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忍,是因我对你好,是因,我像你印象中的阿愿。” “你就是阿愿。”楚尧固执道。 白婴难得见他孩子气的一面,顿时哭笑不得。强迫自己端正了神色,她继续道:“述哥理当是晓得,你会趁秋宴之际,有所行动。” “嗯。” “可是,他没有尽全力阻止你。”话到此,白婴的表情越发凝重,“你手底下四个副将,倘使一同反对你调兵清空遂城,战俘之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述哥只是选择了最徒劳的做法,想将我带走,避免我的药人之身酿成大祸。这是为什么?” 楚尧沉默许久。 他见白婴一脸问不出答案绝不罢休的态度,长叹一口气,索性道:“四年城破一役,你应当清楚。” “当然清楚。你说起这个我就有句话不能不吐,那阵儿叶云深围困博州,设的局简直和八年前一模一样,他就是用此来讽刺你,你怎么还……”一个“傻”字在白婴嘴里酝酿了半天,她也没忍心吐出来,“要不是那一战你突然宛如‘战神’附体,打得二十四国哭爹喊娘,你楚家的名声,估计就毁了,你也不怕你爹的棺材板按不住。” 楚尧闻言,反应却是镇定得极其诡异,仿佛他从头至尾都在这件事外,只作一名旁观者。他想了想,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一战之前的楚尧,窝囊吗?” 白婴很是不满:“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窝囊’两个字,和你才没有关系。你从前只是心存仁义,临战经验不足,比不得叶云深这种脑袋插阴沟里的变态。” “那……这四年的我呢?” “唔。”白婴吸了吸鼻子,中肯道,“就是能让十六国众人一见你就想跑的霸气存在吧。” 楚尧抿了抿唇,像是在遮掩笑意。他干咳一嗓子,说:“那你喜欢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我当然都喜……”白婴话锋一顿,“等会儿,谁要跟你讨论喜不喜欢的问题,我现在是在审讯你!” 楚尧的眸色不明所以地暗了暗,他继而颔首道:“那一战,叶云深带来一坛骨灰,扬于风中。” 白婴杀气腾腾地问:“老娘的?” 楚尧无奈地看着她。 她立马改口装乖巧:“人家的?” 楚将军神情微妙:“你……你是什么样的,在我面前,都无须掩饰。我想……想看见的,是最真实的阿愿。” 白婴没吱声,心底却是腹诽着,前段日子她每说骚话,楚尧的嫌弃都快化成刀子直捅她后背了,眼下这番打脸,怕是他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念及此,她就想笑,又不好意思打岔,只得努力憋着。 楚尧调整了下心态,把注意力带到了正事上:“那坛骨灰,的确叫人乱了心。彼时一战僵持大半月,楚家军折损严重。其间上表朝廷请调河西军支援,却因朝中党派之争,迟迟未到。后有圣旨快马加鞭,敕令楚家军死守遂城,兵不尽,遂城不得有失。” “这!”白婴愤起怒骂,“什么狗屁朝廷!什么昏庸天子!当百姓的命不是命,当边关的将士不是人吗!” 楚尧淡淡道:“城破当下,楚家军已将近折损过半。” 白婴心口一揪。 “我的四个副将,从那一年起,再未质疑过我任何决定,其中,包括赵述在内。” 白婴默然少顷:“因为,他们的命,是你从战场上,一条一条争回来的。” “嗯。” 白婴心中存疑,却没再坦言道破。所谓兵者,乃是为护身后万民,白婴坚信,这是每个从伍之人的初心。她不了解旁人,但她了解赵述,他绝不会因着楚尧救过他,就任由他胡来。楚尧这次要的,是一城人的性命。这其中,必有别的缘由。白婴暂且不提,矮声道:“所以,你抓赵述,只是不愿让他徒生枝节,却从未想过取他性命。” 楚尧默认。 “那你刚刚说要斩了他,也是诓我的?” 楚尧笑笑:“战俘作乱前,他已从地牢里出来了。” “啧,啧啧。”白婴摇头晃脑,“我现在觉得,还是从前那个小白花一样的楚将军更好了。” 她此话一出,不晓得哪里伤及了楚尧,让他已然神采奕奕的眸光瞬间暗淡下去。白婴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自然能捕捉到他一丝一毫的微妙变化,见势不好,她慌忙补救:“那是说笑的。只有如今的楚将军,才是真正的强到令人发指!” 楚尧的脸色好转了些许。 白婴默默嘟哝她哥这小性子还挺多,嘴上已接了方才的话:“如若你杀了述哥我也不承认身份,你待如何呀?” “那……便用我的命来赌。” “你……”白婴咋舌。 好半晌。 她忽而跪坐起来,再次抱住了楚尧。 楚尧整个人一僵,在白婴看不到的角度,耳根子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听见白婴语气柔和,似嗔似怪道:“你这个疯子……” “嗯……的确,疯了许多年。” “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我的宝贝儿宝,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年少时,是你救了我,这一次,换我救你吧。” 楚尧迟疑须臾,轻轻环住了白婴的腰。他没出口的话,实则只有一句—— 你还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救赎。
