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本能地揉了揉脑门,视界里跟着亮敞了些。她好似听见城镇里的嘈杂人声,一时没拎清今夕何夕,舔舔嘴,又打算继续睡。她瘫了片刻,猛地想起什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腰。 鲛纱不见了。 白婴吓得一个激灵,赫然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入目衣物,早已不是昨日绛紫色的裙衫,而是…… 一件白色的亵衣…… 大了三五个尺寸,明显是男人的。 白婴再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很滚烫…… 她僵了大半天,及至半丈开外的屋中央,传来一记熟悉的嗓音:“醒了?” 白婴缓慢地扭过头。 一间房……两个人……梦境成了真…… 下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尖叫的,这委实不能怪我。你也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清早一睁眼,就见一个男人坐我房里,我该如何自处啊?” 楚尧无语。 “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不用我说吧?我虽然名声不大好,可终归没出阁。没出阁的姑娘,男子是不能随便进她闺房的。这要放我家,谁进我闺房多半会被我哥撅断腿埋土里当花肥。” “另外,你给我换上你的衣服,是什么独特的情趣吗?我说这话的意思也不是威胁你,就是想让你赶紧把婚期定了。” 楚尧默然,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手中茶盏已在白婴尖叫的当下,就被他捏成了七八块碎瓷。他拧了拧眉头,甩了甩手上和衣袖上的水渍。晨曦落进窗框,将他那身绣着银纹的缎面黑衣折出了一分灿烂的暖色。他平静道:“女君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白婴欲启齿,楚尧抢先道:“首先,楚某在此处,是防止俘虏逃脱。其次,这是医馆,并非女君闺阁。最后,你那身衣裳,是楚某找来对街的大婶替你换下的,至于那件亵衣,也是大婶夫家的。女君若实在看重名声,不如去给那对老夫妻当了干女儿。” 白婴安静地盯着他。 楚尧亦抬眼,凉凉道:“现在,还要撒野吗?” 她没吭声,赤着脚跳下床,几步走到楚尧跟前。楚尧还以为她是要拿桌上放着的鲛纱,却不想,她一屁股坐下,捧住了他方才拿茶盏的手。虎口烫红了一片,白婴皱紧眉头,低声问他:“疼不疼?” 楚尧一怔。 鲜有人问他疼不疼。他爹是第一个,他的阿愿是第二个,这么多年以来,白婴是第三个。 世人只在意他在战场上赢不赢,属下尽数都视他为神。就连早些时候,他看重的人们,也只会跟他说,你要救救我们。 没人关注,盛名之下,皮囊里头,藏了什么。 楚尧缩手,不动声色道:“不碍事。一点烫伤,不疼。” “怎么不疼?”白婴一边给他吹着凉气,一边数落,“那茶还冒烟儿呢,我都看到了。都怪我,没事瞎叫唤什么。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烫伤药。” “不必……” “什么不必!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受了伤非得忍着,好似叫一声疼多丢人似的。别人一问起,就说我习惯了,算不了什么。” 确实想说这句话的楚大将军一时语塞。 白婴站起来叉腰:“可疼就是疼呀,疼再多次,也习惯不了,何必非要咬牙硬撑。” “你回……” 白婴走到门边拉开门闩:“你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说给你拿药,就是拿药,你好生等着!” 像极了他的阿愿。 楚尧闭了闭眼,趁白婴没踏出房门前,说:“你这衣着,适合去拿药吗?” 白婴:“嗯?” 她低下头,觑了眼宽松的亵衣。 讲道理,此时任何一个女子,都该恍然大悟地关上门,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呵斥楚尧出去的同时,还要面红耳赤、泫然欲泣。楚将军都准备起身了,万万没想到,白婴照旧两脚跨出了门槛。 “呔,有什么不合适的,迂腐。” 楚尧无语。 刚刚是谁满嘴礼仪的? 她还是不要太像他的阿愿比较好,否则……使人痛心疾首。 没过少顷,白婴取了烫伤药回转,坐在起初的位置上,用食指沾了药膏,替楚尧擦在虎口上。她一面抹药,一面唠叨:“医馆的大夫不知去哪儿了,留一群伙计看家。还好这些人分得清什么是烫伤药,不然我把他们店给拆了。话说这儿是乌衣镇吧?这么大的镇子你怎么就选了一家如此不靠谱的医馆?” 楚尧一言不发。他凝视着白婴的动作,看她像在哄小孩子,分明不是多打紧的伤势,她却过分地谨慎,生怕弄疼他不停给他呵气,隔三岔五就要插一句:“不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好似在她看来,他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将军,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楚尧瞳孔一缩,稍稍用力抽出手来,端起茶壶重新斟了一盏茶。 “多谢,楚某无碍了。” 白婴没有勉强。盖上药瓶,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眨眨眼,笑说:“感动了?