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人扶住了自己,九歌却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姐姐。” 耳边的声音传来,她混沌的意识里,终于闪现出一丝清明。 随即一名妇人扑过来,郑羽毫不客气地拦剑一挡,将九歌护在怀中。 何粱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全然没想到对面的人会来真的。 “送她出宫。”九歌的眉间微蹙,眼里蒙着一层水雾。 从她的眼中,郑羽读出她想让何粱氏马上离开她的视线,因为那双眸子中流露的,不是乞求,是厌恶。 “好”,郑羽应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你回房中等我。” 九歌没有回答,然而郑羽坚决地拦在何粱氏和九歌中间,不给她任何机会,将人“请”出了宫。 随后他便匆匆返回,径直去了九歌的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心里仿佛压了千斤重担,扶着门框,喘不过气来。 失落什么?他不是早就知道,她不会等他? 她从来不会等他。 他不经意地抬头,瞥见远处,嘴角抽动,眉峰皱起又展开,终归是扯出一丝笑。 那是御书房的方向。 原来啊…… 他突然想,她会不会也时常这样,倚着门框,望向那处。 此次出征泞南,与上次北击刘修全然不同。 相较中原,泞南要幸运得多,辖内已经多年没有战事,但这也意味着,上上下下,不知兵已经很久了。 而柴桑手里的这支军队,连打了两个大胜仗,军心大振,再加上顺利完成了变革,裁汰老弱,留下来的都是卯着劲头打算大展拳脚、等着建功立业的精壮。 大军一路向南,很快便到了与泞南的交界处。 “陛下,往东三十里便是翰城,今夜可要入城?”南昭容策马过来请示道。 柴桑摇了摇头:“城外休整,莫要扰民。” “是。”南昭容领命而去。 安营之后,天色渐晚,柴桑独自在大营中,看着京中转来的奏章。 “陛下,营门外有个道人求见。”林沐掀帘进来回禀。 “道人?”柴桑抬起头,面上透着一丝疑惑,他涉世多年,从未与道人扯上什么联系。 “那老道说,他从齐云山而来。” 齐云山?柴桑心里忖着,倒是大名鼎鼎。 林沐上前几步,手撑在案几上,压低了声音说:“我看他有几分本事。” “哦?”看着林沐煞有介事的样子,柴桑不自觉地挑了挑眉,似乎一下提起了兴趣。 “那便请他进来。” 他既不信鬼神,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又能如何? 片刻后,林沐领着一人进来。 那道士身形清瘦,穿着一身青袍,头上挽着一个道髻,手拿拂尘,背上背着一把宝剑,长髯飘在胸前。 瞧着倒是与仙风道骨四个字完全相符,只可惜在柴桑的心里,这四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字。 “不知道长找朕,是要提点什么?”柴桑开门见山,完全没有玩笑的心思。 道士不言语,只是扭头看向了林沐。 林沐心里明白,这是在让他回避,但是…… 这道人底细不明,身上又带着剑,留他一人与柴桑独处,他实在很难放心。 柴桑倒是不在意,挥了挥手,示意林沐退下。 看着林沐走出了营帐,道士嘴里说到:“利州城内一餐饭,兄弟何必骨肉亲。” 柴桑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 这是在说他和林沐,当年在利州,林沐小小年纪流落街头,他确实曾对他有一饭之恩,而后林沐便追随于他,二人虽无血缘,却彼此照拂,肝胆相照。 但这不是秘密,整个大周,谁不知道他柴桑有这么个异姓兄弟,消息传到齐云山,也不足为奇。 见柴桑不以为意,道士也不急,甩了一下拂尘,捋了捋飘在胸前的白色长须。 柴桑这才注意到,这老道虽然须发皆白,但是面色红润,丝毫不显老态。 “贫道前来,只是为提醒陛下,五月底务必离开泞南返京,否则……” “否则怎样?”柴桑笑着追问。 “否则必有灾殃。”老道不疾不徐地回答。 “何等灾殃?” 老道的眼睛炯炯有神,语气坚定地说了八个字:“山河崩裂,海沸江翻。” 柴桑脸上顿时敛去了笑容,坐直了身子,言辞严正:“这是灭世之象。” 老道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就这件事作进一步的探讨,而是盯着柴桑的面容,说起了另一件事。 “恕贫道直言。” “请讲。”柴桑身子前倾,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此生,月缺难圆,断弦难续。” 柴桑沉默了。 说实话,他不信,但想到此前的经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话说完,老道转身离开,柴桑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九歌听林沐说柴桑营帐来了个道士,有些好奇,便央着李鸢同她一道出来看。 她们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士从柴桑的营帐出来,远远走过来,然后从她二人身边经过,最后出了军营。 不知怎的,九歌总觉得,方才有那么一瞬间,那人想在她身边停下来。
第58章 “那道士说了什么?”九歌突然掀帘进来,柴桑毫无防备,握笔的手抖了一下,一滴墨甩下来,滴在奏章上,很快晕开。 “陛下在想什么?”察觉出柴桑的异样,九歌几步走了过去。 柴桑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拉着九歌坐下,轻轻按上她的左腿:“还疼吗?” 知道柴桑在故意岔开话题,九歌还是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不疼了。” 二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柴桑突然开口:“都是无稽之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九歌直接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对,都是无稽之谈,做不得数。”