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他以诗会友,在城楼上铺开巨轴,一壶酒下肚,挥毫泼墨,恣意张扬,当时城下人山人海,而柴桑,正在那人山人海中,像今日这般仰望着他。 十二年,沧桑巨变,似乎就在眨眼之间,城楼上那个身着盔甲的人,和当年的韩载匀,没有半分契合。 “攻城!”柴桑果断拔出剑,指向前方。 拿下蔺州,只用了三天。 三天后,柴桑登上城楼,亲自为韩载匀松了绑。 破城之时,韩载匀没有寻思觅活,他很欣慰,虽然他早就知道,哪怕再守五十年,这个人也不会为了一座城舍命。 “我见过你。”柴桑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大胜。 韩载匀卸下盔甲,将其整齐地叠放在一边,捋了捋自己的须发,才缓缓说道:“我是无福之人,不曾见过陛下。” 此时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十二年前,我曾远远地见过你在城楼上,饮酒作诗。” 听了这些,韩载匀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那不过是他在蔺州这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里里最常做的事。 “惭愧,让陛下见笑了。” 柴桑看着韩载匀波澜不惊的脸,突然笑了。 “你走吧。”柴桑突然说。 终于,韩载匀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从没有生出过要与蔺州共存亡的念头,但也绝没有奢望过柴桑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陛下。”这时九歌走了过来,柴桑让她在城门口等着自己,她等了许久,却迟迟没见他下去,放心不下,便上来看看。 她瞄了柴桑对面那人一眼,很快便猜出这是韩载匀,脱了盔甲,他倒是与她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韩载匀她知道,他的诗她读过,不喜欢。 似乎是担心柴桑反悔,韩载匀没有多作停留,向柴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十二年前,陛下就是在这里见过他?”九歌看着韩载匀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柴桑说过的话。 “确切地说,是他在这里”,说着,柴桑的手指向城外:“我在那里。” “当时我站在蔺州城下,看着城楼上的那群人,突然觉得,蔺州城下的护城河,就像一道分水岭。” 九歌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就是当时蔺州城下的芸芸众生。 “以北的中原,百姓食不果腹,以南的韩载匀,蔺州,乃至泞南,吟诗作乐,夜夜笙歌,我想不通,为何明明山川相连,日月同天,却如此天差地别。” 柴桑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胸膛一起一伏,情绪激动。 “当时陛下,羡慕吗?”九歌知道,十二年前,他还在贩茶,她想知道,一个为了生计奔波的十七岁少年,看着另一个十七岁时就名扬天下的人过得肆意张扬,会不会心生艳羡。 “我羡慕”,柴桑诚实地说:“但也厌恶。” 看着柴桑一本正经地说“厌恶”,九歌的心一下舒展开来,这一霎那,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过往的每一个经历,构成了现在的他。 她爱的他。 “可是陛下今日,跨过了那道护城河。”九歌仰起头,看着柴桑的眼睛,坚定地说。 “是啊,我跨过了那道护城河。”柴桑嘴角微微上扬,一脸释然。 九歌踮起脚,解开柴桑的下颌带,替他摘下头盔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牵起他往城楼下走。 夕阳下,二人的影子投在城上,被拉的好远。 刚走了两步,柴桑突然停下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反手握住九歌,兴冲冲地说:“跟我去个地方。”
第59章 攻下蔺州之后,为避免惊扰城中百姓,柴桑随即下令除却驻守的士兵外,大队人马退到城外。 城内的街道瞬间恢复了宁静,整座城池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新的主人。 柴桑和九歌骑着马,并排走在街道上,天色渐渐昏暗,四下空无一人。 走着走着,柴桑突然在一家铺子面前停了下来,九歌抬头一看,这家门户关的严实,门口高高挂着一个酒幡。 柴桑坐在马上,来来回回看着左右。 “怎么了?”九歌见他似乎有些犹豫,开口问道。 柴桑压下心中的疑虑,翻身下马,然后对九歌说:“你先别下来,我去问问。” 他几步走到门前,轻轻叩门,但是并没有人应答。 但是将耳朵贴到门上,明显听到里面有些轻微的响动。 “这儿以前明明是成衣铺,怎么改了酒肆?”隔着门,柴桑压着声音问。 里面还是没有人说话,但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名老翁伸出头来,对着柴桑,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柴桑一副寻常打扮,后面马上还有一位姑娘,顿时卸下了心防。 “公子进来说。”老翁把门拉开,避让到一边,柴桑回过头,朝九歌招了招手,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肆。 房内没有点灯,黑黢黢的,老翁引他们在近门的一张桌子上坐下,随后举着蜡烛过来。 “公子是老主顾?我这儿改酒肆已经有七八年了。”老翁翻过扣在桌上的茶盏,颤颤巍巍地倒了两杯茶,分别递到了他二人面前。 “算不得主顾”柴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十二年前途径此地,看到贵店挂着的成衣实在精美,可惜当年囊中羞涩,无力买下。” 