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明注意到柴桑的变化,接着说:“二十多天而已,不算什么,我还是要说那句话,陛下需要的,是时间。” 这是李彦明第二次说这句话,这是对柴桑的劝诫,也是对他的提点。柴桑开始回想这次出征,从接到战报开始,他就是被动的,初登大位,孤立无援,缺兵短粮,临阵脱逃…… 反观刘修,准备充分,将帅和睦,上下一心,列阵以待……这样的对比之下,能有今日的局面,他已经是赢的那一方了。 “可是,我有些不甘心。”柴桑对李彦明说。 “战争是方式,不是目的,陛下要把眼光放长远些。陛下要从当前形势中跳出来,扪心自问,这场仗,陛下原先的目的达到了吗?” 他决计御驾亲征时,气性大于理性,满心想的是反击、雪耻,要刘修好看,可以说,当下的结局远超过预期。 “达到了。”柴桑答道。 “那大梁城,对于眼下的大周而言,是否必需、必要?” 柴桑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李彦明才又说到:“陛下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或者说在与臣谈论此事之前,陛下已经有答案了。” “那臣再送陛下一个字。”李彦明说着,走上前,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借笔一用。”随后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潜?” “陛下博古论今,定能参透这个潜字。”说着,李彦明退出了营帐,道理可以轻易讲清楚,但自己想明白,才最重要。 柏舟与九歌说起此事时,九歌顿时对李彦明佩服的五体投地,柴桑不肯撤,是自己与自己较劲,初登大位就御驾亲征,他看见的,是军心不稳,看不见的,暗涛汹涌,前朝有多少紧要的事等着他去决断,区区大梁,难成大器。 “看来我们要撤军了。”九歌自信地对柏舟说。 “谁要撤了?”九歌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径直走了进来。 看清眼前之人,九歌立马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偷听别人墙角了。” 林沐嫌弃地说:“你们说军事机密也不知道小声点,我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林沐一边与九歌打着嘴仗,一边拍了拍柏舟的肩膀:“说真的,谁要撤了?” 柏舟摇了摇头。 一旁的九歌说:“我猜的。” 林沐赶忙说:“这可不能乱讲。” “你不说,就没有别人知道。”她才不会在外面与人讲这些,柏舟是个闷葫芦,只有林沐才需要提防。 “大哥与你说的?”林沐猜测道。 “如此大事,陛下怎会与我讲。” “不与你讲与谁讲?”林沐意味深长地瞥了九歌一眼,他可是听说,近来他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别瞎说。”九歌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就走。 “怎么了这是?还不兴说了?”林沐看着九歌的背影,对着柏舟说到。 柏舟照例摇摇头。 “你没听下面人说吗?九歌和大哥……”林沐不可置信地看着柏舟。 “怎么?” 柏舟短短两个字,反倒把林沐噎住了,他在脑海中拼命搜寻合适的说法,最终挤出四个字:“出双入对。” “你也要背后嚼她的舌根吗?”柏舟反问道。 “看来你不是不知道。”林沐无奈地说。 “她心中有数。”柏舟拍了拍林沐的肩膀,安慰道。 “我就怕她心中没数。” 过了两天,柴桑果然下令撤军。 撤军的前一夜,他去找了九歌。他站在九歌的营帐外面,几次要抬手掀开帐帘,到半空中又放下。 最终还是九歌走了出来。 “陛下找我?” 柴桑“嗯”了一声,然后就转过身开始朝前走,九歌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一路走到军营门口,柴桑小声嘱咐了几句,随后带着九歌出了军营。 他终于停下来等她跟上来,然后牵住她的手,步伐放的很慢,九歌有些犹豫,毕竟前几天才言辞激烈地拒绝了对方,但是她最终没有挣开,任由柴桑牵着。 今夜星光点点,他们从开封出来,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他们一路见证了北方气候的变化,从最开始的春寒料峭到如今春风拂面,正是怡人。 二人一直走到一个小山坡,然后席地而坐。 “陛下在想什么?”九歌看着柴桑的侧颜,好奇地问道。 “想澶州。”柴桑继续说道:“想桂花的味道,想桂花树下的酒。”柴桑双手撑着地,身体向后仰着。 九歌瞬间想起了父亲在时的最后一个除夕,她和父亲,还有师兄围坐在一起,一晃也好些时日了。 “那桂花酒,果然是你送的。” 柴桑笑了:“你果然能猜到。” “猜不到的心意,用来做什么?” 柴桑没有接话,而是干脆躺在了地上,仰望星空,背贴厚土,他从未感到如此放松。 “晚上湿气重,陛下后背有伤,快起来。”九歌看柴桑直接躺在了地上,赶紧劝道。 柴桑笑着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黑暗中,柴桑的面容依稀可辨,如星,如月,如清风,九歌没法拒绝。 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柴桑朝九歌的方向挪了挪,侧过身,伸出胳膊,轻轻把九歌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面。 泥土的芬芳混杂着青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像是要沁入人的皮肤,钻入人的身体。草软软的,略微有些湿意,不小心碰到裸露在外的肌肤,挠的人心痒痒。 “想你用雪水烹的茶。” “给你留着呢。” “回去喝。” “恭候大驾。”