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吴连怎么处置?”李鸢出言打破了沉默。 “杀了。” “泞南的那些降兵呢?” “一个不留!” 在这件事上,没有丝毫可犹豫的地方。 先前他已经给过这些降兵机会,要么编入大周军队,要么领了盘缠回家,他自以为已经仁至义尽。 可是这些人拿着他给的军俸,却反过来背刺他,转身投入吴连的麾下。 那便不必再救了。 “吱呀”一声,李鸢推开房间的门,一眼便看到林沐呆坐在郑羽的尸体旁。 他整整坐了一宿。 “吴连已经伏诛,泞南那些降兵也是,郑羽,可以瞑目了。”李鸢走到林沐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 “好。”林沐应了一声,即使他现在内心一片凌乱,李鸢的话,他还是难以忽视。 “你在难过什么呢?”李鸢直接问道。她一向不会劝人,却也能体察到林沐的痛苦。 “如果当时在澶州,我没有把他带回来,他或许……”林沐说着,渐渐哽咽了起来:“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万箭穿心啊,他当时该有多疼。 “你别多想,这个世道,如果你当时没有把他带回去,他或许一辈子,都是一个四处流浪的乞儿,靠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度日。” “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林沐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鸢,鼻子一酸,眼中立时起了一层水雾。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眼前这个女子了。 他被柴桑捡到时,他以为柴桑是自己的救赎,后来他捡到郑羽,北征时又想留下那个舞女……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执着于此。 因为幼年被丢弃的经历,他一旦遇到同样无助的人,便会放不开手。 今天,他终于遇到了他的救赎。 可此刻他面对她,连伸出手拥抱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的南昭容和柏舟,正分东西两路,齐头并进,一步步逼近泞南的都城。 日暮时分,柏舟刚刚攻下俞州,底下的士兵正在清扫战场。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堆叠如山的尸体,突然想起柴桑那日同他说起郑羽的事。 万箭穿心。 此时城外那些躺在地上的大周将士,他们身上的箭,和郑羽身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没有人喜欢杀伐,纵使他是个将军。 所以面对那些战争带来的殊荣,他总是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把他高高捧起的,是无数兄弟的鲜血。 他们昨日还坐在那里说笑,今日便可能化为森森白骨。 军营中禁止饮酒,他一向以身作则,滴酒不沾,但此时,他拎起一坛酒,站在城墙边上,徐徐洒向城下。 这是俞州城楼上,泞南人的酒。 敬这些年,四处征战的大周将士! 也敬一直喊他哥哥的,郑羽。 “第十封了。”九歌把信放到一个盒子里,又重新数了一遍。 自柴桑回到卫州,孙均的求和信便一封封地追来,柴桑往往看都不看,随手丢在一个木漆盒子里头。 他关注的,只有大周的军队打到了哪里,久而久之,九歌也习惯了,看见了,便帮他收起来,收一封,便提醒他一次。 她月份渐渐大了,行动不像之前那样便捷,但前线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师兄,一个是她的挚友,她日日到书房来,也不止是为了柴桑。 大周胃口再大,吞下泞南一时也难以消化,所以出征时九歌便知道,打到哪一步,柴桑心中有自己的打算。 但是眼下看来,形势好像有些失控。 柴桑不喊停,南昭容和柏舟便闷着头一直打。 “陛下真的计划就此灭了泞南吗?”九歌试探着问。 柴桑“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书:“朕就是要打得泞南气性全无,再也抬不起头来!” 九歌知道,卫州的事,是真的惹怒了他。
第74章 然而愤怒归愤怒,兔子急了也咬人,他也怕逼得孙均走投无路,要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半个月后,忖着差不多了,柴桑便点头同意了泞南和谈的请求,此时右路的慕容柏舟离泞南的都城连城相距不到二百里。 “朕在卫州,等他十日,十日后不来,大周铁骑将踏平连城!”为了提醒孙均事情的紧迫性,出使大周的泞南使臣将柴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 这话未免有些狂妄,但举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斥责,大周已经兵临城下了,柴桑好不容易松口,这可能是泞南唯一的机会。 孙均心里惶恐不安,他不想去见柴桑,但更怕连城城破,他连见柴桑的机会都没有。 一番犹豫之下,他最终还是连夜准备厚礼,一早便出发,选了遇不到大周将士的水路,北上卫州。 由连城到卫州,逆水而行,但所幸泞南的大船足够好,第九日,孙均便安全抵达。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离开连城,从卫州城内穿行而过,一路到面见柴桑的金鳞阁,他不由在心中感慨,原来泞南还有如此穷酸的地方。 一踏进门,孙均心中便有些忐忑。不过离柴桑越来越近时,这份不安开始有所缓解,高台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好像没有那么难说话。 他在打量柴桑的同时,柴桑也在打量着他。 这种场合下,台下之人依旧一身华装,倒是与传言别无两样。 