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消除怜悯最好的方式就是藏起往事,掩盖落差。 还有一个思虑不周的问题,倘或那日她当真走漏风声,揭露了厂督的身份,新帝会不会因着大权动摇,从而多了份算计和顾忌。 她从来不愿将人往坏处想,但只要牵扯到要紧的人,就忽然生出好几个心眼来。 靳濯元见她愁眉不展,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在想甚么?” 陆芍回过神,踌躇半晌,还是将心底的顾虑压了下去,她环住厂督的手臂:“我在想,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呀?” 靳濯元劣性十足地笑了笑,掐着她的脸:“自然是为将你骗过来。” 牢牢禁锢在我的身边。 * 铺子开张的吉日挑在五月初五。 初四那晚,陆芍便托云竹将打理铺面的女使召在一块儿用膳,因着铺子主要招待女客,所以只聘了女使,未聘伙计。 桌面上摆了一碟饺子,饺子里头包着寓意吉利的铜钱。她甚至慷慨大方地包了银子,每份都包了十足的分量,惹得在座的女使,说了好一通吉利话。 用过晚膳,便一同燃放炮竹,祭拜财神。翌日清晨,陆芍换了身丁香色的斜襟长衫,立领处特地改了玉扣,下着花晨月夕的藤萝紫马面,系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玉牌,就连头面,也用得玉质钗环,通身华贵却不张扬。 她赶到丰乐街时,正是清晨最热闹的时候,门板上一早贴好了‘福’字,只待时辰一到,热热闹闹地唱打一番,便算是新铺开市,可以经营。 铺子的名气一早就融在唱词中,打了出去,除了街衢上驻足观望的行人,更有不少女客特地乘着香车,前来一窥究竟。 陆芍也没想到,绣娘拆绣的绢扇人气颇高,不少女客赖在铺子里头,买了一盒又一盒的绢扇,非要将那四副绢扇集齐了,心里头才舒坦。 陆淑和裴茹儿来的时候,人气最高的绢扇早已抢卖一空,陆芍打着扇子,频频拭汗:“都是些养在深闺里头的姑娘,抢起东西来,怎有这般大的力气。” 裴茹儿知晓她这绢扇的卖点:“你得趁早习惯起来,依照这场面,日后但凡出新,就要经历一遭。” 陆淑接着她的话,笑说道:“我瞧着往后得同她打好交道才是,指不定甚么时候需要她接济一番呢。” “大姐姐,你就知打趣我。” 陆芍虽然嘴上喊累,心里是实打实地开心,她也没料着新铺开市的第一日就能有这样的进项,看来得寻更多的绣娘,才能将这个铺面维继下去。 裴茹儿踮脚环视了一圈,没瞧见想见的人,便偷偷扯着她的衣袖:“你府里头那位,没与你同来吗?” 她还记得陆芍的应允,虽知当下时辰还早,周景有差事在身,一时半会当是不会过来,可她仍是放心不下。若是出甚么纰漏,那她昨夜可就白白熬了一夜,想好的措辞也无处可说了。 陆芍瞧她急不可耐的样子,觉得可爱:“你这模样,生怕郎子跑了似的。” 裴茹儿等得焦心,也顾不上遮掩,直愣愣地说道:“可不就怕他跑了吗?你说周景那人呆头愣脑的,我若不直接些,何时才能将他擒到手。” 铺内嘈杂,她生怕陆芍和陆淑听不真切,特地拔高了声音。 然而,话音甫落,她便瞧见一抹直挺的身影照入铺面。 回身时,正好瞧见周景站在门槛处,一张正直无私的脸绷得板正,像是例行差事,仿佛一点儿也没听到裴茹儿的那番话。 但是只要细瞧,仍是能瞧出些端倪。 比如说耳廓处已经微微泛红。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番外(三) 毒辣的日头攀悬在屋檐之上, 平日招摇的绣旆偃息旗鼓,兜不起风。 周景八风不动地站在铺面外头,面上察觉不出甚么情绪, 只是应了裴茹儿的那句话,呆头愣脑地杵在那儿, 颇有种进退维谷的两难。 裴茹儿却倏地涨红了脸,她很快转过身子,背对着周景,拼命摇扇, 皓腕上的那只玉镯子频频叩着扇柄,扇子不足用, 便又再借着自己的掌心拼命煽风。 陆芍朝着周景颔首, 暗暗拉扯着裴茹儿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方才说得起劲儿,真刀真枪的时候, 却又怯生了。如今人都给你骗来了,还是女客扎推的地儿,他一人站在外头呆久了, 难免不自在,届时人跑了,你上哪儿擒去?” 裴茹儿打扇的手腕一顿, 觉得陆芍的话无不道理。她偷偷地往后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周景坦荡的眼神, 那双眸子磊落不羁,她再躲闪, 倒显得自己没了底气。 陆淑也拿扇面点了点外头:“还不快去?” 两厢催促下, 裴茹儿深吸了口气, 转身时,又从容地换上了一副秀外慧中的姿态。 二人面对面站着说了几句话,周景木讷地点头,朝铺子里头的人颔了颔首,示意自己先行告辞,随后便同裴茹儿比肩朝热闹的街衢走去。 陆芍瞧见裴茹儿扭头冲她做鬼脸,不禁笑出声:“也不知厂督使了甚么法子,周大人方才的模样,显然是被他坑骗了过来。” 边说,边唤女使搬来一座官帽椅,搀扶着陆淑坐下。 “时值入夏,姨娘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陆淑点点头:“托你的福,请郑院使看了诊,换了新药。郑院使道我阿娘原就是伤了根本,不急在一时半会儿,需得循序渐进地诊治,才有好起来的那日。