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白婴还没预料到,这将是她今后人生难以迈过的坎儿。 再之后,苏逸叫了三五个军医来给白婴复诊,确信白婴的药人之躯当真解了,他便拉着人大大方方地前往议事堂,宣布了要成亲的消息。 堂里堂外聚集着三名副将及军中重要的将领,冷不防听闻苏逸所说,大伙儿俱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白婴想着这会儿时局动荡,大肆操办喜事于理不合,便想悄悄和苏逸商量,两个人拜一拜天地就行了。 她这厢话还没出口,王威道:“都护,此事,恐有难处。” 苏逸平静地觑着众人。 白婴生怕她哥被那蛊影响心性,来个当众手撕贴心下属,赶紧附和道:“要不,咱俩的事儿,咱们俩私下解决。朝廷兵马将至,别在这关头影响军心。” 她哥没吭声,倒是李琼率先跳出来道:“什么叫你们私下解决?” 李琼嗓门大,腔调也高:“都护的事,再小也是咱们楚家军的大事,更何况,是都护成亲,此乃大事中的大事!” 白婴蒙了一下,有点看不懂这事态的发展了。她瞥见她哥微不可察地偷笑,一时间觉得,这些战场上共同出生入死的爷们儿,他们之间的情谊,兴许非她能理解,男人的脑回路,也多半和她有所不同。于是,白婴不耻下问:“那李副将你们刚刚是在为难个什么劲儿?” “我说了,都护成亲,是大事!” “我听到了啊?”白婴摊手。 李琼仿佛站上了智慧高点,深深地鄙视白婴道:“既然是大事,怎可随便操办?” 白婴又蒙了。 李琼哼了一声,看向他家都护的目光甚至带了点规劝,仿佛在说这丫头配咱们都护,都护简直亏大了。被苏逸警示一眼后,他才继续说道:“现在局势不好……我也不是说即将开战什么的,有都护在,咱们打仗没怕过谁。府里上下也都晓得,先前一战,得归功于白婴。可外头的人……他们不晓得。” “李琼。”苏逸凉凉道出一句。 李琼忙说:“世人眼瞎心盲,咱管不着。可问题在于,成亲得办筵席,得有酒水,不说繁复礼节,凤冠霞帔、新郎服饰、喜纱红字、喜烛摆设,总得有吧。咱们府上一水的光棍儿,压根儿找不到这些东西。城中又风声鹤唳,没有铺子开门营生,要说去抢,咱也干不出那等事来……” “谁让你们去抢。”苏逸寒声道。 堂下登时热闹起来:“看吧,都护也不同意,那这亲事,怎么办得成嘛。” 白婴上前一步和稀泥:“不急不急,要不然等……” 苏逸把她拽回身边:“不等,这个月,必须成亲。” 一干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婴掐了一把她哥的腰腹,说:“你这不是使性子吗?几岁了?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苏逸还没来得及捂她的嘴,一群受到了激烈伤害的光棍儿迅速跳出来,道:“有困难,咱们想办法!” 白婴话音一止。 苏逸扶了扶额头。 其中一名参将道:“先凑银子挨个布庄敲敲门,看有没有哪家愿意做嫁裳。着实没有,都护和女君委屈委屈,咱们兄弟拼一拼能用的红衣裳红布料,尽、尽力做一套像样的喜服吧。之前大伙儿以为快有小将军了,也学过点针线活的。至于多的……要不等不打仗了,咱们一起给女君和都护补上?” 白婴的鼻尖儿发酸。 众人已经就此议论开来: “成,我娘年前给我做了套红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我比都护矮那么一点,加些布料,改一改,就是新郎服!” “我那儿也有一件红裤衩,就是……就是穿过的,女君莫要嫌弃……” 白婴摇摇头,诚恳地冲那人一笑。 “针线活儿还是得找一个人做,小沈心灵手巧,让他来缝。” “那我负责剪喜字。” “我率一队斥候,出城探军情的时候,顺带摘点果子,当喜果。” 大伙儿七嘴八舌,说得热火朝天,苏逸也跟着起身道:“盖头我来缝,不牢诸位动手。” “都护肯定是不放心咱们的手上活儿!女君嫁给都护,可算是这天底下顶幸福的女子了!” 哄笑声一发不可收拾。 良久,众人才安静下来,瞧着白婴道:“女君,先前三王受审,咱们都知道来龙去脉,一直没机会与女君说一句,这世道,辛苦你了。你和都护的婚事,倘使办得不好,也请女君多多见谅。咱们是大老粗,虽不大懂成亲的礼仪,但愿女君和都护长久的心,都是真的。” 白婴两手拉扯着自己的裙衫,泪眼朦胧地深鞠一躬,千言万语,尽化作两个字:“多谢。” 众人亦肃穆地回她一礼。敬她曾经弭平战乱,敬她往昔高义薄云,也敬她在这乱世,巾帼不让须眉。 二人的亲事有条不紊地筹备,都护府上下都是喜忧参半,一边替白婴、苏逸高兴,一边关注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十月十五。 朝廷大军兵临城下,大司马季明喊了一日一夜的劝降词。次日苏逸亲上城楼,挽开三百斤大弓,一箭射中中军帅旗吓得季明转头就鸣号收兵。一干将领在城楼上瞅着城外的黄沙滚滚,大军撤得屁滚尿流,心态那是相当复杂。 梁国素来崇文弱武,若非出了苏逸一个将才,搞不好再多几年,十六国真能打到关内去。一想到这儿,众人就统一觉得梁国皇帝没前途。