第十五章 打脸来得就像龙卷风 两个人在房里交谈到辰时过后。有关秋宴的细节,但凡是白婴问起,楚尧也不会刻意隐瞒。她得知鹿鸣苑已被一把火烧毁,城中的乱局也在昨夜平定。逃出城的百姓已在陆续回转,赵述正率领一队精兵负责处理后续事宜。 白婴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儿,低声问道:“伤亡人数,多吗?” 楚尧避而不答,直勾勾地望着白婴的眼睛:“阿愿心里,必会因此事怨我,对吗?” “倒也不是怨……”白婴斟酌了一下言辞,“从前是你教我明辨是非,告诉我人生立世,应当俯仰无愧。这些话,我向来牢记在心,不敢有所违背。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想攀上高峰,与你并肩,到头来,却发现……” “是我粉碎了你的信念。” 白婴凝视着楚尧,抚上他的脸颊,轻声叹息:“我不知晓你这八年是如何过来的,你若不愿说,我便不提。我们都把这一段不好的回忆驱逐出去,余生还很漫长,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看着你,重新立身于光明。” 楚尧的眉梢动了动,不知为何,音色竟是有些落寞:“在阿愿的心中,我始终是热血赤忱、光明磊落的将军。你从小到大,看在眼里的,也是这个人……” 白婴听得不明不白,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太蠢,她只能深情款款地说:“我在意的是你。” 楚尧沉默,然后笑着点头:“你希望我是什么样,我便可以是什么样。你想要世人敬仰的英雄,我亦如你所愿。” 他一句保证,顿时宽了白婴的心。白婴从不质疑楚尧的本性,也不认为他无可救药。哪怕是历经昨夜,在白婴看来都是事出必有因。她并非当真放弃了探寻这八年的秘密,但她心知肚明,不能逼得太急。此中缘由,还需从长计议。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正想换个话题,肚子冷不防“咕噜”一叫。她尴尬地瞅了瞅自己的小腹,又讪笑着去望楚尧。 楚尧善解人意地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去街上给你买些吃的。” “不用麻烦,这城里将将乱了一场,大清早哪有人做生意呀?” 楚尧想了想,犹豫道:“那我让公厨……” “不用麻烦。你都护府什么作息我还能不晓得?这会儿公厨早没吃的了。”白婴狡黠一笑,赤着脚跳下床。 眼看楚尧抿了抿嘴,大有想把她摁回床上穿鞋袜的征兆,白婴赶紧坐下来,穿好了鞋子,方起身道:“我其实一直都有个愿望,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楚将军端出一副只要你敢说这天底下就没我不敢做的宠溺姿态来。 白婴摸摸下巴:“唔……就是早几年,我刚跟你来到边关那会儿嘛,吃不惯西北的口味,逢上战事不那么吃紧,你会偶尔给我炒一盘京酱肉丝。” 楚尧那霸气的表情眨眼就收了个干净。 白婴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我好想再尝尝那个味道。” 楚将军望了眼天色,义正词严道:“昨夜……咳,昨夜甫经大乱,眼下各路将领都在府上来去,我……我要是下厨……” 白婴拉着他的袖子撒娇:“我帮你把风!人家就想吃,我好饿。” “阿愿,这……” “我一想到那个味道,就馋得不行。你当满足一下人家,好不好?” “我……” 白婴见楚尧半天不肯松口,霎时哭丧起脸来:“早前在乌衣镇,你要我戴蝴蝶发钗,又要我穿粉色小裙子,我堂堂一个女君,都没有反对!如今就想重拾记忆中的味道,你都不愿!我哥果然不爱我了,嘤嘤嘤,心好痛。” 她演得一板一眼,双肩还不住地抽抽。楚尧明知她是在做戏,还是忍不住遂她的意。他从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件崭新的衣物,是白婴与他重逢时,喜穿的紫色,只是风格从上到下都格外保守,没露腿,更不会袒胸。楚尧把衣裳披在白婴的肩上,温声说:“你且更衣,我去给你做。” “一起呀!”白婴喜笑颜开,两手麻利地整理好了外裳。 楚尧脸色微变,推诿道:“你身上有伤……” 白婴拉着他就往外走:“不碍事,我这副身子骨,好得特别快。” 楚尧头一回对“好得特别快”这五个字感到深深的绝望。他被白婴拽着走到房门前,白婴蓦地停下,深思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楚尧喜出望外,正想劝白婴留在房里仔细回想,这货就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不管了,还是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楚将军表示:要不你还是稍微管一下? 楚尧这厢话未脱口,白婴已然大大方方地推开了房门。恰逢此时李琼赶回,风风火火闯进了院子,人还没到跟前,声如洪钟的动静就钻进了二人的耳朵。 “都护,属下回来了!昨夜遂城大乱,属下得知消息,在去博州的半路上就折返回来了!您有没有受伤?我听说鹿鸣苑那边……” 话未完,李琼猛地注意到了手牵手站在房檐下的他家都护和战俘白婴。 这一刹,李副将依稀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楚尧看也不看他,淡淡叮嘱了一句:“回来了,就去军中待命。” 然后,他牵着白婴的手,绕开李琼,继续前行。白婴试图挣脱无果,矮声道:“你……你稍微低调点啊,人家李副将看着呢。” “是你先牵的我。他要看,便让他看去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