坐定之后,十八名女子鱼贯而入,孙均满意地看着她们,对柴桑说:“泞南无所有,唯女子艳绝天下,这些,还望陛下笑纳。” 九歌此时就坐在孙均对面,看着他那副嘴脸,一脸的嫌恶。 这些女子在他眼中全然没有为人的尊严,像是精美华贵的礼物,生来便是为了讨人欢心。 柴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我今日谈的,是国事,莫要为难这些无辜的女孩儿家。” 孙均脸上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不过区区女子,长得一副好容貌,生来便是男人的附庸,陛下今日不收,他们也回不了连城。” 九歌心中的火腾地喷薄而出,拔出腰间的短剑,猛地向前一掷,剑不偏不倚地刺入孙均面前的矮几,吓得他赶紧向后仰去。 “我的剑再往前半尺,足以让泞南王血溅当场,而我就坐在这里,你却伤不了我分毫。”九歌从座位上站起,手指着孙均骂道: “女子生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但泞南,注定是大周的附庸!” 见九歌动了气,柴桑立马从台上下来,握着她的手劝解,随后扶着人走上高台与他同席。 孙均心中恼火,但柴桑的举动却让他不得不将这口气生生咽下去。 这女子,定是赵九歌无疑,她和柴桑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赛一个的狂妄。 场面有些难看,但最后还是孙均低了头,让那些女子退下去,随即让人抬上了事先预备好的各色珍宝。 这一次,柴桑倒是二话不说收下了。 “泞南物产丰盈,朕只要四样东西。”在孙均一再的试探下,柴桑终于亮出了底牌。 一听“四”这个字,孙均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柴桑有所求,便有得谈。 “陛下请讲。” “盐、铁、钱、粮。”柴桑一字一顿地说。 这叫“只要”?孙均一开始的庆幸顷刻间烟消云散。 “看来是朕,叫泞南王为难了。”柴桑见孙均变了脸色,立马说道,没有给他留任何思考的余地。 “罢了,那朕自己去取吧。”柴桑甩了甩衣袖,眼瞅着就要起身。 “不为难,不为难……”孙均立马摆摆手。 一听柴桑要自己取,哪怕心里清楚他是在威胁自己,他也不敢不当真。 “好说。”柴桑脸色顿时和缓了几分,随后谈妥了各项事宜,不等孙均退场,柴桑和九歌便扬长而去。 “不生气了吧。”九歌坐在榻上,柴桑轻轻给她按着腿,开口问道。 “不气了。”九歌说着,把柴桑垂下来的头发拨到后面,露出朝向自己的侧脸。 “我当时发作,一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太不中听,再一个便是给他个下马威,陛下后面的条件也好谈些。” “是”,柴桑抬起头笑着看向她:“今日多亏了你。” 柴桑哄着自己,九歌却不敢居功:“是多亏了我大周的将士。”若不是一路打到这个份上,拿什么和孙均谈。 说到这里,九歌顺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左不过这几日。”柴桑小心跨过九歌的腿,坐到了另一边。 “李鸢昨日同我讲,她想留下来,替李彦明,也替大周,守好卫州。” 九歌点点头,这事李鸢同她提过。李彦明少小离家,卫州一直是他心神向往之地,如今魂归故里,也能瞑目了。 “那林沐……”说起来,自己也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他想留下来陪李鸢。”柴桑回答道。 九歌丝毫不感到意外。李鸢在卫州举目无亲,林沐绝不会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愿他二人早成眷属,九歌在心里默念。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二征泞南回来已一年有余。 这一年里,盐和粮不再是大周百姓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泞南上贡的铁和钱,无疑使大周的军力更盛。 同样是这一年,九歌腹中的胎儿落地,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深得柴桑的喜欢。 柴桑清楚地记得,得知九歌怀孕那日,卫州献降,从此大周在泞南,如入无人之境。因此他为她取名云霁,希望云开雨霁万里明。 而一向不喜铺张的他,却声势浩大地为她办了周岁宴。 那一日,百官来贺,连远在卫州的李鸢和林沐也来了。 福明宫难得如此热闹,照着民间的习俗,九歌事先在中堂铺了锦席,烧香秉烛,放置了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女工针线等物。 柴桑抱着霁儿出来,将她放在锦席上,周围围着一圈人。 一年大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却也不哭不闹。九歌对于抓周其实没有太大的好奇,毕竟秉性和喜好还是后天的因素多些。 但是她没想到,霁儿会绕过那些金银七宝玩具,朝最远的短剑爬去。 那是九歌及笄时,南昭容送给自己的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随身带着,方才她也是一时兴起,从腰间解了下来,随手放到了最远处。 “好!”柴桑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抱起锦席上的云霁:“看来霁儿以后要做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那短剑分量不轻,又是精铁所铸,九歌怕她伤着自己,便想拿着别的玩具去换,结果短剑一离手,霁儿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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