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楼上窥视,身着玄甲的陆子卿在马上威风凛凛,他表情严肃、风尘仆仆,行动严谨坚毅,护送一辆双辕长檐马车入城,身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 陆芸婉的视线追随马车入城托腮沉吟:“此人是谁,好大的排场,陆小将军一路护送他到瑕丘,竟然和仆人一般。” 陆子卿在前线驻守已经年余,这次回治所驻地是为了护送新入仕的刺史参军、瑕丘太守赴任。 陆芸婉的视线落在其后陆子卿宽广的脊背上,感慨阿兄就算回家都并没有松懈下来:“听说出自清河崔氏,真是好大的排场,果然是天生尊贵的士族。”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陆芸婉今日早晨瞒着家里出来,待会阿娘找不见她估计会很担忧。 回陆府的路被人群堵死,不知在看什么前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陆芸婉好不容易才挤到了人群的前方。 原来陆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陆芸婉随人群被军士拦在远处,驻足而视。 只见众星拱月之中,马车上下来一人,透过人群惊鸿一瞥,偶见一人容颜眉目如画,他眉如青山,唇若芝兰,鼻梁高挺,头戴皮弁冕冠,着一袭玄色官服,身形清瘦颀长。 只觉得举手投足之间高贵非常,远远望去一时凝住,所到之处响起恭敬仰慕的欢呼之声,视线追随无不是众人艳羡的目光。 原来大家和她一样觉得是当世翘楚么?就算只是远远一眼也觉得惊为天人。 气度沉静自若,在崔承嘉容色之下有的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是陆芸婉所能够感受到的所在。 第2章 采桑 清晨的露水沾湿鞋袜,陆芸婉将脏衣服换下进入木桶之中,水汽蒸腾身上的尘土被清洗干净,在木桶里泡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梦境。 梦中冰寒刺骨,步履艰难,唯白茫茫一片,一株梅树渐渐显现出身形来,花骨朵已经绽放花蕾是鲜红的颜色。 树下有一人着一袭青色袍裾,戴纶巾,好像在朝她微笑在朝她招手,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陆芸婉直愣愣的看着对方想要看个究竟。 忽而一阵鹅毛大雪飘落下来,陆芸婉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寒意侵袭,一阵北风吹来以袖遮挡,还是稍显脆弱无法站稳。 “前院传宴席了,小娘子可快些呀。” 不待看清楚容颜,只听得陆利安的声音隐隐传来,陆芸婉晃荡了一下头颅,从梦境之中抽身而出,回忆起刚刚的梦境,沉浸其中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只是暂时还无法捉摸。 默默懊恼,起的太早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木盆里的水都已经冰冷,陆芸婉哆嗦着从木盆里出来换好中衣。 为了给到任的太守接风洗尘陆旻之设下宴席,听声音前院也许已经开宴,于是换好衣服匆匆朝前院行去。 这时候院门启开,阿爹和一众同僚从院门出来,行在长廊之上,陆芸婉躬身避至一旁,垂首悄悄去看,新上任的太守崔承嘉在人群中夺目异常,如夜空之中一颗璀璨的星子。 崔承嘉目光扫过陆芸婉所在的地方,并未停留,着官服的他有些不苟言笑,有些高高在上,周身是常年养尊处优的气度。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陆芸婉的心中生出一些好奇之意来,他们于连廊漫步而过,相逢的时光转瞬即逝一般,一行人乌压压从连廊走过,消失在门后。 