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晴给何桂华支了个招:“不必好吃好喝供着的,她在你这里稍微动根手指让她们经受一番折磨,也就能给苏姨娘交差了。” 真的这样简单吗?何桂华狐疑:“这是让我给她们断水断粮,不让她们吃喝这怎么使得。” 妙晴暗示道:“你就借口家中缺米少粮,又或者是干活缺少人手,饿上几餐累上几天,神不知鬼不觉的,陆使君那边也不是不能交差,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受不受宠也能看出来,事成之后自然还有重谢。” 听到妙晴的话后,何桂华一时心里讪讪,苏姨娘那边的意思有些难以捉摸,怕只怕苏姨娘要的是那陆二娘子的性命哩。 何桂华可不傻,若是真的折在了她的手里,使君会把她们一家怎么样,还很难说。 只是自从刺史上任之后,苏姨娘受宠的消息也听到过,只能明面上答允先把妙晴糊弄过去再说。 妙晴对何桂华的答允很是满意:“如此就看夫人的了,奴婢和姨娘在府里等着您的好消息,相信您一定会让姨娘满意的。” 何桂华听到此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噤声不敢说话了。 自从陆旻之下令逐陆芸婉出府之后,一切都是秘密进行。 顾寒宜也并未知会身在军营多日的陆子卿唯恐让他分心,只是让阿湄偷偷去见何家的女主人让她务必善待女儿,阿湄当即给何桂华封了十两白银,还说只要能好好照顾娘子,若有不够还可来取。 听到是陆夫人身边的人,何桂华更惶恐了,只能好言好语哄着,不敢和阿湄说起早先妙晴来访的事情,满口承诺指天发誓不敢薄待陆二娘子。 “如此娘子的一身皆系于夫人一身了。”阿湄朝何桂华下拜。 何桂华满脸焦灼,强装镇定连忙将阿湄扶将起来,“您说的哪里话,这自然是民妇应当做的。” 自阿湄走后,何桂华如坐针毡,女儿阿霞给她出了个主意,阿霞自信满满说道:“听闻陆二娘子体弱,我们这边不比陆府上,指不定就因此染上了风寒也说不定,苏姨娘若是问起来也好交代。” 何桂华顿时脸冒精光,天气这么冷,陆二娘子如果自己身体撑不住,也不能怪她们。 “到时候陆使君问起来,我们好吃好喝供着,又有什么好怕的,如此这般两方就都没有得罪。”阿霞得意道。 芳树干枯,十一月雪已经是寻常,漫天都是雪花,马车在李府前停下来。 何桂华满脸热切,隆重的接待了陆芸婉,陆芸婉知晓是阿娘那边下足了功夫。 受到战乱的影响,军户凋敝时兴募兵,如何桂华家这般世代以从军为营生的已经算是稀少,何桂华生了两个儿子都戍守在前线,家中只有她和女儿李阿霞。 是一间两进的院子,何桂华给她收拾出一间厢房洒扫灰尘一阵忙碌,又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态度好的让陆芸婉起鸡皮疙瘩。 吃过粗陋的晚饭之后,院子里天黑下来,只有一盏深橘红的灯笼,在寒风之中摇曳,遥远的天边树杈在月色之下斑驳,门槛上一个瘦小的影子缩作一团。 陆芸婉离开家门的时候将那方砚台也带在身边,于夜色下细细察看,砚台有如月色般清冷,只是残缺的一角隐隐记忆着那一日发生的一切,不会随着时间消逝。 夜深了,陆芸婉和紫苏着相伴睡去,梦中依稀还有苏毓珠和阿爹寻欢作乐的场面。 在盈满恶浊熏香的室内,苏毓珠慵懒的倚靠在贵妃榻上,眼中满是猩红的欲望讥讽道:“你和那出身乡野的顾氏一般无二,都是废物。” 陆芸婉想着想着,不禁泪湿了枕巾:“我不是废物阿娘也不是,总有一日会让你们知道的。” 在李府陆芸婉是客,何桂华很有耐心照顾她,她每天不用做任何事情,日子过得与从前并无二致。 时人笃信佛教,时局如烟云,人心不定,去寺庙礼佛的人非常多,寺庙里面不仅有僧侣和尼姑,还有些寺院雇佣的做杂活的人。 何桂华每天在一边的东林寺做一些浆洗粗活,赚取生活孳息,活其实也不重对何桂华来说他们家没有男人耕田,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总不至于坐吃山空。 