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无计可施,抬起衣袖想方设法地要盖住脸。幸得今早府上大多士兵在城中维护秩序,眼见这一幕的并不多。只是李琼抓耳挠腮都想不出,怎么他离开就短短几日,都护和这妖女的关系,竟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极其不满其中的曲折离奇,大大咧咧地暗骂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前头的二人穿过花园,从校场的东门入,径直到了公厨。起先李琼还以为,是白婴要主动下厨献殷勤,不想,临到厨房门口,他目瞪口呆地看楚尧温柔地拍拍白婴的脑袋,与她轻声道:“你就在外面晒太阳。炒菜油烟重,别进去了,对你伤情恢复不好。” 白婴拒绝的话尚未脱口,李琼冲上去道:“都护!您是不是被这个妖女威胁了?如果是,您就眨眨眼!我反手劈了她!” 楚尧默了默。 白婴也跟着默了默。 继而,楚将军相当和善地转向李副将,对他说了今日第二句叮嘱:“往后,你且记住。” “我懂,关键时刻,对女人也不能心慈手软!”李琼信心满满地接了话。 楚尧眯眼:“……不是。我是说,她如是少了半根毫毛,我先劈了你。” 李琼愣怔须臾,顿时猛男含泪。楚尧继续无视他,冲白婴宠溺一笑,独自进入厨房后,便掩上了两扇木门。白婴心情复杂,目睹李琼挥舞出战栗的双手,两行清泪说流就流,委屈低喊:“都护……” 白婴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李琼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末了,哭得越发声嘶力竭。 一刻钟后。 一双男女齐齐蹲在厨房外,依着楚尧的说法晒太阳。白婴随手捡了块小石头,漫不经心地在地面写写画画,嘴上还好意劝说:“你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话说你好歹也是堂堂副将,这么个哭法可还行?要是传了出去,对你名声多不好!” 李琼红肿着眼睛,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咬牙骂道:“你懂个鸟蛋!都护要是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可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他的掌上明珠呀。” 李琼啐道:“你这厮,忒不要脸!你什么身份,你自己心里清楚!都护他是大梁的山河脊柱,若是让人晓得,他与你这十六国的妖女同处一室,都护的名声,就此毁了!” 白婴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就为他的名声,你都能哭成这样?看不出来,你对我宝贝儿的感情,用得还挺深啊……” “你说什么屁话!楚家军上下一心,谁对都护的感情不深!白婴,你到底给都护下了什么药!” “你想知道?”白婴挑眉。 李琼一听她当真给楚尧下了药,当即气不打一处来。白婴抢在他暴走之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再凑近些许,压低嗓音嬉皮笑脸地说:“我的确使了些手段,才令他如此。嘘,千万别动手,我要是死了,楚尧能拧了你的天灵盖。” “你!”李琼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白婴好整以暇:“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问,你答,若能替我解惑,我自然会把解药交给你。” “我绝不出卖都护府!” “不让你出卖。我酌情问,你酌情答,但求真诚二字罢了。” 李琼审视着白婴,片刻,他道:“你要知道什么?” “闲话家常。你是何时成为副将的?” “嗯?” 李琼一开始断定,白婴的问题,个个都会围绕楚尧,没料到,却是从他身上找切入点。他瞬间警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白婴,我警告你,我自打参军,就没想过要成家,所以绝不会为你所动!” 白婴哭笑不得:“你这脑回路,不输看了十几年话本的我啊。话说回头,原来,李副将也觉得我好看吗?” 李琼怒道:“我没这意思!” “哦,那挺可惜,年纪轻轻,眼就瞎了。” “白婴,你!” “好了好了,你还要不要挽救你家都护了。你稍微争气点,搞不好这次你立了大功,隔几日就能从四个副将里脱颖而出,成为楚尧心中独一无二的下属!” 这个饼画得略大。李琼斟酌了一番说辞,估摸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与人言,索性坦诚道:“我参军时间不长。是四年前城破一役后,被都护提拔成了他的副手。” “又是四年前……”白婴嘟哝了一声。 这个时间点,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转折,与诸多事都息息相关。她想了想,问:“在此之前,其余三人都是他的副手了吗?” “不是。老江那会儿还在骑兵营,老王是在左前锋营。早几年的时候,都护身边只有老赵。我们三人,皆是城破那一战,被都护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在此之前,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按理说,哪怕是一步步建功立业,少则都得七八年,才能成为都护的副手。全赖都护赏识,我们才能在军中立足。