我听着这话,心里也有了盼头,他说‘总有好起来的那日’,那便是仍有法子可以治不是?好在我如今有了身子,她便日夜数算着甚么时候能抱上这个小外孙。这人呐,一旦有了牵挂,便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成日里同我絮叨着,告诉我这能吃,那不能吃,生怕我婆母待我不够周全,就想着将我接回去将养呢。我瞧她那副模样,确实是比前几年好多了,不然哪还有筹备席面的精力。” 陆芍听了长舒一口气:“姨娘只生了大姐姐一个,不牵挂着大姐姐,还牵挂谁去?依我看来,这世上还有人牵挂着你,那便再幸福不过了。” 陆淑愣了一下,知晓她大抵记起了过往之事,便摁着她的手背宽慰道:“我阿娘也牵挂着你。”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符,递至陆芍手里:“这是她替我求平安时,一并求来的,盼着你和掌印无病无忧。” 她在汴州可堪倚靠的人不多,心里头珍惜这份心意,合掌收下。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期间,有不少熟稔的贵女等门道喜,这些贵女,有同陆芍相知相交的,自然也有陆淑和裴茹儿请来热闹一番的,有她们在,就不怕这间铺子在贵女的圈子流传不开。 几人聚在一块儿客套一会儿,说了几句场面话,一直到用午膳的时辰,才逐渐登上香车,驶回各家府邸。 陆芍和陆淑招呼了一个清早,眼下终于能腾出时间,吃盏茶用些果腹的餐食。 因晚上在重泽楼备了席面的缘故,总要留些肚腹去吃重泽楼的菜式,二人不约而同地挑了一家脚程不远的香丰正店。 门前,红栀子灯静静地接受日头的烘烤,堂馆儿立在遮凉的屋檐底下,瞧见有过路的行人,便拔高声音吆喝上一声。 陆芍和陆淑要了个清净的雅间,堂馆儿比了个‘里请’的姿势,又高举着掌心,引着她们朝二楼走。 楼道上簇拥着不少落脚的客人,陆芍将陆淑护在里侧,一路跟着店小二的步调往角落的雅间走去。 正是走过弯道,背后却隐约传来一道惊喜而又熟悉的声音。 隔着喧阗的人声,其实听得并不真切,陆淑顿下步子,问身侧的陆芍:“是你认得的人?” 陆芍转过身子,顺着人群左右瞥了一眼,尽是些生疏面容:“兴许是我们听左了?” 二人正要转身推开屋门,却瞧见有人拨开人群,冲着她们挥了挥手:“妹妹,是我呀!” 陆芍这才瞧清来者的面容。 他的身上仍是一袭青色圆领大袖衫,只是相较之前,换了薄软的衣料,清秀儒雅的面上因方才那遭急切切地呼唤而蒸腾出热意。 陆芍有些怔忡,一时半会回不过神,先前见他时,他还在茶西街的薛湛水兴办的私塾请学,怎么不过几月功夫,就上汴州来了。 未待她开口询问,就见眼前之人拱手道:“我前段时间才随薛先生在汴州落脚,原本应当先去妹妹府上登门拜访的,只是近段时日汴州也不安生,贸然登府生怕有不便之处,便想着待风声过去,再仔仔细细地打算一番。” “打算一番?” 陆芍不做多想,陆淑倒是被这语气吓了一跳,直觉眼前男子的话别有深意,她扯了扯陆芍的衣袖,隔着绢扇递了个眼神。 陆芍这才回过神,将二人依次介绍。 陆淑摸清他的来历,又听闻他曾帮衬过陆芍,很快便缓下脸色,朝他颔了颔首。 宋淮安仍是当时那副热络的模样,张口就唤了一声:“大姐姐安好。” 说完,还左右张望了一圈:“今日怎没瞧见陆家兄长?” 陆家兄长?陆淑思来想去,府里统共就出了陆鸣一个郎子,宋淮安口中的‘陆家兄长’说得当是他才对。 可陆鸣自打出生以来便从未踏出汴州,二人隔着山河,从未碰面,如何做出一副熟稔的模样? 堂馆儿见他们三人围簇在雅间外,实在有些挡客,便推开门,稍稍催促道:“各位客人,边吃边说罢。” 站在外头也不是回事,三人迈入雅间,在四方的矮桌前跪坐下来。 桌面只放着一个箸筒和一壶热茶,堂馆儿替他们斟了三盏,记下他们所报的菜名,便搭着布巾退了下去。 他乡遇故知,宋淮安和陆芍其实都有些开心,可陆芍的开心仅仅是碰着熟人的开心,不似宋淮安,他那一双眼时不时地偷觑陆芍,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思昭然写在脸上。 “你方才说,你是随薛先生一道来的?我若记得没错,在我回汴州前,薛先生不是无故没了踪影吗?后来是如何寻着的?” 宋淮安摇了摇头:“我不是同薛先生一道来的,只是恰巧在汴州碰着而已。自你走后,塾生许久未有薛先生的音信,大抵是过了半月,才收到薛先生的平安信。不过信中所言不多,薛先生称自己有要事在身,实在分不出精力释疑解惑,另附了一份遣散私塾的公告。塾生一时间群龙无首,只能另寻别处。可是余州的塾师不知怎地,一气儿都说没了精力。塾生都被打散,不复以往扎堆在一块儿。既然没了聚在一块儿念书的地儿,我便想着早日来汴州,准备大考。也算是走运,才到汴州,便碰到了薛先生,三日前,又听闻圣上要开恩科,招贤纳士,我不用再等两年,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陆芍自然替他开心,也盼着他高中,赢得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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