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我们走过吗?”他看着九歌,不禁开口发问。 “走过。”九歌用两个字答复了柴桑,多余的话一句没说,但随即,带着他进了一条岔路。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穿过丛林掩映的小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山谷,柴桑心下思忖,这个山谷的出现多少有些奇妙,甚至有些陶潜笔下桃花源的感觉。 “我们现在距离重明堤大概有十几里,这个山谷与黄河只一壁之隔。” “一壁之隔?”柴桑抬眸看向九歌,很是意外。 “现在下雨,感受不明显,在平日,空气里都是湿润的。” 说到这里,九歌的思绪似乎被什么牵扯,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抬手一指:“那个方位,就是黄河河岸,我们只需打通那面山壁,河水就会涌过来,届时将大大减轻重明堤的压力。” 打通一面山壁?柴桑心中有些疑虑,那可是一面山壁,谈何容易?可即使心中这样想,柴桑却没有出言,只是看着九歌,似乎在等她进一步的解释。 九歌沉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重明堤的情况公子也看见了,随时都有可能决口,一旦决口,对闵县、对澶州会有怎样的影响,公子心里很清楚。” “我们一路所见,根本没有可泄洪的地方,所以这里是最佳选择。凿通一面山壁固然难,但并不是办不到。” 柴桑听她说完这番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甚至欣赏。这样一件难办的事,她徐徐道来,镇定自若,眼中没有丝毫的纠结和犹豫,脸上哪里还有之前惊惧和哭喊的样子。 柴桑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环境和经历,让她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识和气度。 “去看看。”柴桑虽然有疑虑,但诚如九歌所言,这或许是当下最快的办法。 柴桑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九歌敢只身带他前来,若是一般的引路人,或许只能带他四处看看,但九歌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什么。 在这个山林里穿梭自如,每一个路口,每一条路的选择,她都毫不犹豫,除了对这个地方绝对的熟悉,更难得的是,她身上还有一种天生的果敢和魄力。 俗话说登高望远,怕就是此刻的情形吧。柴桑站在山顶,放眼望去,黄河水浩浩汤汤,层流激荡,与方才所在的山谷,居然真的只有一壁之隔。 “山谷里可有人家?抑或别家产业?” “都没有。”柴桑语音刚落,九歌便抢着应答。 柴桑看着九歌的反应,心下觉得奇怪,自己不过简单的一个问句,她何以回答得这样急切? “不是不信姑娘”柴桑耐心解释:“只是事关百姓生死,为保险起见,还得找人去看看。”尽管九歌对此地十分熟稔,但他也万不能因着一句话,就把这么大个山谷给淹了。 “公子请自便。”九歌一脸平静,丝毫不觉得被冒犯。 “但眼下,重要的是召集人手,我们先回堤上,再作详细安排。” “好。” 二人回到重明堤上,刚一下马,林沐便把柴桑拉到一边,悄悄提醒道:“大哥,军粮还在澶州。” 柴桑拍了拍林沐的肩膀,示意不用担心,方才在路上,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九歌立时看到了南昭容的身影,他低垂着头,走到自己面前:“九歌,我……”言语之中,满是歉意。 九歌却意外的平静,其实从他翻身上马的那一霎那,她就清醒过来了,这底下的水流有多急,她日日见,能不知道吗? 父亲失足落水之后,立即被后浪卷走,整个人瞬间无影无踪,这是她亲眼所见。泥泞的岸上,即使骑着快马,又何以追得上。 看着眼前这一幕,柴桑心里泛起一丝心疼。有些人,外表平静,却天生倔强。 “兄台。”为了转移九歌的注意力,柴桑走到南昭容面前说道:“我与这位姑娘找到了一个山谷,与河岸一壁之隔,可以作为泄洪而用……” 听到一半,南昭容回头瞄了一眼九歌,九歌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并没有予以回应。 “具体地点,这位姑娘清楚。现在需要筹集人手,我二人有急事要回一趟澶州,如果能带一些人过来再好不过,如若不能,怕是还得仰仗这些兄弟。” “无妨,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南昭容本能地回答,自听了山谷二字,他实在是有点心不在焉。 “多谢。”柴桑深深一揖:“那事不宜迟,我二人这就出发,尽快回来,兄台也可由此出发,我们山谷汇合。” “好。” 柴桑正欲告别,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对九歌说到:“敢问姑娘芳名。” “九歌。” “屈大夫?” 九歌听到这样的问法,一时不太习惯,山野之中鲜有人关心屈大夫是谁,但仅是一瞬,她马上应道:“是。” “还需烦劳九歌姑娘派人在岔路口接应。” “好。” 柴桑二人走后,南昭容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盯着九歌,良久,问到:“你带他们去的,是乐安谷?” 九歌静默无声。 “你不要家了?淹了那个地方你住哪里?” 九歌依旧不发一言。 “你说话啊!” “四海为家。”九歌幽幽地说:“十年前,父亲能在乐安谷安家,舍了它,我也能在别处安家。” “谈何容易!”南昭容气血上涌:“你知不知道,安乐谷在当今世上是多幸运的所在。