座位以珠帘隔开,顾寒宜领着众女眷在珠帘之后的木台上落座,上面放着矮桌、凳若干,桌上放着青瓷碗盛的佳肴。 南境青瓷如珠如玉般莹润,上有冰裂纹理,是最先进的烧制之法。 透过珠帘,看见莹润光辉之外,台上陆旻之和幕僚正在畅饮,崔承嘉与陆子卿相谈甚欢。 着春绿轻罗的舞女漆发如云,丝带缓缓在歌台上跳舞,优伶在一旁奏乐,轻歌曼舞一片祥和,舞曲是为“陌上桑”,歌颂的是采桑女秦罗敷。 秦罗敷是邯郸美女,有稀世之貌,是王仁妻,与王仁感情甚笃,偶一日在采桑途中被赵王看中,但碍于秦罗敷有夫之身,以歌舞酒宴之名召入宫中,乘着酒宴酣畅想要以利诱之。 到了最后赵王也并未得到罗敷,但惋惜的是一双壁人最后得了殉情的结局,实在算不得好。 陆芸婉流连于歌女纤弱的腰肢,神思被这些传闻所惑,陆芸婉其实很羡慕秦罗敷那样的女子,流传千古成为人人传颂的佳人。 秦罗敷虽然有稀世之貌,终究无法得到内心所想,她在意的人是府吏王仁,并非是富贵王权,对王仁来说秦罗敷便是唯一,失去秦罗敷他亦不能苟活,对秦罗敷来说,王仁也是唯一。 若能有如王仁那样的男子爱着她便好了,只是到了最后难免落得不能和王仁厮守的结局,又有些惶惑,这是痛,太难忍受,心底深处只想和心爱之人平淡无忧度过这一生。 于是感叹起故事的结局来,若相爱之人能在一起便好了。 听见陆芸婉叹气,一旁的陆芸霜听了心烦,不解道:“歌舞华美,你何故叹气呢。” “这场舞其实不好,我只是在感叹相爱之人无法相守罢了。”陆芸婉解释道。 陆芸霜挑眉道:“我倒是觉得王仁何其无能,他守不住秦罗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赵王抢走,我要嫁的人自然不可能这样窝囊,定然是和阿爹那样的英雄,是我肯定就舍弃王仁选赵王了。” “可赵王对罗敷并不一定有真爱也许只是看上秦罗敷的样貌,王仁对罗敷的爱却是天地共鉴,其实在面对困境的时候若是能够有敢于面对的勇气就已经足够了,就算最后不会有一个好结局,到底也曾经抗争过,不至于沦为退缩。”陆芸婉面露憧憬之色。 “妹妹能看上王仁,岂料我并不。”陆芸霜鄙夷道。 陆芸婉只是一笑并不去与她争执,陆芸霜少有伤春悲秋的时候,总是爽利并不拖泥带水,这性格很讨陆旻之喜欢,其实也是她的好处。 虽然身为嫡女,陆芸婉平时话不多,在陆旻之面没什么存在感,虽有容貌,性子太柔又只喜欢舞文弄墨的,并不很得欢心,也感觉到阿爹因为苏毓珠的缘故总是偏爱陆芸霜,但并未有争宠之心。 陆芸霜事事争强好胜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们偶尔有言语之间的争执,阿娘也总是让她不要和陆芸霜起正面冲突以免惹得阿爹厌恶,一如平日在府上面对苏毓珠的时候阿娘总是避让。 陆芸婉不喜争端,凡事也就不去和陆芸霜争,只要她觉得开心便由得她去,虽然不是一母所出,这些年也算是平安过来了,大家其乐融融并没有十分深刻的矛盾,虽然同父异母,陆芸婉在心里是将陆芸霜视为亲姐,与陆芸鸳的感情是一样深厚的。 透过灯华歌舞看见崔承嘉也在欣赏歌舞,他的肌肤白皙如冰璃,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幽暗,正举杯饮酒。 觥筹交错,依稀能够听到阿爹和阿兄热切的话语,低头沉思,午后盛光已经褪去,秋日暖阳如清溪粼粼。 看见席间广袖翩翩的士人,于后院凝望天穹,天穹如练,碧空如洗,骄阳耀目。 崔太守出身于清河崔氏,习得一手好书法,被主上夸赞过,主上热衷书法,崔太守下笔往往藏拙,但仍然难以掩盖他的名声,他的品行被世人看重,清河崔氏是为百年门阀,只是以门荫入仕无法得到陆芸婉十分的敬佩。 广陵王在后方节制兖州等四州军事,是北伐东路军的统帅,听说新太守和广陵王的母族都是郑氏,二人年少时同游,关系亲密。 