从那以后,我就发过誓,这辈子都忠于都护。” 白婴拧了眉头。楚尧此举,怎么听,都像在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可整个楚家军,都是他爹一手建立,他何须多此一举。 “你可曾听过,裴小五此人?” 李琼沉思少顷,摇头道:“闻所未闻。” 这就怪了。 当年将军府五个人,除了苏昱,其余四人都在楚尧他爹死后,来了边关。楚尧最早的副手,就是赵述和裴小五。奉安二十七年,白婴出事,裴小五一直在战场上。可等白婴成了女君,偶尔带兵骚扰遂城,与赵述都打过照面,却独独没再见过裴小五。她曾多方打听,并没听闻楚尧手下有大将折损的消息,原本她以为,裴小五另有要职,可眼下情景看来,这其中,别有隐情。 副将身亡,于两军乃是大事,不可能毫无风声。 白婴兀自揣摩着种种蛛丝马迹,冷不防听到厨房里面传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李琼看她不言不语,表情微妙了一瞬,问:“都护下厨,是你提议的?” “嗯哪。我说想吃他做的京酱肉丝。” 李琼的神情一僵,先是痛心疾首,惋惜那双披荆斩棘的“战神”之手,竟要沦落到剁肉切菜!他简直恨不得打死白婴。旋即,他又想到什么,站起身,往后挪开一大步。白婴瞧他反应怪异,也跟着站起来,不解道:“怎么了?” 李琼神色严肃:“我记起一桩事。” “什么事?” 李琼像看敌人一样瞄了瞄白婴,没好气道:“就是四年前,刚打完仗那阵子,都护突然执着于下厨,还总是拒绝他人帮忙。从早到晚,都捣鼓着几道相同的配菜。” 白婴啧啧:“我宝贝儿真是无所不能。上战场能砍人,回到家能下厨。晚上悄悄洗衣服,关上门还能拿针线。长得好看,又如此完美,难怪拖着一屁股情债。” 李琼无语。 白婴问:“对了,他给谁做饭来着?不会是林家那位大小姐吧?莫不是也给她做京酱肉丝?” 她声调拔高,适逢厨房里又传来几声砰砰的响动,李琼再退一大步,鄙夷道:“怎么可能。都护素来不待见林家那位大小姐,连府门都不让她进。他那段日子,总念叨什么香菇肉末鸡蛋面,一碗接一碗地煮,可不管试多少回,他都说不是他要的味道。” 白婴的心尖儿发狠地一抽。 “我是不晓得都护到底要做什么样子的香菇肉末鸡蛋面,总归,他倒是把厨房炸了好几回。后来有一晚,他与老赵在里面大打出手,我赶到时,老赵差不多丢了半条命,肋骨都断了两三根。自那过后,都护再也没下过厨。他和老赵那晚发生了何事,二人也绝口不提。” “不应该……这不应该……” 白婴矮声呢喃,刚要说点什么,厨房里的动静猛地达到最巅峰,“啪”的一声巨响,堪称惊天动地。外间的人面面相觑,同一时间拔腿冲向厨房。两扇木门打开,浓烟滚滚袭来,白婴呛得鼻涕眼泪直流,连连挥手,方才将烟雾驱散些许。李琼比她快一步,冲到灶台边上,觑觑地上烧穿的锅,喉结一哽,问那负手站好身板挺直表情依旧从容可却一脸炭灰的当事人:“都护,您……您没事吧?” 当事人目前的心情—— 后悔,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就该摒弃针线活先学厨艺。 楚尧无辜地看着白婴。白婴也百感交集地瞅着他。二人都没开口,唯独李琼唠叨道:“都怪这多事的妖女,竟敢让您下厨!她是活得不耐烦了!咱们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楚尧瞥向李琼:“你会做饭吗?” 李琼老实回答:“不会。” “那你留在此处作甚?滚出去。” 李副将委屈:“都护……” 楚尧不由分说地扔过去一记眼刀,李琼再是不情愿,也分得清他若还不走,多半会被他家都护手撕。李琼寻思着楚尧这状态不正常,他打算先去找赵述商量商量。他威胁味十足地瞪了眼白婴,闷头闷脑地离开了厨房。 楚尧站了片刻,从角落里拿出另一口完好的锅,再次放在灶台上。白婴慢慢绕过去,看他笨拙地操起菜刀,准备切菜。她一把握住楚尧的手腕,带得他侧身,四目相对,她叹了口气,抬袖给他擦脸:“为何不早说,你一个大将军,弄得如此狼狈。” “无妨。”楚尧面色平静,“太长时间没有下厨,生疏了。” 白婴想说,你这哪叫生疏,你这压根儿就是个门外汉,切菜的姿势都跟砍人似的。她眼看楚尧真心实意地还想再重来一回,急忙扯住他的袖口道:“我来我来,这事我是专业的。你不是想吃……” 话到一半,白婴蓦地噎住。她垂下脑袋,僵硬地移开自己握着楚尧腕子的手,乍见他的皮肤上,有一圈整整齐齐的牙印。她怔忪半刻,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时喘不上气来。白婴的脑袋隐隐作痛,许多杂乱的声音和画面,都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有她年幼时,楚尧怕她乱吃东西,夜夜守她入睡的场景。有她刚至边关那一年,每每楚尧受伤,她替他清理伤口上药的场景。 有他早年安抚她说:“咬这一口算不得什么,乖,阿愿别哭了。” 也有他说:“那个疤,已经愈合了。”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白婴晃了一晃,想起叶云深的话—— 成为药人者,没几个不疯的。你以为你是人,其实,你早已是鬼。 楚尧察觉白婴有异,反手扶稳她,紧张道:“怎么了?” “我……”白婴摇摇头,尽力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有点头晕。” “那你先回房歇着。” “不了。”她一把将楚尧揽去身后。“做饭这事儿,咱俩虽然都不擅长……”她顿了一顿,十分严峻地沉吟,“我好像真忘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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