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间,福来频频擦汗:“今日宫里发生甚么大事?厂督来酒楼,何曾留过打酒坐的?” 诚顺透过缝隙,时不时望里外。只见为首的歌妓步步贴近,差些就要软在掌印身上了。他扭过头,不敢再瞧:“今日有个不长眼的宫人企图接近掌印,还被掌印发去浣衣局了。这才过了多少时辰,怎又好上这口了?” “夫人还在里边,就当着夫人的面,这怕是...” 福来想说“不妥”,又不敢随意置喙。 “我瞧夫人吃得正欢,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话音甫落,就听见碗盏破碎的声音,诚顺推门而入,那些个花枝招展的歌妓跪了一地。 “都滚出去。” 雅间的歌妓整理好垂落的衣裳落荒而逃,诚顺和福来退下身去,敛声屏气地阖上屋门。 陆芍手里的木箸插着圆鼓鼓的饺子,茫然地转向靳濯元。 “不是说喜欢咱家吗?”靳濯元坐在软垫上,一脚屈起,有股子放浪形骸的痞气:“方才瞧清了没?” 她需要瞧清甚么?方才只顾着吃,完全没有注意。 “瞧...瞧清甚么?” 靳濯元拿手去抹她唇角的汤渍,力道不可谓不重,大有惩罚的意味。 诚顺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尽法子勾人。他不信,刻意带人来酒楼验证一番。 陈簌喜欢他,知道来勾他,酒楼打酒坐的想要讨他欢心,也来勾他。反倒是他榻上的小丫头,整日乖嘴蜜舌,嘴上说着喜欢,今日稍一对比,才知这丫头完全没将他放在心上,哪里有半分喜欢的模样。 歌妓唱曲时,她在吃东西。歌妓拿眼神勾他,她在吃东西。歌妓贴身过来,她仍在吃东西。 可见就连吃食都比他紧要。 靳濯元一直都很清醒,从不屑于谈论情分。他清楚地知道,依他的性子,寻常人避之不及,哪有真心实意待他的,陆芍说喜欢他,也不过是忌惮他的脾性,不敢惹他生气。 大抵是占有欲使然,他仍是不自觉地捏着陆芍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她的双唇,胭红的口脂印在指腹。 “咱家不喜欢心口不一的人。” 陆芍被迫直视他。 靳濯元眉眼很好看,是那种能让人沉沦其中的好看。他的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胁迫与危险,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人拆骨入腹。 陆芍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手里的饺子再不吃就要凉了。她的小脑袋飞快运转,想了好半晌,也不知道厂督为甚么生气。 横竖先放低姿态,撒个娇,她往常做错事,也是同祖母撒娇蒙混过关的。 “厂督...”她软着嗓子,伸出一根指头,勾了勾靳濯元的腰带:“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动作极轻,像兔子轻薄的双耳在掌心轻颤。 靳濯元的手一顿,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恢复如常,再开口时,平日清冽的声音,多了一分沙哑。 “那便要看芍芍如何做了。”
第22章 脱了 小小的雅间,没设座椅,只在铺绒的地面摆了四个蒲团,陆芍跪坐在蒲团上,嫩生生的下巴陡添一抹浅粉。 是靳濯元方才掐的。 “喏。我把饺子都给你。”陆芍推了推面前的碟子,在酒楼里还能做甚么,将自己喜欢的吃食让给厂督,这是她能想到的,哄人的最好办法。 靳濯元瞧见码放整齐的饺子,咬着牙冲她笑了笑,下一瞬,腾然起身,动作之大,差些掀翻面前的桌案。他怒声吩咐道:“诚顺,回府!” 陆芍眨了眨乌溜溜的眸子,将木箸上的最后一个饺子塞入口中,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马车内,气压沉得可怕,一路至提督府,陆芍还未斟酌出适当的言辞。 下了马车,风雪愈大,陆芍跟在靳濯元身后,福来替她撑伞。 府里纱灯连片,风一吹,打着旋儿,照清脚下的路。 陆芍瞧着前边翻飞的斗篷,心里顿时生出个胆大的主意。 她突然止住步子,双眉蹙在一块儿,故作疼痛地俯下身子:“甚么崴脚的破石头,好疼呀。” 福来提着灯笼左右照了一圈,平坦的路上别说是块石头,就连个碎小的石子都不曾有。 可是小夫人演得认真,他往后的荣华全部倾注在小夫人身上,小夫人冲他挤眉弄眼,他自然是要帮衬些的。 福来伸脚踢了踢空无一物的地面:“当真好大一块石头。夫人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陆芍翘着脚,努力挤出两滴可怜兮兮的眼泪:“疼得厉害,大抵是崴着脚了。” 她瞧着前边带着劲风的衣袍,还装作体贴道:“厂督,外头冷。你先回屋子,不用管我的,我缓缓走便是了。” 靳濯元压根没搭理他,非但没放缓步子,还加块了步调。跟在一侧的诚顺,只能小步快跑才堪堪跟上前边的人。 陆芍怔愣在风雪中,同福来面面相觑。 “夫人,现在当如何?” 陆芍抿了抿嘴,失落地垂下脑袋。还能如何,骗都骗了,总不能活蹦乱跳地回去。 她踮着脚,缓缓挪动着。夜里天寒地冻,料峭的冷风从面上刮过,纵使戴着斗篷的绒帽,仍旧觉得小脸生疼。 早知如此,便就不装了。 她瘪下嘴,懊恼地嘀咕了一声。 又是埋首走了几步,眼前突然浮现一双黑色的皂靴,一抬头,正好对上靳濯元隐忍怒气的眸子。 他推开诚顺的伞,上前横抱起陆芍:“自找苦吃。” 陆芍双手环住靳濯元,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处:“呜呜,好疼呀厂督。” “是吗?”他甚至懒得戳穿她,一脚踹开主院的屋门,绕过屏风,将人抱至榻上。 屋内,流夏和云竹正整理被褥,听见动静回身,便瞧见自家姑娘赖在厂督身上,在外人瞧来,做足了缠绵悱恻的模样。 