太子已经在位二十多年,广陵王手握重兵,遭到太子忌惮。 陆旻之是太子旧部,因为这层关系与崔承嘉之间有不小的隔阂,但北伐在即,作为治所太守崔承嘉摄粮草武库,陆旻之以礼相待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心里想到崔承嘉是那样一个温暖如春的样子,心性自然不错,只是什么时候也会有冰冻三尺的时候。 陆芸婉觉得崔承嘉有些落寞的意思,不知道他因什么而落寞,一切好像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酒宴欢娱之后,歌伎退去,宴席之上,兖州主薄何无忌正与同僚清谈,手执麈尾,广袖翩翩。 当世士人多崇尚玄学喜好清谈,不谈事实只谈虚理,崔承嘉安然坐在一旁仔细聆听,神情清雅高贵,虽并不说话却让人不自觉瞩目。 文帝崇尚与民休养生息的理念,如今海内太平已经十数年,百姓家中仓廪实知礼节,海内歌舞升平。 陆芸霜夸赞道:“听闻他的长兄深受主上器重,年纪轻轻已经出任侍中这样的高官,娶的也是王氏女,崔府君日后定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陆芸婉抱以平淡笑容,太守与广陵王亲厚的事情也有耳闻,阿爹是太子旧部,陆氏一脉与广陵王应当避嫌才是,以免遭到广陵王猜忌。 陆芸霜不以为意道:“当世看重门楣,像我们家一般就是不入流的门第,自然不被士族看重,可如今他们也看见了,阿爹戍守兖州重镇,就算没有这门楣也一样能够得到主上的重用,反观士族多脚软无力,有多少是真正能够抵御强敌的呢。” 陆芸霜的话虽然尖锐但也并不道理,诚然像那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到哪一日也会消弭呢?不过如今崔承嘉有力挽狂澜的心智,有经世致用之心,若精于骑射之道,说明也许他与那些纨绔子弟是不一样的。 第3章 子卿 庭院之内水面静谧,窗扉洞开有阳光从屋外透射进来,陆芸婉正在桌前习字,字迹隽逸,寓动于静,写的是行楷,意图效仿二王的风韵,不喜草书张狂飘摇,却也不喜楷书墨守成规,人世零落看待的心境、姿态都低微,因而偏爱这素净字体。 桌上端然放置有一方砚台,是前朝古物,由一块浅白璃雕刻而成形似卵石,是陆芸婉的爱物。 陆芸婉出生在暮春的傍晚,生下之后有术士曾经言得此女凡事都好,只是一条性格太柔弱难免有不完满之处,陆旻之虽然心中有些不喜,还是因术士之言为她取名为“婉”,使之符合本性并不违拗。 阳光洒满了小屋,陆子卿迈着闲适的步伐走进屋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面,不禁秋阳暖意萦绕在心头,在桌前站定了耐心观赏妹妹写书法,直到最后一个字写成,眸色之中满是是骄傲。 陆芸婉循着余光缓缓抬起头来,见陆子卿眉目温良不禁面露喜色,心中连日阴霾一下扫去,陆芸婉扑进陆子卿的怀里:“阿兄你回来了!” 笑声不绝如缕,充盈整个小院,当年那个小不点出落的亭亭玉立,陆子卿心里是喜悦的。 华贵的钗环首饰被一件件抬进厢房,陆子卿宠溺道:“都是这些年主上赏赐的,我挑出来一些上好的送给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阿兄这些年不管得了什么总是想着要送回家里给她,陆芸婉心里也有愧疚,都是阿兄出生入死挣来的,而她好像什么也没有付出。 可陆子卿总是说,妹妹便是用来疼的,有什么苦让他来受便好了,这让陆芸婉如何自处呢。 泪水有些湿润眼眶,陆芸婉不知该如何言说心中的那种情愫,只能日日在家中织染布匹,和阿娘一块做针线活又或是刺绣,没有一日是松懈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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