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芍捧着褐色的汤药,轻轻一晃,难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紧阖,双唇贴着碗沿,一鼓作气地将药喝了下去,喝完后又皱着一张脸,向他讨糖吃。 靳濯元从小瓷碟里捻出一颗酥糖,送至她唇边。 温热的舌尖触及他的指腹,轻轻一扫,沾上湿濡。他轻捻着指腹,掀眼去瞧勾人而不自知的小姑娘。 他只穿着一袭中衣坐在矮凳上,见她由苦转甜的神情,觉得有趣,便起身在床檐处落座。 身侧被褥掀开一角,靳濯元曲指敲了敲床檐,示意陆芍给他腾个位置。 二人比肩坐在榻上,静默无声地盯着床尾。 靳濯元握她的小手,拢在掌心,放在自己腿上:“今日陈姨娘来过了?” 陆芍知晓这事瞒不了他,如实点点头,只说了陆淑的事,暗暗隐去了呕心抽肠的后半段话。 靳濯元捏着她的指尖:“你有甚么话想要问我。” 陆芍迟滞了半晌,扭头去辨他的神色,分明是瞧不清喜怒,乍一听却有些让步的意味。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都能问吗?” 油灯照着他棱角分明的容颜,陆芍偏头的动作,落在床幔上,像是偷偷亲吻靳濯元的脸。 靳濯元稍稍侧首,遮住大半的光亮,他低低‘嗯’了一声,这话的意思,便是容许她求情。 陆芍记得同陈姨娘之间的商洽,陈姨娘已将过往之事悉数告诉她,她自然也要为大姐姐的将来搏上一搏。 “廖淮这人如何?” “你不问你大姐姐的事,反倒来问咱家一个朝臣的秉性。” 陆芍进了热食和汤药,神色渐佳,头脑也跟着清晰起来:“这事原本就不当牵扯至大姐姐,只因她嫁入廖府,夫妇二人荣损一体,这才有了牵连。只要大姐夫没事,我大姐姐自然跟着无虞。” 说完,身子仍有些虚弱无力,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靳濯元认可地点头:“廖淮年纪轻轻便能官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身上自然有些本事。且咱家在督朝时,曾听他举劾官吏,说话语无谄谀,目不斜视,倒是个刚直的人。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在朝中立势。” 陆芍没料到他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以为廖淮这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便又问道:“那厂督为甚么还将他扣押起来?只因他是俞灏的手下吗?” 这丫头句句问在点子上,他倒像个听凭审讯的罪犯,任由她问话。 “咱家拘着你,眼看也没拘住。朝中的事你知道的不少。” 陆芍心虚地垂了垂眼,这些话都是在宁安殿偷听来的。她非但知晓厂督有意对付俞灏,还知晓宫内那场人心惶惶的刺杀也是厂督亲手布下的局。 她不敢明说,生怕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便只好说:“外头都传厂督捉了俞大人,连着同俞大人亲近的,一并落在狱中。姨娘也是听了风声,心里没主意,这才寻上门来,我是从姨娘口中得知的。” 靳濯元不疑有他,认真回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遇到重大案子,需同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这般重要的官署,长官都御史出了事,哪有不清查整个都察院的道理?咱家总不能因为廖大人是芍芍的大姐夫,便徇私枉法,偷偷将他放出去吧。” 陆芍仍有些忧心:“那大姐夫在俞灏底下办事,若要撇清关系,恐怕...” “廖淮心里倘若有秤,便是知轻重的。” 话都说至这个份上,陆芍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立时放人怕是不太可能,但至少能保住性命。往后仕途如何,便要看廖淮心中的那杆秤了。 靳濯元盯着她寡欢的眉眼,又添了一句:“眼下这个场面,拘在狱中兴许也不是坏事。” 这句话算是颗定心丸,廖淮的事大抵只是些小风浪。陆芍松了口气,只想着明日将这消息递给陈姨娘,那么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便算落地了。 二人就这样心平气和地说着话,有股岁月静好的意味。靳濯元难得心情好,由着她问东问西。 陆芍问完旁人的事,终于将心思落回自己身上。 她从靳濯元手中接过绣坊的契书,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沉淀的字迹。最终将指尖停留在‘余州’、‘岁绵巷’几个小字上,她愣了神,记起陈姨娘说的那句话。 “若要查,兴许只能从余州的那几家医铺下手。” 然而现在远在汴州,她便是有意去查那几家医铺,也是鞭不及腹。但是阿娘枉死在外,她知晓了一切,便不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魏国公府她是再不会回去,冲喜一事便算是将过往的生育悉数抵消。往后她再不会顾及国公府的兴衰转而替太后办事,只想一门心思地集齐罪证,让王氏获罪,得到应有的刑罚。 自己则远走小县,开个绣坊,粗茶淡饭,好好过往后的日子。 思及此,她将目光落在厂督的身上,尽管觉得厂督应承的可能极小,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厂督,祖母的绣坊许久未有清扫,我能回去看看吗?”
