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前脚迈进院子,楚尧那股子熟悉的手撕活人冲动就涌上来了。 距他不远处,一名身穿粉裙子,头戴蝴蝶钗,左手一只鸡,右手一个包的女子遭围在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中间。她的脸蛋上浮着两坨明显的红晕,步调凌乱,时不时还打个酒嗝。 楚尧第一反应便是转头就走。 孰料,白婴醉归醉,眼睛却没花,他还没挪开步子,白婴的视线就锁定他了,张嘴便道:“宝贝儿!” 楚尧默然。 柳成信微微晃了一下。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招惹了桃花债,继而再看那女贼眼波流转地注视楚尧,柳成信的面部表情登时不受控制了。 举世皆知,都护府,又称光棍儿府。 举世皆知,楚家,是迟早要和京都林家联姻的…… 柳成信斜眼歪嘴的望着楚尧,白婴也望着楚尧。她又打了个酒嗝,说:“宝贝儿莫慌,这事……交、交给我,我来解决!” 楚尧望天深呼吸。 白婴恶狠狠道:“我……打劫!把你们府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金银珠宝,铜板银票,我……统统都要!还有,还有我那三千八百六十七两银子,少一文,我……我就……杀了它!” 白婴十分凶残地掐住了鸡脖子。 众人无语。 她配了几个菜?能醉成这样? 柳成信想了又想,决定通过这事先给楚尧做个人情,毕竟,按着律法,擅闯民宅是得下狱的。 不过话说回来…… 在西北三州,楚尧才是律法…… 柳成信为了活命,不得不硬着头皮搏一回:“都护,这位既是您的红颜,那下官依她所言……” 楚尧云淡风轻道:“依法办事。” “啊?” “柳大人身为知县,还需我来教你办案?” “不是,可这……” 楚尧冷酷无情:“我与她不识。” 柳成信当即悟了,这大抵是爱慕楚尧的万千少女的其中一人。 他刚要命家丁把人带走,白婴远远听见楚尧的话,整个人都不乐意了。她酒劲上头,扔掉鸡和包袱,双手握拳揉眼睛,“哇哇”大哭:“楚尧!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会丢下我……” 楚将军的心理活动:为什么要说“又”,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柳知县的心理活动:我到底悟对了还是悟错了? 慌张赶到的知县夫人:“呀?这姑娘好生眼熟!” 白婴哭唧唧地指楚尧:“你那日说过的,会爱我一辈子,不离不弃……嘤嘤嘤……” 楚尧还没动作,一旁的知县夫人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她左看看白婴,右瞅瞅楚尧,一阵风似的刮到柳成信跟前,兴奋道:“我认识他们!” 楚尧眼皮子一跳。 “这就是那日在兴盛街医馆吵架的男女!这女的怀了他的孩子,他在外面玩,还想抛妻弃子!” 柳成信有些茫然,是他悟错了,他对顶天立地楚将军的认识,一夜间打开了新大门。 楚尧尚未开口,白婴迷迷糊糊地摸肚子:“我们的……孩子……呜呜呜,你好命苦啊……” 楚尧心中叹息:到底……是谁命苦? 这下,楚将军是跳进城外安溪河也洗不清了。白婴这嘴一叭叭,就能鬼话连篇。相比抄下属的家,楚尧判断,先缝了白婴的嘴才是正事。 一念至此,楚将军身形晃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起白婴,身轻如燕地翻出了院墙。 片刻,知县夫人反应过来,说:“怎么回事?她临走前怎么还把我的珠宝带走了?留下那只鸡是什么意思?老爷,你愣着做什么,快派人去追啊!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双双来打劫吗?” 柳成信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抹汗道:“不,他们是夫妻双双来抄家的。” 柳成信:“快拾掇拾掇,改明儿就把咱们府上值钱的物件儿,都送都护府去。” “为什么啊?” “为了活命!” 柳成信咬牙切齿地嚷嚷了一句,望着楚尧消失的方向,满心后怕。 “给你三句话机会,让你交代遗言。或者,你有本事说服楚某不杀你,楚某也可详加考虑。” “一刻钟,逾期不候。女君这回,务必慎言。” “另外,柳成信的夫人,三州都晓得她嘴碎,如若这次楚某名声受损,女君的项上人头,尚不够楚某解一口恶气,你想拿什么条件……” 楚尧转过身,威胁的话没讲得完整,乍见眼前居然空无一人。 五根手指头都在蠢蠢欲杀人的楚将军做了个深呼吸,觉得不够,又接连做了三个深呼吸。随即,他的眼光扫了一大圈,才在一丈开外的树影底下瞅到蹲成一团的罪魁祸首。 他走近些许,声音森冷:“楚某的话,女君可听清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情玩泥巴,女君以为自己八岁吗?” “听清了。”白婴一面挖土,一面浑不在意地打嗝,“那你……就娶我当都护夫人呀,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楚尧第五次深呼吸,差点被白婴气笑:“你是真不怕楚某杀了你。” “嗯哪。”白婴耸耸肩,抬手擦了把自己的脸,连带鼻头上也沾了泥。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支珠花细细打量,接着小心翼翼地放进挖好的泥坑,再把土填回去。 她究竟在做什么? 白婴的动作格外熟练,好似常干这种事。 她转了个方向,挖第二个坑的同时,醉醺醺地说:“你不要我,我早就该死了。