只是如今天气太冷就有些难耐了,因此早出晚归的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很疲惫。 此时已经从初冬步入隆冬,梅花结了花苞,陆芸婉在李府已经度过第二个月,已经渐渐习惯离家的日子。 第6章 桥边 来李府之后,陆芸婉日日为父母祈福,抄写佛经,何桂华家中平日的吃穿用度和家里根本没法比较,陆芸婉生活过的极为清苦。 某一日何桂华称病,东林寺是无论如何都去不得了,陆芸婉前去探视,何桂华正在床上长吁短叹很痛苦的样子,“今日做活的时间就要到了,若是误了该如何是好呢,管事一定会责怪的,阿霞今日一早就去城中兜售绣品了,不然我就让她替我走这一遭了。” 已经答应管事不去的话恐怕失礼,因此央求陆芸婉替她走这一遭。 陆芸婉看着屋外漫天大雪有些犹豫,何桂华眼轱辘一转,“娘子不知道,对娘子来说不过是少一日的工钱,若是失了诚信就不好了,不干一日这活恐怕就要失去了。” 东林寺脚程不远,见何桂华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也同情。 这些日子陆芸婉和何桂华熟识,见她浑身不爽利的样子,阿霞也外出做活实在是没有人手,便答应替何桂华走这一遭。 何桂华躺在床上千恩万谢,陆芸婉见状只能和紫苏搀扶着硬着头皮走出门去。 寒风习习,紫苏叹息道:“娘子有些逞强了,何苦答应出来走这一遭呢。” “何桂华待我们还算不错,如今人有难,也就是帮这一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知是绊倒了什么,陆芸婉差点扑空,被紫苏强行拉住,仔细看脚下才发现是一人手,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人,二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雪地里怎么会有尸体藏匿,死状极为可怖,放眼望去茫茫雪地之中星星点点不知藏匿还有多少,慢慢的和土地再次融为一体,陆芸婉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蹲下来在心里默哀,想哭眼泪都结成冰了。 紫苏强忍着恐惧劝道:“这里太冷了,娘子还是快走吧耗在这里也不是个事,眼看就要到东林寺了。” 原来时局并不好,从小养尊处优,从来不知家中之外是这样一个光景,陆芸婉自我安慰般道:“也就是天气冷,开春后至少不冷了情况会好很多吧,至少也不会冻死了。” 她们按照何桂华的指引来到了东林寺,早已经有管事在候着了,见到陆芸婉的到来并未感觉到意外,陆芸婉以为是一件怪事,解释道:“今日替何桂华来的,就在不远处的李府。” 管事只是麻木的点头,指了指角落的脏衣服:“那边的衣服、后院的柴火是你们今日要做的活,天黑之前将衣服洗好,柴火劈好即可。” 看着脏衣服堆积如山高,陆芸婉和紫苏咋舌,紫苏拉着陆芸婉想要离开,却被管事阻拦住,“既然来都来了,怎么有离开的道理。” 陆芸婉也开始怀疑起刚刚何桂华所说还算轻松的真实性来,可是帮忙也就是帮今日一日罢了,也就勉强答应下来。 紫苏在后院劈柴,陆芸婉洗衣服,雪下的非常大,陆芸婉抱着一大桶旧衣服前往东林寺边上的一条河边浆洗,河水已经结冰,凿开冰层水是刺骨的寒冷。 周边没什么人,手冻的已经几乎失去知觉,不自觉的发抖,陆芸婉强迫自己忍耐,这点苦其实也并不算什么的,不就是洗个衣服吗。 若有一日,陆府败落了,她侥幸不死的话应当也要独自承受这一切的,为了不被管事责罚,陆芸婉用心的将衣服浆洗干净不敢懈怠,虽然疲累但也有满足感。 正在恍惚之间,陆芸婉眼睛昏花,隐约看见眼前之人,水渠边桥上站着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子,大雪纷纷,落在他的眉宇上。 