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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殿内门扉洞开，窗子前摆着铺了象簟的横榻，榻上置小几，小几上摆着一盏吃抹干净的银碟子。 陆芍放下手中的银匙，一脸讶异地问道：“如此说来，他流连勾栏瓦舍，只是为了探听口风，集齐罪证，揪出与太后勾结的朋党？” 陆淑打着扇子，愁眉舒展：“是。他尽同我说了。汴州是个热闹地，热闹里却处处暗藏玄机，要想摸透其中玄机，非要潜入其中，才能探出话来。若是朝中显贵，他们兴许还要起疑，像廖淮这样跌落云端的人，他们反倒疏于防备。他被掌印下入狱中，谁能想到，他还会替掌印办事呢。” “我先前还诋毁他一番，说他如何能瞧着自己的妻室被人带走，而袖手旁观呢。” 陆芍因自己的错怪闹了个脸红。 “这事也怪不得他，是我轻信太后，被太后诓骗了去。听闻太后以此要挟你，使你处处掣肘，我生怕你因我的事伤了自身，若真是那样，我万死难辞其咎。” 二人都觉得自己愧对对方，两厢说开了，便也解了先前黯然的愁绪。陆芍托着脸，打量她日渐丰腴的身形：“所幸大姐姐嫁了一可心的郎子，我不及救你，他便带人闯入寝殿，将你抱了出来。” 陆淑听得面色一红，掩面说道：“你如何知晓的？” “阖宫上下都瞧见了。” 二人笑闹了一番，又出了一身薄汗，陆芍挽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还不解热，便想再吃一口乳糖真雪，可惜摆在面前的乳糖真雪早就被她吃完，她喉间干热，便眼巴巴地望着云竹手里另一盏乳糖真雪。 “大姐姐怀有身孕，用不得凉的，这盏也给我吧。” 云竹端着那一碟乳糖真雪，迟疑地退后一步：“夫人，你小日子才来完，哪里能吃这么多凉的东西。要是教掌印瞧见，又该怪罪了。” 陆芍舔了舔沾着冰雪的嘴角，扭头朝窗子外瞧了一眼，这个时辰未见着人，料想是被圣上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偷摸着再吃一盏，谁也发觉不了，便急切切地招手：“这样热的天，多吃一盏不妨事的。” 云竹拗不过她，只好将手里的乳糖真雪呈给她。 乳糖真雪舍得用冰，冰上还摆了许多时令果子。陆芍吃得痛快，几口下去便压住了方才的热气。 陆淑见她一幅眼馋的模样，掩着绢扇笑道：“这么大人了，还这般馋嘴。” 她弯眉笑了笑，又捻着银匙舀了一口，含在嘴里，那股清凉的劲儿顿时驱走浑身暑热：“再过几日，丰乐街的铺子便要开张，大姐姐得空吗？得空的话，便过来坐坐。” “这样紧要的事，便是不得空也要腾出日子来。不光是我，我阿娘也说要来瞧瞧，她特地寻人预备了重泽楼的席面，届时我们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饭，也借着你开张的喜庆，冲冲这段时日的晦气。” 陆芍最喜热闹，自是满口应承下来。她搁下银匙，细细说着开张那日的打算。二人谈得认真，也未发觉竹篾帘被人打起，屋内多了一人。 还是云竹扯着陆芍的衣袖暗暗提点，她才瞧见靳濯元隔着铮铮珠帘，坐在落地花罩外的官帽椅上，手里捧着热茶，静待她们二人说着小话。 陆芍压低声音问云竹道：“厂督甚么时候回的？” 云竹掰着指头，算着时辰：“好一会儿了。瞧见里边有客，便没相扰。” 陆淑识趣地站起身，抬手拨开珠帘，朝着靳濯元欠身。 靳濯元也破天荒地颔首回笑，侧身目送她出了殿门。 陆芍将手背在身后，拼命摇扇，示意云竹赶紧收拾小几上未用完的半盏乳糖真雪。 云竹心领意会地背过身，立马将那银碟子摆在托盘上，慢慢挪着步子，趁着厂督并不注意，飞快地从他身侧路过，走出屋外。 珠帘碰撞，发出铮铮轻响。 靳濯元瞥了一眼动作毛躁的云竹，调回眼神，将视线落在珠帘之后的倩影上。 轻笑了一声：“这是做了甚么亏心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番外（二） 云竹端着托盘打斜方格窗檐前走过, 见她步履匆匆，将馋嘴的罪证带远，陆芍才偷偷松了口气, 拨开珠帘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方领半袖短衫，下着水青色的压褶子裙, 腰间悬挂着一只艾草色的荷包，没有织金膝襕繁复的纹样重压，整个人轻快灵动，俏生生地往他身边蹦。 靳濯元摁住她的肩, 摸出帕子替她拭汗：“在屋子里头呆着也能闹出一身汗来，半刻也不安生。” 陆芍打量着他端方的面容, 这样热的天儿, 干净清爽的面上竟然没有汗渍的痕迹，她瞧着心痒，没做多想, 就将自己冒着热意的掌心贴了上去。 冰冰凉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消了掌心余热，她捧着厂督的脸舒舒服服地蹭了蹭, 大抵是方才吃乳糖真雪的时候，不慎沾了糖渍，未及去擦, 手上的黏腻悉数擦在厂督的脸上。 靳濯元洁疾严重，本能地‘啧’了一声, 正待说些甚么，垂眼时瞧见跟前的小姑娘玩得开心, 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声气, 静待她消热。 直至二人的温度相差无几, 他才拽下陆芍的手，一面替她擦拭掌心，一面牵着人往里走。 “咱家这幅身子，也有派的上用处的时候。” 陆芍盯着两双贴在一块儿的手，很是乐于他伺候自己，擦拭干净了，掌心也清爽起来，她坐在榻上，背靠引枕，双腿自然而然地搁在靳濯元的膝上：“比冰盆管用。” “管用夜里还将我推开。” 陆芍怕热，幼时全靠祖母打着扇子才能入睡。汴州倒是不比余州闷热，日头一隐，凉风徐徐送来，虽然也有热气，总归不用打着扇子才能睡下。 