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何。”楚尧微笑。 白婴愣了愣。 “首先,所有火器,归都护府所有。其次,女君别奢求回去了。此事若成,证明你有意归顺,楚某可以不囚禁你,但你也走不出遂城,只能与其他战俘同样,集中住在城南狗尾巷。” 白婴被楚尧的脸皮震住了,张了张嘴,道:“你明知道我这几年不干人事尽给十六国的广大群众添堵了,我要去了狗尾巷,还有机会活着走出来?” 楚尧:“你可以的,毕竟,是女君说的,老天爷疼好人。” 白婴悟了。 这几年,排成队的人骂她厚颜无耻,不知她这德行随了谁。每至深夜,这问题也困扰着白婴自己。如今,她终于晓得…… 她的德行…… 是随了楚尧! 白婴表示心服口服,楚尧也甚是满意她的识时务。一场交易就此说定,楚尧随后命赵述和李琼先退下打点,他又留在地牢里,详问了诸多细节。到得白婴和盘托出,这次审讯才算结束。白婴私心里想和他多待一刻算一刻,一对眼珠子就像黏在楚尧身上,无论如何也抠不下来。楚尧被她瞧得不大自在,微微拧了眉,起身道:“今日便到这儿,明早卯时出发,女君且休息。另外,把你的哈喇子擦一擦,快流下来了。” 白婴闻言,当即抬袖猛擦嘴角。见得衣袖干爽,方知被楚尧戏弄。她也不恼,单手支着下巴道:“谁让我家宝贝儿多娇,万千少女竞折腰。不瞒尧尧,我一见到你呀……” 楚尧估摸着白婴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可基于审问犯人的本能,他依然接了一句:“如何?” 白婴笑靥如花:“我就连孩子该是明年三月出生,属虎,猴年上京考状元都想好了。” 被调戏了整整一个时辰濒临爆发的楚大将军:“女君这句句送命的本事,果然算是……炉火纯青。” “嘿嘿,宝贝儿过奖。” 楚尧无语。 直到楚尧“砰”的一声关上铁门扬长而去,白婴还坐在地上乐呵呵地喊:“别走呀,宝贝儿,宝贝儿,尧尧!” 脚步声越走越快,不消片刻,外间便恢复了一片死寂。白婴脸上挂着的笑容逐渐沉下来,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深黑的眸子里如覆寒冰。她将手收回袖口中摩挲那块陈旧的铁牌,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到底是一样无情啊。” 地牢外。 赵述和李琼尚未走远,只是站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两人眼见楚尧走出,双双上前,恭敬道:“都护。” 楚尧扫视过二人,问:“还在此地做什么?” 李琼道:“咱们明日……当真要去抢……咳,伸张正义?” “嗯。” “都护你真信那女人所说?这妖女声名狼藉、作恶多端,您为何不直接用她杀鸡儆猴?” “叶云深扶持她一事,尚有查证的余地。”楚尧顿了顿,继续道,“先派人前往陈郡打探白婴是否真是梁国人,若她所说不假,那……也确然可怜。” “都护您……”李琼话音一滞,求助似的看了眼赵述。 赵述像在思量着什么,对他熟视无睹,李琼只好自个儿劝:“这么多年过去,都护也该……放下了。” “我知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是。” 楚尧欲要举步,久未吭声的赵述突然说:“都护留下白婴,单单只因奉安二十七年?” “不然呢?赵副将以为是因什么?”楚尧的眉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不出半分多余的心思。 赵述埋下头道:“卑职不敢妄加揣摩都护的想法。只是白婴来历不明,世人都知奉安二十七年的事,她故意以此博取您的同情,也不是不可能。” “无妨。” “那假如她的被俘,以及火器一事,都是十六国三个王君设下的局呢?” “无妨。” 楚尧说完,注意到两位副将无比纠结的表情,不得已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局,也正好教教这三位王君,如何做人。” 话罢,他率先离开,留两位副将面面相觑。 自家都护……他果然是很狂。 至夜,丑时。 白婴趴在桌案上,阖眼小憩。她做了个烦琐冗长的梦,许多场景如走马观花,凌乱得不真实。 一开始,是一名女子泡在血池里,披头散发,形如枯槁,露出的肌肤透着死气,宛如地狱里受刑的厉鬼。她喉咙里发出变调的呜咽闷吼,显得无助又绝望。 很快,女子被血水覆顶,窒息之际,虚空里出现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对她说—— 别怕,有我在。 梦境自此更迭,顷刻化作春日盛景,花落缤纷。白衣的少年在水榭里教小丫头读书。小丫头昏昏欲睡,气得少年拿戒尺打她的掌心,打得她圆胖胖的手又红又肿。入了夜,那少年却又带着伤药,一面小心给她上药,一面闷着声说话。 “以后,没人再打你。” “……是你打的。” “……我、我也不行!抱歉,我……不会再打你了。” “好。” 画面一转,穿黑衣裳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带着小丫头闯进了一处学堂,站在桌子上吼道:“你们,是谁说阿愿胖?” 底下的纨绔子弟们齐齐缩成了鹌鹑,没一人敢站出来承认。 少年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凭一己之力,将全学堂十三人揍了个遍。他边打边道:“我家阿愿,你们也胆敢评头论足,谁给你们的勇气!” 纨绔子弟们哭成一片,扯着嗓子嚷嚷:“你敢打我!