我对宝贝儿好不好呀?” “女君不关心自己的伤势?” “我?” 我这条烂命,迟早都得被天收。这句说辞在白婴的舌尖打了个转,硬生生拐了弯,她有样学样地倒杯茶,抿一口道“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那一刀,不深。” “是吗?”楚尧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 白婴咧嘴笑笑,趁机把鲛纱塞进了袖口:“咱们是什么时候到的乌衣镇呀?” “昨夜,戌时。” 白婴“咦”了一句,楚尧居然不反对她的“咱们”二字?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挪近寸许:“你请大夫替我看诊了?” “嗯。” 他居然也没让她保持距离?白婴喜滋滋,再挪近寸许,险些和楚尧肩并肩。 “大夫说我活得长吗?有没有叮嘱你在我死前好好完成我的心愿呀?” 白婴笑靥如花,私心里,这话却是试探之意。 楚尧云淡风轻地瞥她一遭,呷了口茶道:“大夫只说,你是外伤。伤你的刀有毒,给你试了好几种草药,倘若今早醒不来,神仙难救。” “啧,这么说来,我还挺福大命大的。”白婴不疑有他,调笑道,“是不是宝贝儿看我可怜,把你的福气分了我一半?” “福气?我若真分女君一半,恐怕女君不敢接。” “凭什么不敢呀?”白婴瞪圆了眼睛,“你不要老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以为,我这么些年,一个人孤零零在十六国,能活下来,凭借的是什么?” 楚尧想了想,说:“凭你嘴巴不把门?” 白婴尬笑两声:“那倒不是,全凭我貌美如花。” 楚将军表示,不想搭理白婴。 白婴龇着牙没个正经道:“我说这呢,主要就是想阐述,你看啊,论感情,我不比任何一个喜欢你的女子少吧,说挡刀就挡刀,简直不畏生死。论忠诚,我背叛十六国眼都不眨一下。虽然吧,我也本不是十六国之人。再论美貌,你觉着我适合当都护夫人吗?” 说来说去,她不止觊觎他,还觊觎他的位分! 楚尧悠悠望了望天花板:“女君生龙活虎,看来昨日的伤势的确不妨事。不如当下便启程回遂城,也好早日将女君安顿进狗尾巷。” “狗、狗尾巷?你咋还惦记着狗尾巷?好歹我也是立了功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楚尧刚要说什么,白婴一咬唇,脸色痛苦地捂住了肚子:“我想好了,我这伤势……哎哟,还是非常疼的,得多在此地休养两日。你说过的,你们楚家军对待战俘,不会没人性的哦?” 楚尧不接话。 白婴演得尽心尽力:“我是真疼,方才着急给你拿烫伤药,跑太快,伤口肯定是裂了。” 都护大人捧场地看她表演。 白婴眼珠子转了转,一副狡黠灵动的模样。 她想坏主意的时候,也和阿愿如出一辙。楚尧只觉心尖儿一软,连带着沉寂已久的眸中都覆上了脉脉温情,然后,在白婴开始扒拉领口的动作里,这份温情,眨眼消失得一干二净。 楚尧问:“你做什么?” 白婴:“脱衣服呀,让你验伤。” 还能不能要点脸?她要真是阿愿得气死谁! 楚大将军勉强冷静下来,举步就往门口走:“女君这么想留在乌衣镇,那便留着吧。” “嗯?”白婴愣住。 不应该啊。 就算楚家军宽待俘虏,那也只是相较十六国的残暴无道而言。楚尧对她的宽容,是不是超出正常范畴了?哪怕她帮他劫了火器,作为久经沙场的将领,也不该对敌国之人轻易放下戒备。是她暴露了身份,还是楚尧另有筹谋? 白婴正在思量,楚尧的步伐稍作停驻。 “刚才……女君提起,你有个兄长?” 白婴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她干瘪瘪地笑道:“表的,表的。” 楚尧打了个喷嚏,仿佛被人骂了一顿。他回头阴森森地睨着白婴,白婴急忙解释:“表兄,从小关系就好。” “如此……” 他若有所思地又走了两步。白婴蹦跶的一颗心还没归位,听得他问:“那你……疼吗?” “什么?”白婴愕然睁大眼。 楚尧微微仰起头,良久,低声喟叹:“幸好,你不是。” 尾音落地,他带上了房门。 白婴兀自在房中呆坐半晌,心间情绪翻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第四章 不正常的关系 白婴在房间里一坐,便坐到了未时。她起先给楚尧拿药,借机逛了逛这家医馆。医馆临街,分了上、下两层。底层是药铺,上层则隔出了几间客房。在药铺后头,还有一个硕大的院子。 白婴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框打量外面。街上人声喧嚷,端的是一派祥和之景。 自打四年前“楚战神”崛起,正如他所言,十六国便连梁国城墙的砖瓦都摸不上手,西北三州也得以休养生息。可十六国现今走投无路,叶云深已在蓄力反扑。这好景,不知还有多少时日。 白婴叹了口气,瞥向隔壁,见窗户亦是敞开,料想是楚尧在住。楚尧并不对她严防死守,想来是有把握让她插翅难飞。可楚尧眼下的态度,也真真是启人疑窦。 白婴越是细想,越觉哪里不对。她坐回桌旁喝了杯茶水,思量的同时,免不了就想往嘴里塞东西。她找了一圈房内没有食物,只好摸摸索索地下了楼。 医馆里的小厮个个年轻,先前见白婴下来拿药,只穿一件亵衣,全部目瞪口呆。这会儿她又大驾光临,照旧没有外裳。此时大夫不在,医馆里也没生意,是以她一出现,所有小厮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活计,直勾勾望着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