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见状,失声高喊:“都护小心!” 就在此际,一个娇小的人影晃过,挡在了楚尧跟前。山鹰再想收手,已是来不及。刀锋走偏,贴着绛紫色的裙衫划过,白婴的腹部登时渗出一条血痕。 余下的山鹰彻底傻了眼。在楚尧看不到的角度,白婴勾起殷红的唇角,带出一抹妖冶诡异的笑。她一笑,山鹰众当即屁滚尿流,连火器都顾不上,纷纷提起轻功迅速撤走,好似慢一步,死得就比被楚尧手撕还惨。 楚尧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地望着白婴的背影。白婴从袖口里扯出一条薄丝,很快缠在伤口上,阻隔了血迹。等她打好一个结,方趔趄几步,跌坐在楚尧刚刚歇脚的大石头上。她喘了几口粗气,再调整了一下呼吸,隔了片刻,抬头看向楚尧。 楚尧没有丁点的病态,面色如常,脊背挺拔。若不是指缝里还残留着血迹,他倒更像是在此处赏景的闲人。 白婴抿了下唇,继而笑起来,摆手道:“不用谢。你我之间,无需言谢的。” 楚尧表情复杂:“楚某没有要……” “你假使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我也能接受你的以身相许。” 楚尧望了望天:“女君生性乐观,大抵就是因为想得还挺美吧。” “嘿嘿,过奖。主要是我家里人,教得好。” 楚尧心中腹诽,谁家有女如此,不如一头撞死。刚想完,他就莫名觉得,膝盖疼,脑仁还疼。他拧了拧眉头,不想同白婴插科打诨,索性跃下山坡,命令众人清点火器去了。白婴也有些气力不济,知晓楚尧不会丢下她这个战俘,安安心心地闭上眼小憩。 约莫过了一炷香,箱子里的火器才检查完毕。叶云深为了布局,的的确确下了棺材本,导致都护府收获颇丰。除却折损了几个兄弟,此行尚算值得。楚尧让赵述等人好生收殓尸骨,回府后连同遗物运回故乡,再命李琼封好箱子,整装待发。 末了,楚尧望了眼天色,再睨了番山坡上的白婴,心头已是有了计较。他叮嘱赵、李二人道:“你们带队将火器运回遂城,中途不得有误。为防叶云深有后手,我带白婴断后。” “不可!”李琼挺身反对,“不是,都护您就算要断后,也该带我啊,您带白婴那废柴做什么?让她去咬死敌人吗?” “别废话,赶紧上路。” “都护,您让我同行吧!我不放心您,我要和都护同……” 李琼的忠心还没表出来,赵述拎住他的衣物,连拖带拽地把人赶走了。李琼一路上骂骂咧咧,又是担心自家都护的安危,又是焦虑楚尧的清白,简直操碎了一颗迷弟的心。 楚尧目送他们走远,才慢条斯理地折回山坡上。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白婴,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白婴病态的肤色越发显白,几乎没有正常人的气血。她双目敛合,眉头紧锁,鸦羽般的长睫时不时的微微颤动。鬓边的汗渍粘黏着凌乱的发,看上去脆弱又狼狈。楚尧的视线下移,又落在那方薄丝上。那材质有些微的反光,阳光底下,五彩斑斓,并不是普通的布料。他蹲下身来,正想伸手触及,白婴倏然睁眼,故作惊诧道:“天啊,我还以为我的宝贝儿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是想趁我病,轻薄我吗?” 楚尧无语。 白婴嘿嘿笑:“大可不必的哈。你想怎样,我都是全力配合的。” “白婴,你……不知羞耻!”楚尧骂出了从昨夜以来就想骂的话。 白婴眨巴眼:“为何要羞呀?宝贝儿,你这么多年守身如玉……” “你闭嘴!” “哎呀,你又凶人家……”白婴委屈地吸鼻子,“再怎么说,人家方才也舍命救了你呀。宝贝儿,我疼……” 楚尧见她的泪花说翻就翻,语气稍是缓和了些道:“既然晓得疼,冲上来做什么?” “不冲上来,我更疼。” 楚尧理智地沉默了。 白婴:“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你嘴里还能指望吐出象牙? 白婴眨巴眨巴眼,从楚尧的目色里体会出了中心思想。他不问,她也能说:“因为呀,伤着腰事小,伤着我的心我的肝,那可要疼得药石罔效了呢。” 果不其然。 她就不是一个正经人! 楚大将军冷笑一声:“凭十六国的杂鱼,也妄想伤我?女君还是审时度势,自保为先。你还能不能走?距离此处二十里路有座乌衣镇,我带你去找大夫。” 白婴一听,两眼登时放光:“你在担心我呀?” “不是。都护府不比尔等十六国鼠辈,就算是俘虏,也不会轻取其性命。更何况,女君的确也释出了投诚之意。” “我就知道宝贝儿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怜惜我的。” 白婴一脸的自信满满:“你是不是也被我的美貌迷住,被我的人品征服了?有哪句说哪句,当今世上,像我这样的好姑娘确实不多。别看我打家劫舍掳人放火,可我的头上,顶着一道圣洁的光环。” 楚尧无话可说。 光环没看出,脸皮倒是厚得能够载入史册。楚尧懒得理她,转身便要走。白婴娇滴滴地唤他,伸出双臂道:“我受伤了,走不了路,宝贝儿抱抱。” 楚尧一怔,回过头来。 偏西的日头镀了一层灿金的颜色,铺展在白婴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上。她的眼睛干净纯澈,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楚尧一时恍惚,好似穿过黑暗里无情流逝的光阴,看到昔年的京中,十尺高墙上,圆滚滚的胖丫头趴在上面,伸长手臂对他说,兄长抱抱,你一定要接住我呀。 府上的婶婶急出一头汗,喊着小姐别跳,老奴给你拿梯子,你落下来非得砸坏少爷不可! 小丫头才不管这么多,纵身一跃,落进了少年牢固的怀里。她抱着他,好像抱住了她的整个世界,笑得乐不可支。 三月春景,繁花如雨。 