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回门那日,他自是得了掌印的示意才去国公府替陆芍出头,本来也只是在言辞上稍作提点,好教双方面子都过得去。 可他当日属实被陆二姑娘的话气昏头,这才有了后来认错道歉的冲动之举。话传入掌印耳里,底下的人擅作主张,少说也要落个杖刑,偏偏那日,掌印只字未提此事,像是默允了一般,任他仗势凌人。 再有就是在西暖阁,掌印得知小夫人被人扣下,踹他时不知用了几分力,他的左肩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福来比其他小太监都要机灵,别人瞧不见的苗头,他都一瞧一个准。 凭着捡漏的本事,不过三年光景,就成了靳濯元身侧得力的人手。 当下,他就嗅到了一股富贵荣华的气味儿,能在小夫人跟前伺候,就是顶好的差事。 陆芍却不这么想,她嘀咕了一声:“我在府里能出甚么事?” 暗道大抵是他信不过自己,这才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福来只是笑笑,摆好几碟子吃食,请示陆芍:“听雪院的东西可要一并搬来?” 陆芍没能反应过来,嘴里含着的梅子下肚,才明白福来的话。 记起昨晚替他解衣带,当真又羞又臊。若她长此以往住在主院,总不会日日都要变着法子替他宽衣解带吧。 想到这,藏在绣花鞋里的小脚,不自觉地蜷在一块儿。 可提出留宿的是她,说要伺候人的也是她,话都说出口了,半道溜走岂不是教他瞧笑话。 横竖成了婚就该同榻而眠,搬便搬吧。 福来带了几个人手,从听雪院抬出几个箱柜,流夏和云竹在一旁搭手,依照陆芍平日的习惯,该收拾的收拾,装箱的装箱,府里忙前忙后,里里外外热闹成一团。 不出一会儿,就在主院安置妥当。 陆芍入府后,大多待在听雪院,来主院的次数不多,趁着今日收拾的空档,才好好将这院子逛了一圈。 提督府是气派的,这种气派有别于大内。大内的金顶红门,雕栏玉砌是彰显在外的富贵,而提督府则是是自成一派的古朴格调,乍一瞧只觉得平庸不翘扬,实则步步有景,府里花木名贵,一面花墙头就是一幅若隐若现的画卷,有几分南方园林的别致,这在汴州倒是少见。 院子里有一方名唤月塘的方池,上面架着木作小桥,站在上边能瞧见底下快活的锦鲤。 陆芍此时就蹲在小桥上,手里捏着鱼食,饶有兴致地投喂着。 她想着待来年开春,院子里的花木定是葱郁浓密,届时若能养只猫儿,再养一窝小兔子,院里兴许更添生气,也正好压压厂督凛寒的脾性。 也就是这么随意想着,云竹捧着稍有分量的匣子走了过来:“夫人,太后娘娘的送礼还未过目,可要过来瞧瞧,日后拜谢,心里也好有个数。” 陆芍起身掸了掸手,这箱子礼是太后的贴身嬷嬷亲自交在她手里,临走前嘱咐她一定要细细察看。 她也有些好奇,里头到底装了甚么,值得嬷嬷再三叮嘱:“要看的,就放那儿吧。” 陆芍提着裙摆,从小桥上走下来。她接过流夏手里的帨巾,擦拭干净了,才去拨开锁扣。 匣子传来绵长沉闷的嘎吱声,打开一瞧,里头装了好些宝贝。 只是这些宝贝陆芍都不认得,她随手拿出一件,握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 “云竹,这是甚么?好像是玉做的?物长同玉如意相似,可又不像玉如意。”说着,她便举起手里的玉,对着日头照了照。 若是单看玉质,水头不算太好,一点儿也不像大内送来的宝贝。可见它还有别的用处,否则太后也不会将它当作贺礼送她。 云竹没见过,流夏也茫然地摇头。 她将这柄玉随手放在一旁,又去寻其他的,一翻还是差不多的物件:“这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怎么这么多个式样?” 数了一数,统共有六枚。 福来见她把这些个东西排列在桌面,登时觉得面热,他好意的提醒道:“夫人,这是玉势。” 陆芍只听懂一个“玉”字,点点脑袋:“果真是玉!上头还有螺纹装点,我瞧着当个摆设当是不错的。” 她扫了一眼屋子,瞧见博古架上还有余位,便捧着六枚玉势,踱步过去。 小小的身子贴着博古架,将那几枚玉势,由高到低,从小到大一一排列。 福来瞠目结舌地盯着陆芍踮脚的身影,不敢横加阻拦,生怕扰了二人新婚燕尔的乐趣。 都说厂督不好这口,可见兴致起时,竟是比那些老练的人还要上道。 陆芍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继而又从箱子里翻出几个银色的铃铛。 铃铛躺在手心,颤颤滚动着,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拿了两颗,想要挂在床帐的金钩上。 福来抬手擦汗:“这铃铛碰一下就会发出声响,夜里睡时,只怕惊扰了厂督和夫人。” 陆芍觉得有理,悻悻地取下来,放回箱子当中。 往下翻,又瞧见个银托子。屋里的人,包括云竹和流夏都摸不清这箱东西,福来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详说,陆芍只能凭着感觉一一布置。 “这箱子礼果真是稀奇的。” 她将狼毫下的笔山撤走,用银托子撑着笔杆。还有些从未见过的,暂且拿出来放在一侧。 福来实在瞧不下去,正巧是到了午膳时分,他便催促道:“夫人,午膳备好了,有您喜欢的鱼脍牛骨!这些东西且放放,用完膳再瞧也不急的。” 陆芍“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往匣子里瞥了一眼,匣子里还叠着几件布帛衣裳。 虽没拿出来瞧,却是觉得这些衣裳大抵也是不同寻常的。