如果没有它保全你我的安宁,这几年,兵荒马乱中,你我怎能安心读书。” 九歌沉下一口气,缓缓说道:“师兄,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从谷里走出来了吗?” 南昭容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你这是杀身成仁。” “我不是,父亲才是。”九歌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看见柴桑和林沐一进屋,李彦明就立马迎了上去。 “抱歉,李将军久等了。”柴桑立马作揖致歉,他确实不该耽搁这么久,前方战事吃紧,这批粮草不仅关乎战事的结果,更关乎将士的性命。 柴桑站在那里,雨水顺着衣摆滴了一地,李彦明这才看见,柴、林二人不仅浑身湿透,裤管还高高挽起,小腿上满是泥。 他惊讶地问:“公子这是去哪了,怎么如此狼狈。” “失礼了。”柴桑尴尬地一笑,顺势弯下腰把裤管一圈一圈放下,起身后对李彦明说:“烦请李将军请稍等片刻,与君有事相商。” 又转过头对林沐说:“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换完赶紧过来。” “好。”
第3章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柴桑就出来了。 换下满是泥浆的衣服,洗去一身风尘和倦意,此时的柴桑显得丰神俊朗。 李彦明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现在的柴桑和他几年前所见,着实大不一样。 彼时的他,虽年纪轻轻就行事稳健,但往那儿一站,一身的少年气,而如今,五官棱角越发分明,显得整个人沉稳坚毅,身量又高了不少,已是一个伟岸的大丈夫了。 不等李彦明开口,柴桑就急忙说道:“李将军,澶州的灾情比我们想象的严重,澶州的刺史吴勇尸位素餐,对灾情不闻不问。” “整个澶州,闵县灾情最重,然而当地长官连夜出逃,留下一座空衙,最后一道重明堤,现今靠十几个百姓守着,岌岌可危,随时有决口的危险。” 李彦明听着,一脸沉重,不仅是因为柴桑所描述的险情,更是因为,从这些话中,他猜到了柴桑真正的用意。 “我想,请李将军率押粮的部队先走,稍后我修书一封,由林沐快马加鞭送到军营,请义父派兵来接应,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柴桑边说边观察李彦明的表情,这算不得是万全之策,可这世上,也少有万全之策。 李彦明没有立即答话,他在想,怎样说才能不伤害柴桑这份赤忱,这是当下世道,难得的赤忱。 良久,他才开口:“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公子掺和此事,现在,也是一样。” 柴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掺和”二字,表明了李彦明的态度,但他没有立即反驳。 吴勇当然是见风使舵、自以为是的小人,可李彦明却是义父的左膀右臂,是义父真正信任的人。 果然,李彦明又缓缓说道:“公子应该清楚,此次郭公与刘昂之争,不是彼此试探,而是你死我活。危急存亡之际,郭公把押运粮草的事交给你我,是莫大的信任,是以性命相托。” “公子眼下却因为其他事,中途退出,将这性命攸关的事假以他人,纵然可以说,是把臣民百姓放在了心上,可此行,又把郭公放在了何地,把前线将士放在了何地,把军法放在了何地?” 柴桑早就知道,他决定留在澶州,其实是在二者之中做了一个选择,但他从未像李彦明方才所说,想的这样深。 而如今这番话,恰恰是告诉他,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抛下,对一些人而言,意味着背叛。 “其实单说押运粮草,也不是非公子不可,公子有没有想过,既然并非非你不可,为何郭公却点名要公子走这一趟。”李彦明忧心忡忡地看着柴桑,他今日所说,可以说是毫无保留了。 如果对面不是柴桑,他根本不会说到这个地步。 “眼下,郭公无子,论血缘,不是公子最近,但论父子感情,公子与郭公,不是亲父子,却胜过亲父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郭公的用心,公子真的不懂吗?” 李彦明的话给力柴桑一锤重击,这些,他从未想过,他在郭家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规矩本分,恪守着父子之道,从不肖想多余的东西。 他也知道,义父处处想着他,待他与亲子无异,但他却不知道,义父竟会如此替他打算。 这次柴桑真的犹豫了,不是舍不得义父为他铺就的路,而是怕辜负义父的良苦用心。 他小小年纪随茶贩四处奔走贴补家用,信奉着长兄如父,照顾林沐和家里的弟弟妹妹,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别人的一片天,感念姑母在世时对他的照顾,却不曾想,原来义父待他,也如此厚重。 可是,他眼前又浮现出了沿途所见的情景,那些四处逃散的流民,闵县县衙里重病缠身、伛偻难行的老人,重明堤上拼死护堤的百姓…… 还有九歌,以及那句“山谷汇合”和“岔路口接应”,如果他一走了之,这些人又怎么办。 “李叔……”听到这个称呼,李彦明也是一愣,自三年前,他正式归到郭公门下,柴桑对他一直以李将军称,他都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我得留下来,”柴桑深叹一口气:“他们没有活路,如果我今日抛弃了澶州百姓,他日,也一定会抛弃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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