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偶尔趴在他的肩头打趣,说道:“我是没见过哪个大将军下了战场还能贤淑到你这一步的,既能洗衣,又能缝补,而今还能下厨,啧啧,你这样衬托得我好废柴呀。” 苏逸只是笑:“不瞒你说,早年我便想好了,我宠着你、惯着你,这辈子,下辈子,无论何时,你遇到想将你拐走的男子,都只会认为他们没我好。如此一来,你想走也走不了。” 白婴道:“你认真的吗?” “嗯。” “天啊,原来你的心机一直这么重!怪我识人不清,着了你的道!”白婴龇牙咧嘴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不过,我喜欢。” 苏逸好看的眉眼越发上扬。 “那下辈子,你要记得来找我。” 白婴听着这话怪怪的,却没作他想,掰过他的脸,在他的唇上浅浅一啄:“好啊。轮到我不放过你了。” “求之不得。”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二,苏逸说,这是个好日子,成双又成对。 他绣好盖头,已是十九。那火红的布料上,独有一只比翼鸟。白婴原本嘟哝着抗议,说一只鸟,寓意不好。可她哥声称恰好能和白婴当初绣的绢帕凑一对,她无法反驳,只好认了。这晚,苏逸又赠了白婴一个上锁的红木匣子,说是迟来的聘礼。白婴想打开观视里面装了什么,苏逸却怎么都不肯说钥匙在哪儿,非得等到成亲之后再给她。白婴没辙,索性将箱子放在了床底下。 那一两日,府上的氛围开始有些低落。白婴还以为出了新的战况,苏逸不想她操心,是以没告知她。白婴默契地没去追问,但凡有点空闲,她都在琢磨,向恒去了哪儿,会不会来喝她的喜酒。 可到了成亲的这一天,向恒依旧没有踪迹。 白婴一晚没睡好,早间被苏逸摁在怀里,休息了半日。到了下午,她才手忙脚乱地梳洗打扮。等吉时一至,她匆匆戴上盖头,推开了房门。 外间是星河浩瀚,银月满辉。 寂静的院子里,站着她挚爱之人。白婴细细聆听了一番周围的动静,除却夜鸟啼鸣,再无旁的声响。她经历过风浪轻易辨得出这暗夜底下潜藏的肃杀。 这场面,委实不合理。 依着众人对苏逸的崇敬,依着前些日子那般的深情厚谊,他们断不可能不来参加二人的亲事。除非…… 白婴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坏的打算。 苏逸负手走上石阶,身姿挺拔,端的是绝代风华。他墨发束髻,剑眉星目,噙着笑意打量白婴片刻,伸手道:“前路磕绊,我牵娘子同行可好。” 白婴娇滴滴地说了句好,继而握住了他的手。 喜堂设在议事堂中,离主院尚有些脚程。府上不见巡逻的兵将,也没看到李琼三人。一路走来,无人道喜,无人庆贺。白婴倒是心下放松了些,因着盖头挡住视线,她半边身子都靠在苏逸的臂上,与他十指紧扣,更像是平素在散步。 走到半道,苏逸笑说:“别的新娘子一到成亲,都甚是紧张,你怎么反而快要蹦跶起来了?” “哦?是吗?”白婴侧过头反问,“你还跟别的新娘子成过亲?” 苏逸:“你瞎说什么。” 白婴掐他腰:“那你怎知别的新娘子会紧张?” “你逼我看的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吗?” “啧,你表面上说不喜欢看,心里却是记得很清楚嘛。” 苏逸啼笑皆非:“那是因为我想着,若你哪日睡不着,我还得给你讲故事哄睡。” 白婴喃喃:“真把我当小孩子宠。” “不好吗?” “好呀。那你就得负责宠我一辈子,我没闭眼前,你都不许闭眼,知道吗?” 苏逸隔着盖头用食指戳她的脑门:“大喜之日,别说不祥话。” “哦,那我祝你长命百岁吧。”白婴说完,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末了,她又好奇问道:“对了,你那聘礼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你猜猜。” “三州地契?” 苏逸抚了抚额头:“你要真想要,也无不可。” “啧,你都穷成这样了,怎么好说这种话?” 苏逸无奈地看着她。 白婴憋着笑假装叹息:“你们男人呀,成亲前成亲后,根本就是两副模样嘛。婚前老老实实,婚后口蜜腹剑!” “阿愿……” “不许恼羞成怒啊!大喜之日,不宜动手!”她把苏逸挽得更紧些,“我刚与你重逢时,你知我脑子里整日都出现一句什么话吗?” “馋我身子?” 白婴捶了下苏逸的心口,说:“你那时总拿冷脸对我,我呢,就忍不住逗你,一逗你,你更生气。我就老想起那句话,我哥再打我一次。” 苏逸:“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鹿鸣苑,你割我手臂不算打呀?” 苏逸登时理亏,机智地保持了沉默。 二人说话间,缓缓走上了校场石梯。入喜堂前,白婴道:“你事事都让着我,那这一桩呢,也得让着我。我捅你那一刀,不算。你割我这一剑,必须补偿。哪日我若提出补偿的条件,你不准不答应。” “……真不愧是智慧也随了我的西北第一美人儿。” “那是。” 两个人定定互看一眼,然后双双笑出声。 喜堂的布置,相对简陋。一切都与平日的陈设差不多,唯独正前方的灰墙上,贴了个大大的“囍”字。底下摆着张长案,放有两盘还没成熟的青果子,以及高低不一的两根喜烛。酒具不知是从哪里顺来的,铜壶搭两只杯盏,算得上齐全。 两个人站定在案前,白婴感叹道:“幸好蜡烛不是白色的。” 苏逸没随她插科打诨。既无司仪,两个人只好自发拜天地。