好像和昔日梦中的景象能够对应上,晴雪反射下他的脸庞白皙但看不清楚,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 眉色浅淡如远山,目光温和,薄唇微朱,勾起浅浅笑靥,正看向陆芸婉。 崔承嘉今日造访东林寺,出来之后在桥上眺望,一路上所见到的饿殍不计其数,心中怆然。 纵然是在冬日里,崔承嘉气质娴定,双手拢在衣袖间,颀长身姿被一件浅青色白狐皮的斗篷掩盖住,肌肤在清雪映照下显得间愈发白皙。 终于才看清楚样貌,确然是瑕丘太守崔承嘉此人。 “我是很可怖么?你为何看见我后脸色如此煞白。”崔承嘉含了笑意打趣道。 昔日早晨的时候看见崔承嘉身着一身沉闷官服,清冷而了无生趣的样子,换上常服的他不一样了。 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沉闷官服下的木偶,好像此刻才是真正的他,总是将笑容挂在脸上很温煦的样子,当真是人如其名。 “有么?”陆芸婉狐疑,那样的面目怎么会可怖。 此刻没有以帘幕隔开,二人相对而视,实在是一件怪异的事情,陆芸婉低头转身藏匿情绪:“您说笑了,像您这样高贵的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只觉得她面色惨白,眉目浅淡枯寂,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烂漫,细细看去又觉得眉眼生的秀美绝伦。 崔承嘉略微收敛了笑容看向她:“你不冷么?为什么在这里浆洗?” 崔承嘉走近了在陆芸婉的面前站定:“你家住何处?若是能够帮得上你的话,我愿意尽绵薄之力。” 崔承嘉这是误会了什么,这话里的善意不假,只是觉得世事多艰,若是一个一个帮,崔承嘉可能忙的过来?但凡都需要独自承受的,别人又怎么能够了解到其中的苦楚呢,又怎么能事事依靠别人。 世家子崔承嘉家风不知可还好,可能明白其中的曲折?陆芸婉今日也是代为受过,过了今日也就不再需要承受这份痛苦了,陆芸婉勉强回道:“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也不需要人帮我。” 崔承嘉朝女子走了几步想要继续说话,可是对方越发抗拒起来,陆芸婉着一件粗布衣,正冻的瑟瑟发抖,却不肯屈服的样子,双手已经冻得通红拢在并不厚的衣袖之中。 一双眸如蝶翼沾染清雪,其下幽深空洞眼瞳漆黑如墨,一双唇浅淡枯白,只觉得就如白梨花一般皎洁。 “郎君还有何事要说?”陆芸婉见他挺拔如松的身形靠近有些狐疑。 也许是距离太近,陆芸婉主动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朝后仰去就要摔倒,被崔承嘉挽在臂弯,与他面面相觑,二人距离极近,似乎能闻得呼吸。 崔承嘉温柔笑道:“小心,天寒地滑。” 回过神来之后赶忙起身从崔承嘉抱住的手臂离开,差点就出丑了,陆芸婉正暗暗责怪自己毫无仪态满心都是羞迥,立在一旁静默无声。 崔承嘉柔和神色看着陆芸婉,心中却泛起涟漪,从来不曾如今日一般无法平静心绪,像是今日一定会在此处桥边遇到她一般,就好像己身十数年来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今日的一次偶遇绸缪。 忽然涌起一种没来由的怅然若失的心思,若是今日失去了来日必然还要寻觅,若是能够日日见到不必再寻觅就好了,便鼓起勇气问道:“还不知姑娘的名号家住何方,若有难处承嘉也可随时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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