你若下得去手,就把我杀了吧。反正……反正……” 楚尧想听她反正个什么劲儿。 可白婴重复几遍,又打了个酒嗝,便忘了后话。沉默须臾,她说:“而且,我知道的……你根本不会杀我。你忍我不止一时半会儿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我辨得明白。” “是吗?”楚尧问,“那女君辨出些什么?” 白婴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五官都紧凑在一块儿。她仰着脑袋看看楚尧,嘟起腮帮道:“你对我,有所图。” 楚尧不置可否。 四目相对下,白婴还是耸肩:“无所谓,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好。但凡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你尽管拿去,我这条命也行。” 许久,楚尧蹲下来,与她平视。 穹顶月色皎皎,四下万籁俱寂。有夜风阵阵拂过,夹杂着楚尧淡漠的音色:“好,楚某却之不恭,收下女君的命。” 白婴抿了抿唇,蓦地勾住他的脖子。 白婴咽口水:“命你收了,能不能把我的人也收一收。我别的不求,不娶就不娶吧,好歹你得……” 她顿了顿,眼光精准地瞄着楚尧的双唇。 楚将军的灵魂深深战栗了一下,眼看白婴借酒壮色胆,两眼一闭,倾身靠近。他怒不可遏地推开她,起身道:“女君自重,酒后乱性也得拿捏分寸。” “我没有酒后乱性……”白婴委屈巴巴地解释,“我没喝酒也馋你。” 楚尧默然。 好的。 他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了。 白婴其实说得没错,楚尧眼下的确不打算杀她。今晚出了柳成信这档子事,他二人所住的医馆已被柳成信一家得知楚尧一方面是不想这知县找上门哭哭啼啼,另一方面,他的身份传开,继续留在乌衣镇只会节外生枝。是以,出了柳成信的府邸,楚尧便径直带着白婴来到城外的安溪河畔。待得天亮,他再携白婴赶去驿站,取战马回遂城。 这几日相处,楚尧也算摸透了白婴的秉性。她表面软弱,实则却是个硬骨头,压根儿不吃威胁这一套。 想到这儿,楚尧索性不再浪费唇舌,转身找了棵树靠坐下来。他抄起两手,闭目小憩,运了些内力留神白婴的动向白婴不停地挖坑填土,重复着把物件埋地底的行为。楚尧一睁眼,便见她又换了个方位。楚将军默了默,忍不住问:“你撒酒疯也就罢了,把这些东西都埋土里做什么?还想让它长金子不成?” 白婴没答话。她埋好最后一串珍珠,方拍手站起来,伸长双臂转了个圈:“这些,都是我为尧尧打下的江山!” 楚尧无语。 没法聊。 是他误判了。 楚将军默默侧过身,打算接着休息。 白婴蹦蹦跳跳地走近,边走边说:“你以为我是在撒酒疯吗?不是!我清醒得很!你看,这关外莽莽黄沙,关内良田千顷,你知道,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吗?” 楚尧压根儿不搭理她。 白婴晃晃悠悠走至他身边,抱膝蹲下来。她目光略为混浊,借着夜里的清辉描摹着楚尧的眉眼。她满心柔软,语调也跟着缱绻起来:“悄悄告诉你呀,我在地下,埋了好多好多宝贝。” 楚尧一听…… 有银子。 他当即睁眼睇向白婴。 白婴摇头晃脑:“都是给你的。我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我埋的宝贝。大概……大概值很多很多钱。” 楚尧眯了眯眼,问:“给我的?” 白婴憨憨点头:“对,都给你!包括我……嘿嘿嘿,我也给你。” 谢邀,不想要。 楚将军合情合理地怀疑白婴醉糊涂了,他沉默须臾,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白婴数了数,坚定地答:“三!” 很好,她果然是醉糊涂了,说的话都不可信。 楚尧幽幽瞥她一眼,重新合上了双眸。 白婴亦是感到头昏脑涨,她瘪了瘪嘴,继而将一张脸埋在膝盖上,闷声闷气地说:“等我快死了,我把藏宝点告诉你。我都替你盘算好了,你拿这些东西远走高飞,足够锦衣玉食一辈子了。” 楚尧微微动了动眉头,表情复杂地看着白婴。 “你打了这么久的仗,世人指望你,朝廷压着你,士兵爱戴你,可我……就想你平安喜乐,再不用刀口寄命。我知晓,我的宝贝儿是那么厉害的人,要不了多久,西北就能平定。我总寻思着……寻思着不打仗了,那就是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白婴,你喝多了。” 白婴摆摆手:“古往今来,哪一个名将得了好下场呀……风头太盛,功高震主……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心疼。我不管宝贝儿将来做什么打算,总之,我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 楚尧等了又等,也没等来她的下文。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接着迷迷糊糊地说:“我希望,我的尧尧能卸下戎装,逍遥自在。买几亩良田,造一座庄院,娶个称心如意的娘子,生儿育女,百年好合。我毕生之心愿,也不过如此。” 楚尧久久不语。 他倒不是感动,只是瞧着白婴这情深似海的做派,不得不仔细斟酌,他与白婴缘起何时,白婴又因什么事对他如此这般的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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