说到此处,九歌看到莹莹烛火下,老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年他制衣,用着最好的料子和丝线,绣着最精美的花样,一件成衣确实不便宜,也正是因为这,后来的生意难以为继,不得不改了酒肆。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竟还有人记着他的手艺。 “我这双手”老翁伸开手掌,摊在身前,来回翻看,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已经七八年没有碰过针线了。” 柴桑端起面前的茶,入口有些涩。 当年他站在这家成衣铺门口,远远地看着里面挂着的衣裙,摸着荷包里仅剩的几枚铜钱,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彼时他见过的最精美的衣裙。 当时他便暗暗发誓,日后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带她来此,最美的衣裳配最合意的人。 但如今心上人在侧,机缘之下重回此地,衣裳却已不可得了。 人生际遇便是如此, “对不起”,柴桑握着九歌的手,眼里满是愧意:“本想买了衣裙送你。” 带她来时,他有多兴奋,此刻就有多失落。 九歌突然觉得柴桑好傻,人生无常,世事沧桑,十二年前的东西,十二年后来寻,这不是“刻舟求剑”吗? 但此时,眼前晦明变化的烛火直照进了她的心房,将她的内心填满,她心中,涩涩的,甜甜的。 因为这“刻舟求剑”似的举动,竟在十二年后,等到了自己。 “衣裙不重要,你在就好。”九歌反握住柴桑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眸。 良人在侧,哪怕是荆钗布裙,她不觉其苦。 看着这一对璧人,老翁也有些动容:“若公子不嫌弃”,老翁试探着说:“我愿为姑娘再做一套衣裙。” 面对这意外之喜,柴桑的眉眼一下舒展开来,他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看向九歌。 看着柴桑一脸期待,九歌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有劳了。” 在门口拜别了老翁,柴桑正要抬脚离开,却被九歌拉住。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然而下一刻,却被九歌一句话狠狠戳中心房。 “十二年前,你就是在这儿,看着那套衣裙的吗?” 此刻她离他不过半尺远,他垂眸看着她,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他不过是一个贩茶的穷小子,内心卑微而敏感。 良久,他点了点头。 九歌却猛地扑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无限地贴近他。 “从此,你的十七岁,有我了。” 从此,你身居高位有我,穷酸落魄有我,现在有我,过去,也有我。 九歌轻柔的声音隔着布料传入了柴桑的耳,也传入了他的心,他的眼眶有些潮湿,十二年前他站在此处,经受着落魄和贫穷的拷打时,都不曾哭过。 长久以来他内心封禁的某一处,似乎透过窗,开启了一丝缝隙。 攻下蔺州,为此次南征赢得了开门红,更重要的是,扼住了泞南汶江以北的喉咙。 汶江以北,蔺州以南,再无天险,守好蔺州,便是守好了大军的后背,柴桑一路南进,才能高枕无忧。 谁来守蔺州,柴桑有些纠结。 “陛下不必烦恼,柏舟行事稳妥,昭容灵活机变,又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二人都能胜任。”李彦明看着柴桑一脸愁容,出言开解道。 “正是都能胜任,才令人发愁。”慕容柏舟和南昭容,都是一路追随他的大将,仿佛他的左右手。 “陛下不妨问问九歌的意见。”李彦明独辟蹊径。 “问我?”九歌惊讶地看着柴桑,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李彦明会让他来问自己。 柴桑点点头。 “陛下是不是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太确定?”九歌猜测道。 柴桑不置可否。 九歌顿时松了一口气,柴桑问计,从来都是带着答案在问,那她就放心了,她的回答大概率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大哥留下吧。”九歌毫不犹豫地说。 “为何?”见九歌没有丝毫纠结,柴桑有些意外。 “陛下问我人选,我说了,其中缘由却不能告诉陛下。” 柴桑没有再追问,翌日,大军继续向南,南昭容留在了蔺州。 之后一个月,顺风顺水,大军一路攻到了卫州城下。 卫州背靠汶江,是泞南在汶江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卫州一旦失守,泞南与大周就剩汶江这一道天险,大周一旦渡江,泞南危如累卵。 此时泞南朝堂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韩载匀在蔺州守了二十年,风平浪静,如今短短三天,就被柴桑攻破。而韩载匀本人,未死未降,不知所踪。 泞南王孙均立即下令召集兵马北渡支援,人才上了岸,柴桑就已经打到了卫州城下。 泞南承平已久,根本没有打仗的准备,中原乱了几十年,自顾尚且不暇,谁能知道柴桑转头打起了泞南的主意。 一时间,柴桑当年北击刘修的事迹在泞南境内再度疯传,甚至有传言柴桑是白虎星转世,主杀伐,所到之处,攻无不克。 孙均哭笑不得,他现在心里慌的紧,坐着宝座都觉得烫屁股,民间不知谁还在煽风点火,长他人志气。 “别吵了!”看着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窝蜂似的谁也不让谁,实在让他头疼。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