说到这里,九歌突然想起,柴桑对茶,应是很熟悉的,便随口问道:“不过,陛下既贩过茶,想来在茶上,该是有些口福的。” “年年苦恨穿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那时我不过是谋个生计,果真是极品的好茶,哪能落到穷苦的茶贩子身上。” “陛下好像从未提过那段时日。” “也许实在是,乏善可陈。” “怎么会?”九歌侧过身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少年游历,纵是苦些,当时的心性、际遇也是弥足珍贵。” 柴桑看着近在咫尺的九歌,眼睛里满是温柔,还有遗憾:“若是那时遇见你就好了。” 九歌怔了一下,随后说:“陛下说笑了。”语气有些敷衍。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若是、如果这样的字眼,人生一世,落子无悔。 “若能在年少时遇见,我便轻易能懂你想要什么。少年情意,也会一世珍重。” “现在呢?”九歌追问道。 她更关心的,是眼下,是将来。
第37章 “现在……”柴桑苦笑一声:“有些力不从心了。” 力不从心?九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我遇见你,太晚了,我们各自有自己的步伐。” “那又怎样?” 似是没有想到九歌会突然反问,柴桑一下愣住了。 他双眼盯着九歌,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那,你愿意等我吗?” 说了这么多,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的这个问题。 距他们上次谈话过去好几天了,这几天里两个人几乎没有碰面,九歌脑海里一直在回想那日的情形,想她为什么那么想跟柴桑在一起却在柴桑问出那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时,有那么大的反应。 想来想去,她爱柴桑,但她也爱自己,她可以为柴桑付出所有,除了自我和尊严。读书人的本事她没学到,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她学了十成十。 柴桑还在等她的回复,她毫无办法,在他面前,她何尝有过别的什么心思?九歌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柴桑说:“我怎么会不愿意等你?” 柴桑欣喜地把九歌拉进自己的怀里,却不防后背狠狠地撞在地上,当日的伤还未痊愈,这突如其来的撞击,痛得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九歌赶紧起身,却被柴桑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的伤……”九歌担心地说。 柴桑却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虽然他知道,九歌从来没有离开过。 “没有你,我就是孤家寡人。”出征前九歌说是他需要她,时至今日,他感触更深。 孤家寡人吗?这四个字,蓦地令九歌心头有些悲凉,柴桑有妻有子,有社稷江山,有万千臣工,万万子民,而她,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长辈看护,无家族庇佑…… 到底他二人,谁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虽然大梁城久攻不下,但是回程时,全军已经一扫大梁城下的阴霾,代之以一副胜利的姿态,柴桑尽管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接受当下的现实,眼下的大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其中内忧尤甚,这样的实力下,只能望城兴叹。 南下的路,要比北上好走,无怪乎刘修先前一路顺畅,再到高平,于柴桑而言,可以说是故地重游,想起先前高平一战的惊心动魄,仿佛历历在目。 夜间安营扎寨,恰巧离一条河不远,柴桑也不确定,那日他与刘修隔河相望,隔的是否就是这条河。 晚膳后,柴桑与几位大将围坐在篝火边,一眼望去,心境大不相同。 初掌军队时,满营的老将,无一不是久经沙场,他却不知该人可信,每出一道命令,下一个决定,都是在赌别人的忠诚。 而如今,虽然旧人少新人多,而新人,难免欠些火候和历炼,他却能放心交托,个中差别,天上地下。 “陛下可知,我们背靠的这条河叫什么?”李彦明突然问道。 李彦明的话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柴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此地的一切都陌生的紧:“愿闻其详。” “丹河。” “可是赤色的丹?”林沐抢先问道。 “正是。”李彦明点点头,而后继续问道:“诸位可知,丹河这一名字的来历?” 众人摇摇头,纷纷表示不知。 “一千多年以前,秦国派兵攻打赵国,决战地就在此地,古时称长平。” “长平之战的发生地,竟是在这里?”林沐就算再不学无术,长平之战也是知道的,如此惨烈的战争,不曾想就发生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正是。” 李彦明的叙述,完全调动了众人对长平之战的认知:“当年秦赵决战,廉颇是主将,秦军忌惮廉颇,便散布谣言声称廉颇不可畏,可畏的是赵奢之子赵括,赵王果然中计,起用了熟读兵书却从未上过战场的赵括,而秦军则暗中任命白起为主帅。” “赵括此人,只谙兵书却不知变通,谈起来头头是道却缺乏实际经验,最终败于白起之下。而四十万赵军将士悉数被白起坑杀,鲜血染红了整条河,这便是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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