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濯元也没料到,他昨日的举动教好多歇了心思的人复又做起了打算。 回宁安殿的路上,陆陆续续瞧见请安的宫女,往常这些宫女只敢垂首站在两侧,话都不敢说,现在却敢故意侯在必经之路,笑意盈盈地冲他福身。 “宫里有喜事?”他蹙眉问诚顺道。 诚顺摇了摇头:“奴才不曾听说有甚么喜事。” 他的眉头紧紧拧着,二人沿着甬道回了宁安殿。 宁安殿内,站着一身着蓝色交领夹袄的姑娘。听见脚步声,转身过来。 她手里端着朱漆托盘,袖缘滚以白边,腕上带着银镯,整个人有意装扮了一番,不像是寻常宫女,瞧着像是哪个宫里的掌事。 珠圆玉润,比起美人也不遑多让。 瞧见靳濯元,她屈膝福了福身子,柔声说道:“奴婢是惠妃娘娘殿里的掌事陈簌。娘娘听闻掌印遇刺,身子正是复原之际,特地嘱咐奴婢送来上好的人参虫草。” 一字一句就连语调都经过斟酌推敲。 靳濯元越过她,跟没听见似的,直接迈上石阶。 陈簌紧跟在后边,拔高了声音:“望掌印笑纳。” 诚顺在一旁提醒:“惠妃娘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去岁入宫。” 靳濯元顿了顿,惠妃他兴许没甚么印象,吏部尚书卢锡,倒是同他有过争执。 “拿进来吧。” 陈簌嗳了一声,脸上笑意加深,轻快地跟在靳濯元后边。 几人好端端地走着,临到最后一级石阶,她的鞋尖踩着下裙,整个人惊呼了声,趔趄着向前扑去。 前边正是靳濯元,她这一倒,显然是冲着靳濯元去的。 可靳濯元非未停下步子,正红色的曳撒一扫,整个人向左侧身,陈簌扑空,脑袋磕在石阶上,手里的药材洒了一地。 陈簌不可置信地碰了碰沾灰的额头,她没指望凭一日功夫就能博得掌印欢欣,只想着同他有一番接触,好教他能记住自己。 此时希望落空,他分明稍稍抬手就能扶住她,却连手都懒得伸一下。 陈簌扯出一抹笑,掩饰自己拙劣的伎俩:“这石阶年久失修,改明儿得去一趟惜薪司,再绊着贵人可就不好了。” 说罢强撑着起身,拍去身上的灰:“没惊着掌印吧?” 靳濯元酝着怒气,觉得活见鬼。 今日是怎么了?是他平日行事仁善还是名声不够坏?怎么还有不怕死的往他跟前凑。 “办个事都办不好,如何为惠妃娘娘效力。既然走不好路,不若试试提铃之刑,今夜走完,就打发了去浣衣局吧。” 提铃刑罚轻,不过每夜从宫门走至日精门、月华门,再折回,并无伤经动骨。可她是惠妃娘娘身侧的掌事宫女,一旦迈上那条路,多少人瞧着,自己教人嗤笑不说,还伸手打了惠妃娘娘的脸。 她膝间一软,跪在石阶上,妄想去扯靳濯元的衣角:“掌印...掌印奴婢知错了,是奴婢办事不利,回了月藻宫,自当向惠妃娘娘请罚。” 靳濯元冷冷笑了一声,她当自己不知道,今日的一番行径若非得惠妃首肯,一个掌事宫女哪敢这般贸贸然地出现在宁安殿。 回去向惠妃请罚,惠妃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然后就将人护下。 他极少插手后宫的事,可若有人抱着侥幸在他面前犯事,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陈簌今日算是栽在宁安殿了。 她不肯去浣衣局,嘴里喊着自己是惠妃的人,又直言靳濯元越矩,不经由惠妃就擅自打发她去浣衣局。 “竟然还有人说咱家越矩。”他居高临下睥睨着陈簌,摆手示意随堂太监将人拖下去。 这不是满城皆知的事吗? 靳濯元“啧”了声:“图甚么呢?” 瞧着陈簌被拖走,诚顺默默叹了口气:“大抵是图一个‘喜欢’。” “喜欢?” 诚顺点头:“喜欢掌印,才这般费尽心思地勾起掌印的注意。” 靳濯元眼神微眯,忽而记起昨日软在臂弯里,不堪一握的腰肢。 原以为都是姑娘,没甚么差别,可方才瞧见陈簌,才发觉他压根没有揽她的兴致,现在想起陆芍,却觉得有那么一点... 手痒。 因为喜欢,才想勾起对方的注意。可他府里住着的那个小丫头,嘴上说着喜欢他,同榻而眠时,却没有半点其他的动作。 可见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这般想着,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快。
第21章 那便要看芍芍如何做了…… 靳濯元回府时,陆芍正侧身蜷在醉翁椅上小憩。椅子偶尔摇摆,乌发扑散在身后,像早春细嫩的柳枝,轻轻扶过河面。 “睡得倒挺舒服。”他走上前,垂眸瞥了一眼。 只见她小手捏拳,怀中紧紧搂着一张帖子。 靳濯元伸手去抽,她的拳头捏得更紧,牵扯间,身上盖着的绒毯滑落,陆芍冷得一哆嗦,缓缓睁眼。 一睁眼便瞧着一张清贵华然的面容。 “厂督...”她坐直身子,揉了揉眼:“你回来啦。” 才睡醒,嗓子软,透着股娇意。 “手里拿着甚么?” “哦这个呀。”她递给靳濯元,一五一十地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南阳伯爵府想在巳时设饺子宴,邀满京的贵女夫人赏光赴宴呢。南阳伯爵府大哥儿同我三哥哥有些交情,给府里的三位姑娘都递了帖子,我手里的这份,就是南阳伯爵府的大娘子嘱人送来的。” “伯爵府?”靳濯元揭开帖子一瞧,确如陆芍说的那样。 “伯爵府有甚么问题吗?” 陆芍盯着他修长的指节,巴巴地等着他的反应。