白婴一向大大咧咧,自个儿就喊了拜堂的话,三拜过后她掀开盖头,端起酒壶闻了闻,果不其然是白水。 她冲着苏逸俏皮地眨眨眼,斟满两杯水后,递一杯到苏逸手中,小声道:“我虽然想过在这关头咱们成亲,必然是从简,可也没料想,简得这么厉害。我不管,我话先撂在这儿,等……”她斟酌须臾,照旧笑意盈盈,“等一切平息,你得补我个有酒有肉的喜宴。就我们两个人吃的那种,你下厨,我从旁指点,可好呀?” 苏逸走近半步,目光温柔缱绻。他轻抚白婴的脸颊,温声道:“我关在房里那几日,向恒与你说的话,我都有听到阿愿,你当真……不后悔吗?” 白婴覆着他的手,脸蛋蹭他的掌心:“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苏逸矮声重复。他闭了闭眼,唇角勾出些微的弧度,衬着一声浅笑:“你在庵乐雪池,说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爱了我一辈子。这怎么……单是一个梦呢。” 白婴明媚的笑意蓦然凝结住,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像是跗骨之蛆,慢慢撕开她的血肉。 “我这一生,执念过两件事。一件,是要将你绑在我身边;另一件,你可知为何?” “宝贝儿,你要做什么?今天是大喜之日,你方才说了,不可以讲不祥话。” 苏逸凝视着她,那格外温柔的目光仿佛像蜜糖能牵出丝来:“早年在京都,我最怕的,是你分不清我与他。我宠在手心里的姑娘,若最后爱上了那个人,我该如何是好?” “你……” “这个世上,不该存在影族的。影族从头至尾,都是个弥天大谎。” “你别说了!”白婴探手捂住苏逸的嘴,又谨慎地瞟了瞟门外,看见没人,方松了一口气,“我们回房说,床上说你要怎么说,我都听着,好不好?” 苏逸拉下白婴的手,两个人气力差距太大,白婴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他没顺着白婴。 “在我出生后,影族剩我一人保有纯正血统。自懂事之日起,身边每个人都与我说,影族终其一生,只能活在黑暗里,不可以见光,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宝贝儿!”白婴急得红了眼眶。她拼命挣扎,可无奈争不过苏逸半分。 “所有人这样说,我也就这样想。后来楚兴国动用全族人的性命威胁我,我之所以能和楚尧……” “你不要说了!”白婴哭出声来。 “我和他们三人成为好友,皆是心知楚家三代精忠报国,只剩了一脉单传。楚兴国不愿独子折损在战场上,断绝楚家的后,我能理解。可我没想到,这辈子,会遇上你。”苏逸用力抱住她,话音仍在耳畔,“随着你长大,我一日比一日更加渴望,能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楚尧的替身。你和赵述从西山回来,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那就像一剂鸩毒,但我总忍不住想,饮鸩止渴。”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我们……还没喝合衾酒呢。” 苏逸手中的杯盏掉落在地,磕出一声脆响。与此同时,议事堂外,校场之上,传来了有序的行军声。无数盔甲厚重地摩擦如冷锋出鞘,铺天盖地,刺得人耳膜生疼。白婴听见那带兵者声音洪亮,正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李琼。 “贼子苏逸,欺上瞒下,窃取楚家军队,杀害定远大将军,以邪术偷梁换柱,取而代之!诱我无数忠义之士,叛国害民,受天下口诛笔伐!今阴谋败露,楚将军得以申冤昭雪,我等奉皇命,诛杀贼人,以定疆土!” “不可能……这不可能……”白婴费力地扭过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周身不可遏制地战栗。 李琼还在宣读苏逸的罪状,从鹿鸣苑,到前些日子纵容战俘当街砍杀,一桩桩一件件,巨细靡遗,都在昭告天下。白婴心神激荡地抓扯着苏逸的喜服,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做的,是谁啊!” 忽有脚步声自外而来,久未现面的向恒站在了喜堂上。苏逸松开禁锢白婴的手,白婴则不可置信地看着数步之外的青年。她说过的,她等着有人能杀她和苏逸。白婴踉跄一步,嗓音不稳道:“是你……做的?” 向恒没有回答。他拿着苏逸赠他的剑,徐徐靠近。 事已至此,白婴知晓,这就是两个人的终点。她心想着,如此也好,至少,他们是拜过天地了,结了这一世的姻亲她目睹苏逸举步往外走,自个儿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打算跟上去。未料苏逸与向恒错身之际,两个人似早有商议般,向恒将那剑扔回给苏逸。苏逸一手接下,最后一言,是交托向恒:“以后,好好照顾……你姐姐。” 向恒闷闷应了一声。 白婴的脑子里赫然炸开,“嗡嗡”鸣响。她加快步子要追上苏逸,向恒猛地拦住她,竟是点了她的穴道。她听见自己在撕心裂肺地吼,让苏逸回头,她也忽然之间串联起,许许多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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