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的仪式很快结束了,门训堪堪宣读完毕,一名北剑宗弟子捧着赛规册子正要上前,宋雪心突然站了起来,道:“且慢。” 探究诧异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她却视而不见,朗声道:“难得今天这么多人,正式比试之前,我想借地方说件事,请各位英雄豪杰做个见证。” 说着,她朝向北剑宗宾客席,道:“怀义山庄的胡少庄主,令公子被你殴打至手脚筋脉俱断,内腑受伤,幸得我朋友搭救方才保住性命,此事不假吧?既然你不想要他,不如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卖我一个薄面,你们的父子关系就此解除了吧,从此他的生死与你们无关,你的生死,他也不会过问,你看怎么样?” 她的声音不大,却口齿清楚。座上宾客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胡少英,其中不乏曾经见过胡缜的人,也依稀认出南剑宗宾客席上那个行动不便的孩子与胡缜十分相似,因而此话一出,更不免议论纷纷。 胡家向来宠爱独子,但此事若是真的,胡少英竟对一个孩子下此重手,未免太过心狠手辣,叫人唾弃。 而胡少英早就变了脸色,正想拍案而起,身边的胡猛及时扯住他,递了个眼色,他才勉强坐了下来。 胡猛起身,脸上带着笑,道:“小宋宗主可能误会了,孙儿顽劣,少英不过是稍加训斥,或许出手稍重,那也是爱儿心切,怎么可能会将他手脚折断,宗主不要被来历不明的人骗了。”说罢,目光还特意朝云深身上瞥了一眼。 胡猛资历颇深,这番话也说得极有分寸,众人眼中又露出怀疑的神色,唯有南剑宗这边的人,才能听到胡缜自牙缝中迸出的三个字:“他骗人!” 他亲身经历“父亲”的暴行,如今又亲耳听到“祖父”颠倒是非,心中仅存的那一丝眷恋亲情也被事实彻底击碎,只余伤心愤怒。可他年纪还小,不晓得如何排遣,虽然紧紧咬着牙关,泪珠却忍不住滚滚落下。 坐在他身边的萧茵茵蹙眉不语,小手却偷偷伸过去,轻轻握住了胡缜的手。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却并没有推开她。 另一边,胡晶晶也站了起来,走到父兄身后,朝宋雪心遥遥施了一礼,语气十分委屈:“我一看到小宋宗主就觉得甚是眼熟,原来是我在晴岚书院学课时的同窗。想当年你我二人也算亲近,如今久别重逢,你却为了某些别有用心的外人,将脏水泼在我父兄身上,实在叫人寒心。” 宋雪心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别有用心的外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和怀义山庄一干人等打嘴仗,丝毫没有为自己辩驳一下的意思。她笑了笑,直视胡晶晶道:“多年不见,胡小姐……不对,林夫人出落得真是越发美丽了,下回有时间来龙渊岛走走,我定当盛情款待。”说罢目光流转,看着胡少英,“少庄主不说话,是不是代表你答应了?” 她只字未提胡缜的事,胡晶晶脸色有些不好看,胡少英也终于按捺不住,怒道:“小宋宗主,你也管得太宽了。我教训儿子是我们的家事,再说他也不是……” “就算是不相干的人,难道就可以下重手了?”宋雪心讥诮冷笑道,“敢问胡老庄主,当年暗伤我兄长宋雪阳,致使他不敌被杀,也是你们的家事吗?” 此话一出,四周静默了片刻,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声浪一阵盖过一阵。 这一回,连胡猛都坐不住了,倏然站起,厉声道:“小宋宗主,说话要有证据,怎可以含血喷人!” “证据?”宋雪心笑了笑,“好啊,证据我有。但看在你是前辈的分上,这么多人面前给你留个面子,比试结束,还请两位来定光院喝杯茶,我们来好好聊聊证据的事。” 顿了顿,她又状似无心道:“可惜欧阳掌门躺在床上来不了。上个月我路过菁华剑派还特意去拜访过他。当年给我兄长下引路香的事,他也一直很自责,你们是亲家,此事应当也知道吧?”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胡猛和胡少英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欧阳云天武功尽废瘫痪在床的事竟是她所为!她是来为宋雪阳报仇的! “你竟敢威胁我们!”胡少英额上青筋爆出,“我们敬你一声小宋宗主,可不是怕了你!” 宋雪心莞尔,眼波流转:“你要是没做亏心事,何惧我的威胁?”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身为主办者的宋连霆十分为难,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贵宾,盼着萧逐夜能出面打个圆场。 可萧逐夜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席上的宋雪心,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而不远处的白翳则低着头和一个粉衣少女调笑,仿佛场中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无关。