粉色的花瓣一点点褪色,像是被火焚尽,在记忆里化为了斑驳的灰。楚尧拧紧眉峰,只手挡住眼睛,将不可告人的情绪一一隐去。 白婴见他如此,紧张道:“宝贝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方才动手受伤了?” 少顷,楚尧垂下手来,神情如常:“无。女君既然走不动,楚某有个不大体面的方法。” 白婴直觉很不妙。 下一刻,楚尧拿出专门用来给士兵收尸的裹尸袋,冲白婴礼貌地说:“女君只管躺好,楚某……拖你走。” 白婴:“你这叫不体面吗?你这叫没人性!践踏我的尊严!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没死的朋友诈尸看看楚都护是怎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啊!” 楚都护礼貌的把她摁进裹尸袋:“冒犯了。” 半炷香后。 白婴作死一次次成功,生无可恋地躺在了裹尸袋上。她被楚尧拖在马后,踏上前往乌衣镇的路。白婴目无焦距地望着穹顶云聚云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架势能让茶楼说书人都自愧不如。 “我寻思着我也没哪儿对不起你,你是怎么回事?居然让我睡裹尸袋!这要传出去,我将来还怎么在西北这块地头上混?” 楚尧:“女君现在也混得没多好。” “话不是这么说。再者,我替你挡刀是真的吧?我受了伤也是真的吧?你说你这样拖着我,万一把我拖死在路上算谁的‘锅’?我死不打紧呀,你一个受人敬仰的大英雄,虐杀恩人,这合适吗?” “恩人……”楚尧艰难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深吸气道,“楚某确实不喜欠人性命。你自称恩情,想如何讨要?” 白婴闻言,当即精神抖擞:“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除了抱你。” “呸,你当我是什么人?”白婴很生气,“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岂会这般不要脸?” 楚尧放下心来:“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当都护夫人!” 他这心果然是放早了点,楚尧看也不看马后的白婴,凉凉道,“不可能。” “啊?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我换一个……” 楚尧赞同:“女君还是想清楚再说,毕竟机会只有……” “一次”两字儿还没脱口,白婴就任性地浪费起机会来:“我要当你侧室!” 楚尧还没答,她又开口道:“这要是也不行的话,金屋藏娇我也接受啊!” 楚尧心想,白婴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她爹妈的棺材板还按得住吗? 此念头将将落定,楚尧忽感到一阵熟悉的……膝盖疼。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腾腾走了小半个时辰。白婴有伤在身,楚尧到底顾及她的生死,没有催马急行。天色徐徐入了暮,西边的红烧云映透了天地。孤鹰在风中盘旋,无人的商道上刮起了粗砺的尘沙。 塞外景致,在一方斜阳烘托下,显得瑰丽却又苍凉。 白婴说得疲了,声音变得低哑下去。她一只手紧紧捂住伤口,颊边的冷汗浸透了青丝,余晖中,她的脸色无比惨白她闭着眼调息,不知怎的,从前林林总总的画面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会儿是她与楚尧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他给她剥糖炒板栗,带着她去听戏文。一会儿又是逢上年节,将军府里五个人齐聚一处,那四个少年争着给她发红包,还互相攀比的滑稽场景。 再然后,是林家大小姐的介入。 再然后,是来到边关她与楚尧的疏离。 她骤然觉得身体到处都疼,尤其骨头缝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行啃噬,挣扎着要从她的皮肉里突出来。她看到自己被困在血池中,日日夜夜,绝望且痛苦。 白婴蓦地睁眼,强光刺得她眼角渗出水泽。她说:“奉安二十七年……” 楚尧勒着缰绳的手一紧。 “将军后悔过吗?” 楚尧没吭声。 过了良久,待他侧首望向白婴,她已然陷入昏迷了。 “后悔……”楚尧喃喃低语,“花无年年鲜红,人生……处处遗憾。” “这位姑娘,是怎么了?” 乌衣镇一家医馆二楼的客房里,楚尧正立于窗边。两扇窗户敞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底下便是人来人往的长街。 烛影交错,一派热闹喧嚣。西北三州,在楚尧治下,除了都护府坐落的遂城,其余各城,皆不设宵禁。眼下虽过了戌时,却依然充斥着满满的烟火气。楚尧难得走神地注视着街景,直到站在门边的老大夫询问了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方才失礼了。” 老大夫捋着胡须打量了他一圈,只觉这年轻人面生,再看看睡在床上的白婴,走过去道:“你们不是乌衣镇的人?” “从遂城来。” 楚尧声名响当当,可真见过他本人的,大多是遂城百姓和战场上的兵将。在别的州郡里,他的形象基本是目如铜铃虎背熊腰,身长恨不得有半座山——只有这样,百姓才相信他能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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