我爹都没打过我!” 少年此时说出了一句人生的至理名言:“叫你爹来!我连你爹一块儿打!” 从此,少年在京城添了个绰号,叫——全家打。 后来,小丫头和少年一起被老师罚站。 老师深表痛心疾首:“你们这流氓习性都是随了谁?你是将军之子我理解,安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跟着胡来!” 小丫头瘪着嘴委屈巴巴。 少年高傲地扬起头,拉着小丫头的手说:“她,随我。” 白婴在梦里似乎也笑出了声。可惜,美景不长,这一切猝然终止在一声破风疾驰的箭鸣里。她突然听见自己尖厉的哭喊—— “兄长,救我!” 白婴赫然惊醒,坐起身子慌乱地大口喘息。 周遭寂无声息,壁上只余几盏昏暗的烛火跳动。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四肢百骸霎时卷过细密的痛意,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她的身体里撕扯咬噬。她揪住胸口衣衫,竭力忍耐这熟悉的痛感。起初的睡意一刹消弭,透过铁窗,白婴望着外头的光亮,双目混浊而茫然。 她回来了。 可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白婴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梦里那血池中的虫子仿佛爬到了她的皮肉上。她恐惧地抱住头,眼前的场景却始终挥之不去。她瘦削的双肩瑟瑟发抖,及至天明将近,这一宿的痛楚才算过去。 白婴还没缓过神来,便有士兵来押她前往都护府外。 彼时天色蒙尘,一轮日头还藏在连绵的云层后,将出未出。都护府坐落在遂城城东,占地颇广。内中一应俱全,不仅有校场、地牢,还有诸多军舍,容纳了近五千精兵。眼下气势雄浑的操练声直冲云霄,是遂城里安抚人心的保障,也是震慑虎狼的号角。 白婴迷迷糊糊地被两个士兵推搡着,边走边打呵欠。正门外沿街旁,有五十名悍将已经整装待发。其中,也包括昨晚审讯白婴的李琼和赵述。她眯着眼一下子觑中了队伍中间的楚尧,懒洋洋地走过去,刚迈完石阶,裙摆一撩,露出一双白花花的大长腿,风情万种地坐在了石梯上。 楚尧沉默了下。前后的几十道视线齐刷刷扎过来,纷纷黏在了白婴的腿上。 边塞并非没有风格豪放的女子,只是像白婴这么豪放的,委实难得一见。加之都护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心杀敌,保家卫国的糙汉子,上至楚尧,下至新兵蛋子,清一色的单身光棍儿,是以都护府有个别名,叫…… 光棍儿府。 大小光棍儿们冷不防接受美色的洗礼,自然是挪不开视线。楚尧干咳了好几声作为提醒,见收效甚微,便垮下脸警告白婴:“女君,注意仪表。” “什么仪表?”白婴浮夸捂嘴道,“呀,尧尧是不喜欢我穿成这样吗?你对人家的占有欲,原来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楚大将军:“你是不是没睡醒?” “是呀。”白婴面若桃粉,“你呀,真是不懂疼人,明知今早要赶路,昨夜还折腾人家。” 这引人遐想的说辞,再配上白婴故作羞涩的模样,达到了一车地火龙爆炸的效果。原先盯着白婴的几十道视线“唰”地转向楚尧,议论声此起彼伏,险些没把楚将军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我去?我是没睡醒吗?我刚刚都听到了什么?这是咱们不给银子就能听的玩意儿吗?” “都护是霸王硬上弓了还是被霸王硬上弓了?据说这位女君好男色,厉害啊,为了色连命都不要了。” “等会儿,你们的重点不该是都护破坏了咱们光棍儿府的规矩吗?” 楚尧阴森森地瞪了白婴一眼,继而气沉丹田掩嘴怒咳。咳了好几个回合,整个队伍总算安静下来。末了,他眯起眼睛,威胁白婴道:“女君,谨言慎行。” 白婴一脸的无辜:“怎么了?我难道没有谨言慎行?宝贝儿呀,你好歹也是正人君子,想哪儿去了?” 恶人先告状。 楚尧望天,做了个深呼吸。他拽着缰绳忍了忍,不欲和白婴计较。眼看天色不早,他让士兵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径直停在白婴跟前。白婴默默端详了好一阵儿,方弱弱地举起手道:“我要坐马车。” 楚将军:“你想不想在天上飘?” 那其实…… 也不太想! 白婴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又说:“实不相瞒,我其实……不会骑马。咱们这是要去天途关,少说也有八十里路,你让我自个儿骑马去,还没走出城门呢,我就在马蹄底下肠穿肚烂了。你想想,我要是死了,谁给你提供可靠情报?” 楚尧问:“你再说一次,你不会什么?” 白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嘿嘿,不会骑马。” 她还嘿嘿,她为什么有脸嘿嘿? 楚大将军第二次望向了天空。 不说马背上度日的十六国,就连崇文弱武的梁国,但凡一名女子稍有来头,都会些许的马术,好歹,这是一门逃生技能。可白婴身在高位,堂堂一方之主,居然……还能废成这熊样? 她真是老天派来终结十六国的吗? 楚尧现在有点相信,她大抵就是给叶云深“背锅”的人选了。 冷静须臾,楚将军简单明了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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