第64章 芍芍,你有没有一点点喜…… 言罢, 屋内静默许久。 靳濯元身子后仰,靠在如意云锦的大引枕上,缓缓松开陆芍的手。 “你才从余州回来。” 陆芍见他面色不霁, 心里了然,便借机退让道:“我不去,可以唤流夏过去瞧瞧吗?她原先就是同我一道自余州来的,在绣坊做过活计,料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由她替我去瞧, 我能安心不少。” 要查医铺的事, 总要有人回余州。 她明知出了逃跑一事,靳濯元不会轻易放她回去,所以她只是先给他一个难以接受的请求, 再在这个请求上退让一步。 两相比较之下, 比起应允她回余州,让流夏替她回去瞧瞧, 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靳濯元就着油灯, 侧首去瞧她那张突然能说会道的小嘴。她的双唇没有刻意涂抹浓朱, 恢复了些血色后, 带着温淡的薄粉。像清水芙蓉。 “咱家若是不允呢?” “厂督。” 她突然语调上扬, 在被褥下轻握住他的手,又将他指头一根根掰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手塞了进去。 掌心传来一阵轻柔的细痒,靳濯元低首去瞧拱起的被褥,下一瞬,陆芍便撑起身子,倾身上去, 在他薄唇上落下一吻。 温温热热的,带着小姑娘独有的柔软。 “现在惯会同咱家讨价还价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不是笑陆芍,而是笑自己。 笑自己分明看穿陆芍的小伎俩,却仍要一头扎入其中。 陆芍坐直身子,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她只记得,回回有事求厂督,厂督总要对她说‘咱家又不是开善堂的’,久而久之,她便以为,厂督不作赔本的买卖,要从他手里得些好处,自己也该还给他些甚么。 靳濯元一笑,她便觉得有些羞恼,正欲拉过褥子侧身躺下,靠在引枕上的人突然直起身子。 陆芍警惕地后挪:“做甚么?” 靳濯元瞥了她一眼,扯出被她压在身下的褥子,将她露在外边的身子严严实实的裹住。 “盖好。” 陆芍被他团成密不透风的卷儿,不该露的地方一点儿也没露,险要闷出一身热汗。她不太舒坦地转了转脖颈,下一瞬,小脸被人扳回,带着凉意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想伸手去推,双手被卷在褥子里,压根动弹不得,只好断断续续地唤着‘厂督’。 “嗯。我在。” 靳濯元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极尽温柔。他并未加深这个吻,只是简单地触碰厮磨,感受陆芍双唇的清甜柔软。 雪中春信的香气迷绕在鼻尖,陆芍浑身裹着褥子,浑身蒸腾着热意,眸底渐渐含笼烟雾,她下意识地张嘴,去回应他的吻。然而她才伸出舌尖,触及他的薄唇,靳濯元便缓缓松开手,从她唇上撤离。 陆芍睁着迷蒙的眸子,盯着靳濯元唇上沾着的香津,腾然一下红了脸。 靳濯元很是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抬手去抚她乌缎似的长发,然后一把扣住她的脑袋,吻了上去。 陆芍心里颤悠,因着羞恼挣扎了片刻,而靳濯元手劲了得,不容许她偏开分毫。 炽热的吻紧紧压迫着她,撬开齿关,一寸寸加深,逼她松开最后一道防线。 靳濯元不讲甚么技法,却懂甚么叫以退为进。 陆芍招架不住他的撩拨,又已背靠墙面,退无可退,便只好放低姿态连连告饶。 他会停下动作听陆芍说话,故意等她喘息,然后回回不待她说完话,便又将话堵了回去。破碎的求饶堵在唇间,只偶尔跃出几声。 如此反复几回,陆芍疲累地倚在他的身上,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靳濯元下榻替她斟了一盏热茶。 她捧着茶盏,一口气喝完。喝完后仍觉得口干舌燥,便又伸手要了一回。 靳濯元盯着她抻直细长的脖颈,记起她初来提督府时,若不是自己重病在榻,伤在臂膀提不起手,她这细腻的脖颈恐怕早就折在他手中了。 “芍芍,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盯着陆芍喝水时不断起伏的脖颈,伸手尚未触及,陆芍那厢就因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被水呛着,连着咳了好几声。 靳濯元眸底暗色涌动,在她一声声的咳嗽中愈发浓厚。 陆芍触及他的目色,心虚躲闪了一下,她垂首摆弄手里的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转了个圈:“厂督怎么问这话?” 她当下只想着收集罪证,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事,且‘喜欢’当是怎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靳濯元见她眼神躲闪,便消了追问的念头。他夺过茶盏,搁在香几上,剪了油灯,又替陆芍放下床幔:“早些睡。明日嘱咐流夏收拾收拾,回余州去。” 陆芍顿时喜上眉梢,乖乖地睡下。 雪落了一日,刺骨的冷风吹得门窗齐响,一片萧瑟。翌日清晨,天光破云而出,铺在莹白的雪地上,反照着整个屋子,从门窗的缝隙中缕缕钻入。 流夏怕耽搁喝药的时辰,不敢让陆芍多睡。差不多待天亮透,便和云竹端着晨时叩门入内。 落雪天不见有多冷,雪化的日子却好似要将周身的暖意都抽走,陆芍生了场病,身子有些畏寒,流夏不敢懈怠,将衣裳一件件烘烤暖和了,才敢往她身上穿。 夹棉的袄子套了一件又一件,陆芍知晓她昨日受了不少惊吓,心里歉疚,便任由她折腾。 用早膳时,流夏和云竹谁也没有提起昨日的事,二人好似私下说定一般,尽挑些松快有趣的小事哄她开心。 陆芍有所察觉,知晓她们二人出于好意,却是阿娘的事摆在眼前,她实在没法忘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