她们红着脸,自觉退了下去。 靳濯元站在榻前,冷冷吐出两个字:“脱了。” 陆芍紧了紧自己的小袄,双手交叉挡在身前:“脱...脱甚么?” 她昨夜也是身着寝衣,同厂督躺在同一张榻上,可外衣都是在湢室里头脱的,现下要当靳濯元的面脱衣,陆芍面薄,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那双去扯衣带的手更是抖如糠筛,解了好久都没解下来。 靳濯元抬眉,将她笨拙的动作一一纳入眼底,后来实在没了耐性,火气上来时,直接捉住她的脚踝,向前一拉,三两下脱了她的鞋袜。 她的脚腕光洁细滑,里凹的线条正好贴合靳濯元的虎口。 陆芍衣裳半敞,双手撑着床榻,勉强支起自己身子,面色早如靳濯元的里衣,红得醒目。 她咬了咬下唇,没料到厂督会察看她的伤势,一时间说谎被揭穿,又会错意解了自己衣裳,两桩事碰在一块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芍芍娇贵,咱家可要仔细瞧瞧,别的伤了筋骨,落下甚么病根来。” 他的手托着脚腕,趁机在她脚心挠了挠。陆芍怕痒,靳濯元每一下抓挠,就如千万只小虫在心口啮噬,陆芍忍不住,开始求饶。 “向咱家求饶的人多着,也不见咱家心软当真放过他们。” 陆芍揪着身下的被褥,笑得肚腹酸痛,实在受不住,便拿脚蹬了蹬靳濯元,一个脱力,就将靳濯元从床沿处踹了下去。 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从来只有他拿捏别人的份,今夜竟被一娇弱的小丫头从床榻之上踹了下去。 这事若传入东厂番子耳里,他索□□权请辞,省得惹人嗤笑。 “厂督!”陆芍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几乎连滚带爬地下榻。她捧着靳濯元的手臂细细察看一番:“厂督你没事吧!磕到哪里了?疼不疼?要不要喊医官来瞧瞧!” “喊医官?”他撑起身子,一把掐住陆芍的腰:“你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咱家被你从床榻上踹了下来?” 陆芍去掰他的手指,掰开一根,勾着晃了晃:“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把控不住,力道大了些...那你疼不疼,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把控不住?芍芍的脖颈这么好看...”他咬着牙,阴恻恻地笑着:“断在手里也不知道是甚么样的快感。咱家也有些把控不住。” 他反过来捏住她的指腹,重重施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这力道要是落在脖颈,她今夜便要孤身去见阎王了。 陆芍吞咽口水,缩着脖颈往他怀里拱了拱,像只撒娇求好的小兔子,心虚地笑道:“厂督您说笑了,您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同我一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呢。” 她没见过厂督心狠手辣的模样,便觉得这位祖宗,气性虽差,说话也狠,还喜欢三番五次吓唬她,却也不如朝野上下谣传的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方才还特地沿途折回,抱她回屋内,可见事情还是有撒娇转圜的余地。 陆芍攥着他往榻前走:“厂督今日先去大内为圣上分忧,晚间还带我去重泽楼吃饺子,都来回奔波累了一日,现下再为我发脾气,劳心伤肝,当真是芍芍的罪过。” 说着,便要伸手去解靳濯元的衣带,大有安置下来揭过此事的意思。 靳濯元冷着张脸,落座在床沿处,一把揽过陆芍的腰。 陆芍惊呼一声,向前扑去。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靳濯元的双腿上。 宽大的手掌紧摁她的腰肢,腰肢不堪一握,往下是连马面裙遮不住的软翘。 大抵身下垫着靳濯元的双腿,臋线弧度愈发明显。 他很快落下掌来,力道不重,只那么一下,便却足够教陆芍羞愤欲死。 隔着厚厚的马面,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可手掌落在那处,竟像是未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 一掌过后,靳濯元再没有旁的动作:“不打算起来了?” 陆芍这才涨红脸,慢腾腾地起身。 * 一番洗漱后,她仍是睡在里头。屋里油灯未灭,侧身躺时,能瞧见靳濯元宽劲的背脊。 “厂督,还疼吗?” 方才脱力踹他,他的背脊正好磕在带有折角床沿上。 靳濯元双目紧阖,呼吸清浅,没有搭理陆芍的话。 他尝过长剑没入胸口的痛楚、受过从净房出来站不住脚的屈辱,好不容易撑到晚上,以为阖眼睡去,就能暂时忘记仇恨,然而就在睡梦中,也免不了烈火灼烧的煎熬。 他这十五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不过二十三,就像仿将世间的凄苦都挨个尝遍,从来没人问他疼不疼,久而久之,他好像也失去了感受疼痛的能力。 陆芍问他磕疼了没,他大抵是不疼的。 屋内落针可闻,反衬出窗子外砭人肌骨的风声。床榻里侧的人儿挪动身子,半晌,脊背一暖,娇小柔软的身子紧贴了上来。 隔着薄薄的衣料,陆芍才知他的身子竟是冷成这幅模样,碰触到时,冷不防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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