她也知晓如今朝堂错综复杂,若南阳伯爵府同厂督不对付,那她便不去了,省得给厂督惹麻烦。 毕竟这饺子宴,也就图个热闹,实在不行,她在提督府陪厂督吃也是一样的。 靳濯元合上帖子,背手在身后,也没说能不能去。 “想吃饺子?” 陆芍点点头。 靳濯元转身往院外走:“福来,备车。” 陆芍听见“备车”,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心里没底,便开始摇头:“厂督,我不吃了!我们回屋里用晚膳吧!” 她的指头勾在一会儿,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仍有些怕他。 “重泽楼的饺子,临到冬至,嘱人排队都吃不着,确定不吃了?” 一听重泽楼,陆芍眼都亮了。 重泽楼是汴州最大的酒楼,足有三层高。就算寻常日子,也座无虚席。碰上紧要的节日,需得提前知会付定,才能给你留座。 里边菜式多样,炸、脍、腌、炖、炒,单一种烹饪方式,都能将其他有一技之长的酒楼比下去。 陆芍来汴州一年,出府时回回路过重泽楼,每次都是掀开轿帘远远瞧一眼,飞檐连廊,灯烛煌亮,热火朝天。 “要吃的要吃的!”她眉眼弯弯,点头时,钗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靳濯元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仿佛将天上的星子盛入眼里。 “吃个饺子就教你开心成这样了?”他按住她的脑袋,免得她上跳下窜:“还不快走。” 陆芍理了理发髻,转身跑入屋子:“厂督你稍待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屋门一阖,他就被陆芍不留情面地关在屋外。 靳濯元盯着紧阖的屋子,沉了脸色。 * 汴州最繁华的当属丰乐街,丰乐街周遭瓦市众多,酒肆教坊林立,一到夜里,笙歌婉转,整座城都沉溺在纸醉金迷当中。 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陆芍掰着指头,喋喋不休地报菜名:“除了饺子,我还想吃洗手蟹、炉焙鸡、货鳜鱼、金丝肚羹、汤骨头乳炊羊。” 靳濯元盯着她,说是换衣裳,不过是将藕粉色的小袄换成明丽的鹅黄色。他瞧不出衣裳款式哪里不同,却觉得鹅黄色衬人,衬得陆芍肤质透亮,像个软糯糯的白玉团子。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白日里还是还是好天气,一到晚间几片黑灰色的云乌沉沉地压在天边。 陆芍挑开帘子,张望了一眼:“厂督,好像又要落雪了。” 话才说完,就见几片飞雪在灯烛的照映下翻卷落下,她伸手去接,接到一片完整的雪花,宝贝似地捧至靳濯元的眼前:“厂督快看!当真落雪了。” 靳濯元身子阴寒,受不住外头的冷风,他轻咳了一声,将头扭至另一侧。 陆芍意识到这点,立马阖上毡帘。她本来坐在马车左侧,见如此情景,便撞着胆子挪过去,坐在靳濯元的身边,拿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行至重泽楼,地面已经铺了一层绒雪。 靳濯元率先下了马车,长身立于雪中,雪落在发间,他朝陆芍伸手,陆芍站在马车上,俯身看他。 他穿着玄色银纹的锦衣,露出领间红色里衣,身上披着黑褐的斗篷,一应暗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华彩。 陆芍怔愣了一会儿,有一瞬间觉得这样华贵的人,理应鲜衣怒马、潇洒自在地活着。 “愣着做甚么?”靳濯元催促道。 陆芍思绪回笼,抿了抿嘴,还是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悄然将心底的触动收回。 她愤愤地缩回手,心里暗道才不要他扶。 可惜天公不作美,因为落雪,马车的边缘沾了水,有些湿滑,陆芍下马车时脚未踩稳,没个支力点,整个人直直地扑向靳濯元。 靳濯元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肢,裙摆一旋,稳稳地落在地上。 二人身子紧贴,他掐着陆芍的腰,脸色沉得可怕,连带语气都凶了几分。 “长本事了你?” 她知道靳濯元说得哪桩事,还是狡辩道:“我...我只是没站稳。” 诚顺冒着冷汗,在一旁打圆场:“外头冷,夫人身子娇弱,可别冻坏了。” 靳濯元松开她,自顾自地迈入酒楼。 陆芍感恩戴德地望了诚顺一眼,步调轻快地跟了上去。 重泽楼内香气四溢,一楼大堂座无虚席,压根没有空余的位置。 招呼的小二、听凭使唤的大伯、换汤斟酒的焌糟、散卖果实萝卜的撤暂穿梭其中,忙乱中透出有序。 诚顺同小二附耳说了几句,小二心领神会,引着他们往三楼雅间走。 雅间暖意融融,白色香雾幽幽缭绕。窗檐处积了落雪,同样是白色,冷暖却是天差地别。 落座后,便有人上来斟茶,更有歌妓相迎,衣着轻透,怀抱琵琶,扭着腰肢走上前来。 诚顺正要呵斥她们下去,却见靳濯元搁下茶盏,瞧着一门心思只知道吃的陆芍,淡淡开口道:“留着吧。” 诚顺和福来对视了好几个来回,厂督反常,他们心里自然疑惧。 诚顺借故出了雅室,福来也借着催小二上菜的由头,一并退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