那道士究竟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看柴桑的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罢了,她死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柴桑从不信神佛,否则也不会有当日灭佛之举了。今日这般,许是被那些话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既然不想说,那她也没有追问的必要,毕竟,她也不信神佛。 “陛下可知李将军祖籍是哪里?” “哪个李将军?”柴桑随口应了一句。 “陛下军中有几个李将军?”九歌睨了他一眼,嫌他心不在焉:“当然是李彦明,李将军。” 柴桑也不恼,收拢心神认真问道:“李将军不是开封人氏吗?” “是卫州,李鸢方才同我说的。” 柴桑瞪大了眼睛,配合着作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九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一拳轻轻锤在他胸口,带着几分娇嗔:“陛下又逗我。” 柴桑也笑了,顺势将九歌的手按在胸前,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说起李彦明,他倒是想起来一个事:“我瞧着林沐似乎,对李将军对女儿颇有兴趣。” “你才发现啊。”九歌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感念,林沐于他,终归是与旁人不同。 自从做了这皇帝,他便一心扑在朝政上,自然忽略了身边的许多人、许多事,但是对林沐,显然还是上心的。 “那李鸢呢?她怎么想?”他其实早有为二人赐婚的意思,但又想着,林沐既然没找他,想必是还没到时候,他也怕贸然出手,最后弄巧成拙。 说到李鸢,九歌犹豫了。 李鸢她明显更欣赏柏舟,但对柏舟好像止步于此,可她对林沐…… 九歌思索了一番,最后吐露了三个字:“不好说。” 柴桑没有再问,原本想着这次南征回去后,就撺掇林沐上李府去求亲,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弟弟,做得似乎还不够。 “你帮帮他。”柴桑殷切地看着九歌。 “我怎么帮?”九歌下意识地反驳。这终归是他二人自己的事,缘分天定,旁人也不好干预。 柴桑却不死心,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九歌,直看得九歌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晓得了,晓得了。”九歌无奈地说。 柴桑看着她无意间嘟起了嘴,实在可爱的紧,凑上去便亲了一口。 九歌瞬间红了脸,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一幕,惹得柴桑心花怒放。 柴桑的大军在翰城城外休整了一日,次日一大早开拔,越过两国边界,直抵蔺州城下。 蔺州原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自几十年前中原大乱,便成为泞南北边的门户,在一马平川中独自屹立,低挡着可能来自北方的侵袭。 守城的将军叫韩载匀,在边关,一待就是二十年。 “韩载匀?”听李彦明提起他,柴桑似乎有些惊讶:“他还在蔺州?” “陛下认识他?”李彦明下意识地问道。 柴桑摇摇头,看向前方的眼神突然变得悠远深邃:“只远远地见过一面,算不得认识。” 韩载匀在泞南有些名气,然而这名气,不是源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军功,而是来自他手中的笔墨。 换句话说,他是个诗人。 泞南尚文,上到皇室宗亲,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好舞文弄墨,会写几句诗本也不算什么,但韩载匀不同。 当年一首《寅州行》名动泞南,十七岁少年横空出世,惊才绝艳。 更是以才情博得美人的欢心,成为当时宰相谢徇的东床快婿,一时间风头无俩,人人艳羡。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两年,谢徇失势,不得不离开延州归家养病,而韩载匀也被排挤出京,来到这座边陲小城。 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二十年。 柴桑心中唏嘘不已,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 然而感慨归感慨,翌日兵戎相见时,留不得半分情面。 韩载匀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城外列阵以待的大周军队。 他既在蔺州,自然少不了与中原的兵马交锋,这些年,中原连年战乱,军民都不好过,南袭蔺州是常有的事,但多是小打小闹,拿些好处就回去了。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锁定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如果他没猜错,那便是柴桑。 他坐在马上,身形笔直,头高高地向上扬起。二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柴桑脸上的表情,但他猜,那是一种自信,势在必得的自信。 就像他即位之初便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一路狂追刘修几百里,仅凭一战,打得大梁再无还击之力。 这样一个人,可不好糊弄。 然而韩载匀不知道的是,城下的柴桑,此时也在看他。 他更不会知道,这并不是柴桑第一次这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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