第20章 床笫之间,累些应当的。…… 暖阁温室内,烧炕的床榻临窗而设,榻上摆着一张方正的炕桌,桌上是一盘尚未下完的棋局。 靳濯元倚着靠褥引枕,一手拨转指上的白玉指环,眼神落在棋枰上,心思不知落在何处。 魏辞下完一子,迟迟等不到靳濯元的回应,不由地开口提醒:“掌印,该你了。” 靳濯元眼神微敛,这才伸手去抓棋奁里的棋子。棋子在经纬纵横的棋枰落下,魏辞定睛一瞧,把手里的黑子丢入棋奁,整个人往后仰:“总是输。同掌印手谈就从未赢过。” 靳濯元少见地笑了一笑。 魏辞撇浮末的手一顿,眼神移至诚顺身上,大有问他掌印今日为甚反常的意思。 诚顺握拳轻咳了一声,只是示意随侍太监整理棋盘,自己则将秉笔太监送来的公文奏议交与掌印。 靳濯元随手翻了翻,边翻边问魏辞:“圣上今日瞧了咱家好几回,是能从咱家脸上寻到派遣去各地的人手来?” 魏辞被茶水呛到,连着咳嗽。这人在瞧奏议时分明连眼皮子都为未抬一下,如何知道自己在瞧他。 “朕只是担忧掌印,掌印眼底有些泛青,可是连着几日操劳未能休憩好?” “眼底泛青?” “掌印不知道?” 靳濯元抬手碰了碰眼底,平日熬大夜都不曾这幅模样,就因昨夜身侧睡了个小丫头,他就累出乌青来了? 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魏辞不知情,诚顺多少知道些,心里暗道大抵是被夫人折腾的,便暗示魏辞莫要深究。 魏辞心领神会地抬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累些应当的。” 床笫之间,累些应当的。 靳濯元的眼神淡淡地扫去:“费心咱家的事?圣上拟好人选了吗?” “眼下朝中可堪调遣的人不多,今日早朝朕也问了,竟是无一人站出来。那帮素有威望的老臣门生众多,他们不松口,谁也不敢做这打头阵的。掌印,这事要不暂且搁置一段时日,他们中饱私囊惯了,现下让他们清查,无异于是虎口夺食,朕怕矫枉过正,反而闹得政局震荡。” 靳濯元合上奏议,重重地甩在炕桌上,他双手十指交合,面上挂着清浅的笑,若非那双压迫感极强眸子,魏辞当真觉得他是担得起清风明月四个字的。 “圣上宽厚,为政局考虑。可在咱家看来,这块腐肉越烂,越动荡,咱家就越痛快。” 魏辞抿了抿嘴,想起他狠辣手段,心里打鼓,有些后怕。 魏氏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曾因祖上功德,攒下爵位。只可惜后来佞言四起,玄元帝疑心颇重,到了他这一代,魏氏门庭凋敝,不复起用。 靳濯元找到他时,他才十六,徒有王爷爵位,没有实权。魏辞也想过,世上能人众多,怎么靳濯元偏偏瞧中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外姓王。 心里一直有疑虑,却碍于种种缘故,从来没有过问。 “掌印。你为甚么不挑别人,偏偏找上我?” 靳濯元终于正眼瞧他:“圣上的祖父魏州延,父亲魏钰都是是少见的纯臣,纯臣为佞臣所害。咱家以为,圣上心里也不痛快,对这溃败的王朝心生嫉恶。” 确如他所说,魏辞恨透了昏君佞臣。 可魏辞到底不是靳濯元,靳濯元活在天光以外,身前是无尽的黑夜。魏辞却觉得点上一盏昏灯,也能勉强瞧清脚底的路。 既坐在皇位之上,是不是稍稍加以匡正,便能使朝野上下海晏河清。他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心里因着自己的期许产生有几分动容。 靳濯元知道他在想甚么,也不急于戳破,刚坐上皇位的人总想着能成就一番天地,魏辞年轻,有这想法不足为奇。 他后来就会知道,不尽人意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轩窗外,薄云流动,今日无风,光照经由挑檐削弱一半,柔和地落在小炕桌上。 被窗子上的纹样阻隔,正有一片宝石大小的光落在靳濯元的掌心。 他指节微动,本想拢在掌心,想了半晌,又将手缩回袖中。 “圣上总说不宜矫枉过正。”他徐徐开口:“咱家却以为矫枉必须过正。” * 深宫后苑的日子总是枯闷,竖起耳朵听传闻八卦便是囿于红墙打发时间最好的消遣。 消息传得极快,昨日掌印怒气冲天踹了凤元殿的殿们,今日高至嫔妃低至粗使丫头,都在悄声议论此事。 原因无他,从来不沾女色的司礼监掌印,竟为了一个冲喜丫头亲自去凤元殿要人。 连圣上都惊动了。 更有人瞧见,那丫头疲累地窝在掌印怀里,由掌印亲自横抱着上了马车。 回过来想,掌印几时对一姑娘上心,大抵尝了甜头,遭不住美色这才转了性子。 凡事只要开了道口,就有人挤破脑袋往前钻。 宫里伺候的宫女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宫去,只要将日子经营好,余生也能过得顺当。既然有后路,给太监当对食就不是甚么光彩的事。 可这太监也分品阶,寻常的瞧不上眼,给十二监掌印当对食,好处颇多,却又另说。在这十二监中,以司礼监为首,若能傍上司礼监掌印,在滔天富贵门前,豁去半条命也是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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