苏逸面不改色地把弓扔给李琼,差点砸得李琼跪在地上,继而,他扔下了他那句猖狂的名言—— “一堆杂鱼。” 将领们都沉默了。 此战……不,此箭过后,长达十来天,朝廷的兵马都没了动静。府上大伙儿都觉得大司马季明是被苏逸吓破了胆,一度军心亢奋时,白婴却总是隐隐不安,夜里她被她哥折腾得死去活来,还会存点心思提醒苏逸,谨防朝廷使阴招。 说到底,梁帝忌惮他多年,不会丁点准备都不做。 果不其然,十月二十八,便出了桩大事。 两军阵前,季明押出了一百八十七名老弱妇孺,皆是从江南带来的楚家军的亲眷。他以这些人命勒令苏逸开城门归降,并称楚家军若不降,将会有源源不断的亲属被押解来遂城。这一日,军中无人开城门,这一百八十七人,血溅黄沙。 此举犯了兵家大忌,但也确实让楚家军陷入两难境地。 当天夜里,都护府校场上,议事堂内,站满了将领和士兵。白婴也坐在其中,焦虑地望着沉默不语的苏逸。 亲事的喜悦被彻底冲散,每个人的脸上,抑或愤怒不堪,抑或伤心欲绝。 自楚家军建立之初,大部分家眷都在关中,换言之,是在朝廷的掌握下。一旦战事演变成对弱者的屠戮,朝廷虽胜之不武,可楚家军的军心分崩离析,也是迟早之事。 正如白婴所言,战争是死亡。 到了下半夜,有人提议冲出城全歼朝廷大军,也有人让苏逸趁冬季绵江结冰,过河入主关中。苏逸仍是没说话。 临到快天亮时,他走出议事堂,高声对众人道:“朝廷多鼠辈,此一战,原无半分胜算,现如今皆作卑鄙手段,扼我众将士之咽喉。然,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罔顾人伦,摒弃至亲,非我楚家军当为之事。即日起,亲眷居于关中者,可弃械出城,归顺朝廷。他日若战场相见,不必手下留情。” 整个都护府,顷刻肃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逸又道:“欲离城者,在副将李琼处,交回楚家军军牌,日暮酉时,开启城门!” 三个副将慌张道:“都护,不可!” 苏逸扬手阻止,稍放低声音:“季明没那胆子攻城,不必紧张,去做便是。” 三人六目相对,不再反驳。 校场上也是窸窸窣窣嘈杂了片刻,有将领当先跪了下来。 “既入楚家军,末将誓死追随都护!上位者昏聩无能,多年来克扣边关军饷,若非都护一力支撑,凭他们干的那鸟事,三州早已失守!假设十六国打进关中,江南又何止一家受灾!朝廷百官,又岂能在京都安享太平!” 第二人跪下抱拳:“朝廷的鸟尽弓藏之心早已尽显,今使这下作手段,更能证明上位者非是明君!我等与都护数年出生入死,岂能置都护于危境!”说话者抹了把脸上的泪,“此桩血海深仇,来日必叫季明那狗贼,与那朝廷上献计的狗官,一一偿还!” 后面便是第三人、第四人,无数者跪于校场上。 “梁国国土,是楚家守下来的,都护待我等情同手足,临阵反水,这等不忠不义之事,我们做不出。此战了结,身下黄泉,再向父母请罪!” “我们的命,是都护在四年前救回来的,没有都护,我们活不到今天,也没有现在的楚家军!还请都护率领我等,进军江南!”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一日是楚家军之人,终生不改此志!”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整齐的呐喊声,响彻了云霄。 苏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兵,有那么一刹,晨曦拓落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白婴好似穿越斑驳的光阴,看到了她旧年的兄长。 直到这日酉时,无一人去李琼处交还军牌,城门依旧不曾开启。 后来,朝廷大军莫名消停了数日。因这沉重之事,白婴和苏逸的婚事推迟。 刚入十一月,朝廷派来了使节。苏逸出乎意料地让那人进了城,而后单独谈了一上午,其中内容,便是白婴也没能知悉。 结果…… 使节自然是没走得出城门。朝廷不干人事,苏逸也不会在乎底线,直接拧断了那人的脑袋,挽弓射出了城去。大伙儿以为又会换来一波家眷的死亡,可这一次,莫说是家眷,连朝廷大军的影子都没出现。 夜里,苏逸和三名副将在书房中关了一宿。白婴第二天早上给他们送餐点时,恰巧碰到三人从书房里出来,个个红着眼睛,仿佛被苏逸虐待了一顿。白婴深感奇怪,正欲细问,苏逸便说困,径直拉着她回房,抱着她睡了一整日,睡醒后又折腾了她好几回。 战事没个进展,在几个副将的主张下,大伙儿便又开始忙碌两个人的成亲事宜。到了月中,一套喜服送来了主院,白婴瞧着那颜色不一的布料,别扭的针脚,以及诡异的样式,一度哭笑不得。 但此物重在心意,她实则非常喜欢。 那会儿苏逸白日没事,也坐在水榭里绣盖头,白婴见此一幕,都觉分外好笑。别说话本子里都是姑娘家给情郎绣些小东小西,他堂堂一个西北都护,号令十万边军,动辄手撕活人,眼下却拿一根绣花针,眯着双目刺来刺去,任谁看了,都会感到滑稽中透着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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