但自打身边多了一座天然的冰盆，她半夜醒时，总要顺着凉意往靳濯元身上贴。一处贴热了，便强硬地掰转枕边之人的身子，另寻一处。 靳濯元被她折腾地浑身燥热，想顺势将人搂住，抱在怀里时，陆芍却又开始嫌他身子不够凉，像极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孟浪。使完了，便不管不顾地将人推开。 最令人语塞还是翌日清晨，陆芍醒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将夜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待靳濯元提起，她又眨着她那双无辜烂漫的眸子，装傻卖乖。 “就算是冰盆也有化水的时候，除非厂督还有旁的取凉的法子。” 靳濯元将擦完的帕子仍在小几上，红檀的小几上水渍未干，印着两个交叠的圆弧。 他屈指叩了叩小几，另起话头：“吃了两盏？” 陆芍探着身子去瞧，那两个圆弧是盛乳糖真雪的银碟子遇热气留下的水痕。 水痕交叠在小几的一侧，一看便是一人吃的。 她怪自己不够细致，却也知晓他心思敏锐，不好诓骗，只能如实说道：“一盏半。” 靳濯元抓住她的脚腕，一把将人拖至腿上，宽大的掌心捂着她的小腹：“不长记性。上回疼得死去活来的是谁？” “小日子都快来完了，多吃半盏又不妨事。”她嘟囔着，将浑身的重量都倾压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脖颈亲了一口，堵住他碎碎念的嘴。 她的唇上带着乳糖，凉生生的，又软又甜，靳濯元不由自主舔了舔下唇，盯着她寻衅的眸子，意犹未尽地回味着。 一时间旖旎的热气在屋子里头盘桓，陆芍打量他不会在小日子来完之前不会对她做出甚么荒唐的事，便坦然地对上那双充满欲念的眼。 靳濯元摁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自薄衫浸润进来，他佯装淡然自持，手腕向后松劲：“下去。” 陆芍贴近一寸，一双手攀着他的领口，指腹摩挲着他脖颈处的软骨：“你抱我上来的，不下。” 那软骨上下滚动，他也没恼，背靠着小几，笑着同她谈判道：“咱家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你的小日子总有来完的时候，不是吗？” 陆芍愣了一会儿，顿时觉得腰上的那双手万分灼烫，她讪讪地收手，岔开话道：“大姐姐说，姨娘预备了重泽楼的席面，要借着我开张的日子，冲冲先前的晦气。我想着，打我出阁以来，一家子还未坐下来一块儿用膳，便未问你，先应允了下来。你要与我同去吗？若是不想，我随意寻个借口便好。” 厂督待她好，却不见得他待见国公府的人，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到处扎堆凑热闹，就算不愿意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靳濯元拢着眉头，认真思虑了一番。 正当陆芍以为他不愿同往的时候，却听他说：“既是一家子，我哪有不去的道理。退一万步讲，她毕竟是你父亲，你一日同他沾亲带故，我便要喊他一声岳父大人，我不知礼数也就罢了，可不能害你连坐。” 他独身一人时，做事只随着自己的性子，任由外人栽赃诟骂，像无根浮萍似的，无所牵挂便无所顾忌。 陆芍嫁入提督府时，他匆匆去了禁中，未能陪她回门。后来听福来提起，才知她在府里受了多少委屈。 如今心里有了寄托，到底是不一样了，万事都先想着身边之人，开始喜她所喜，爱她所爱，尝试着落地生根，扎根到土壤当中。 陆芍哪里不知他的退让与尝试，心里的甜蜜也因他的这番话一丝丝地荡漾开来。 父亲待她不算亲厚，好在大姐姐和姨娘都待她不薄，这样说来，她在汴州也非孤身一人。反倒是厂督... 她黯然垂眸，几次张嘴想说些甚么，却欲言又止。 宫变之后，太后被他拘囿在了慈福殿，四周皆有锦衣卫把守。原以为此事过后，厂督会向她坦白身世过往，可他没有。 他不愿意开口，陆芍也只能装作并不知情。 这事原本就该随着宫变的大火一同埋在烧焦的灰烟里，可她偏偏没在那日控制好脾气，得知长公主出手伤人，便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做事没了条理，说话也不够妥当。 她自然没有交代厂督的身份，只是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她尝尝摧心挠肝，百思不解的滋味。长公主也不傻，她稍作推断，隐约猜着靳濯元的身份。不过是碍于先前针锋相对的那些事，陡然知晓自己可能针对错了人，心里难免愧怍虚浮，迟迟不敢亲自过问。 她想从陆芍这儿探听些口风，好让心里头滋生的想法找着根据，可陆芍也因着那夜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头发虚，一直躲着她。 并非是她有意阻拦二人兄妹相认，厂督孤身许久，她自然盼着是盼着二人能冰释前嫌，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是没了先前的冲动，她沉下心一想，才觉得这事不当由她开口。 厂督不愿重提过往，兴许是不愿有所比对，没有鲜丽的过往，便衬托不了如今的灰败，他不愿有人对他心生怜悯，尤其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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