。 白婴的眼光亦是暗了一瞬,随即收起了玩笑之意:“这些人,都成了叶云深的试验品。” “何意?” “你听过蛊术吗?” 楚尧一本正经地回:“略有耳闻,只知起源于南苗,已经消失。” 白婴细细凝视着他,道:“不尽然。从叶云深成为大宛国的国君,他一直在钻研蛊术这类旁门左道,其执着的程度堪称疯魔。他从那些江湖中人的嘴里听说了医家,寻来不少古籍书册,照书中所写来养蛊。他抢来的梁国百姓,皆被用来做试验,成了蛊虫的宿主。通常情况下,血肉之躯撑不过七日,最终都会千疮百孔血尽而死,抑或爆体而亡……” 楚尧闻言,远眺着前方,忽而问了句:“阿愿……可曾受过这等对待?” 白婴一怔,呆滞了半晌,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将军的义妹,已经死在出城之时了。” “是吗……”楚尧呢喃,“你也说她死了……” “她的确死了。” 楚尧转头看着白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身裙衫,最后落于白婴的发钗上:“罢了……” 白婴想起一事,试探着道:“对了,你前几日看的医书……” 楚尧出声打断:“叶云深的事,你接着说。” “哦……我时常讲叶云深这人是个变态,其实此话非常中肯。他不仅残忍嗜血,关键是他脑子还有点问题。他养蛊虫顺手就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他想炼制药人,为此伤了无数人命,结果一个都没成功,到头来,他就在自己身上做试验。老天有眼,也让他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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