其他前辈也都是一副“此乃私人恩怨,不便插手”的神情,看来也是指望不上了。 他暗中叹了口气,正想起身调解,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平和带笑的声音,道:“诸位的恩怨可否先放一边,咱们先把胡缜的事做个了解好不好?” 声音是从对面南剑宗客席上发出的,随着说话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却是之前被胡猛称之为“来历不明”的那位看起来颇像游方道士的年轻人。 胡少英正是满腔邪火无处发泄,见有人插话,顿时怒道:“你又是谁,胆敢在此指手画脚?胡缜就算被我打死了,也是我胡家的鬼……” “少英!”胡猛沉喝一声,阻止了他情急之下继续胡言乱语。 可那位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胡少英的无礼,继续笑眯眯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说,雪心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胡缜和少庄主既然已经不是父子,也就不必回怀义山庄了,我打算收他为徒,带他回明镜山庄,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你看怎么样?” “明镜山庄”四个字,他并未刻意强调,却还是被大多数人听到了。 位列“云藏卷”之一,与倾城谷齐名的三大神秘之地,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明镜山庄。 “回”,代表他是从那里出来的,所以这个看起来不大起眼的年轻人来自明镜山庄? 此事比胡家的私事更叫人震惊,片刻沉寂后,坐在宋连霆身后的青城派老掌门、胡子都已经花白的静一道长更是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七煞转魂灯!他有着七煞转魂灯!他是明镜山庄的庄主!” 他的声音不大,但这个消息却很快被传播出去。 谁也想不到,这个装束古怪的年轻人竟会是明镜山庄的庄主,而他腰畔那盏要明不明、要灭不灭的小铜灯,竟然就是传说中“照妖不照人”的镇庄之宝。 “传闻七煞转魂灯可通阴阳,夺魂摄魄,是极厉害的杀器。本座也只是在年幼随师父游历时偶然见过一次,当时情形,凶险奇诡,如今想来依旧心有余悸。” 静一老掌门的话,让原本就游离于世外的明镜山庄更添几分叫人敬畏的神秘。 北剑宗请来了倾城谷的谷主,南剑宗却也有明镜山庄的庄主坐镇,原本抱着看南剑宗笑话的人,此刻也有些动摇了。这个看起来美丽且嚣张的女宗主,或许,会有几分胜算。 见自己冒犯的对象竟然是明镜山庄的庄主,胡少英顿时没了声音,脸色又红又白。 胡猛阴沉着一张脸,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云深的身上,低声对一双儿女吩咐了几句,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一直在注意他们行踪的聂五见状,急忙对宋雪心道:“宗主,要派人跟上吗?” 宋雪心瞥了一眼胡家父子的背影,淡淡道:“不必,他们很快会来找我。” 毕竟,她有他们暗算宋雪阳的证据不是吗? 聂五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怀疑道:“你真的有证据?” 她笑眯眯地答道:“没有。” 果然! 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果然是她一贯随心所欲的作风。 “长安,今天可是你一战成名的大好日子,别皱着眉头了,赶紧笑一笑,要不然就做不成龙渊岛第一美男子了。”宋雪心伸手,轻轻捏了捏聂五的脸颊,随即直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笑谑的声音微沉,“长安,加油!” “不用你说!”聂五轻哼一声,低头掩住眼底几分不自在,挥开她的手,拿起剑朝场边走去。 恢复了秩序的比武场上,宣读规则的弟子正朗朗起声: “以武会友,彰我剑宗正气,扬我中州剑魂。” 好像还嫌宋雪心那边不够瞩目似的,自比赛规程宣读完毕,萧逐夜便起身和宋连霆低语了几句,随后施施然绕过武场,在宋雪心身边坐了下来。 正专心观战的宋雪心不由得侧目:“你怎么来了?” 萧逐夜轻声道:“远观思之,不如溯而求之。” “油嘴滑舌!”宋雪心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力。 萧逐夜笑了笑,随之看向场内:“雪心,你如此行事,会不会太鲁莽了些?” “我不觉得。”宋雪心摇了摇头,“也许不够稳妥,但很有效不是吗?” 遥遥看去,怀义山庄的人已经退场了;空青堂少主苏谨言的目光不断胶着在白韵仪身上,似乎有话要说,可白韵仪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和灵芷举止亲密的白翳,压根没有注意到苏谨言。 平静的表象下,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她相信方才那一出戏之后,寝食难安的绝对不止胡家父子。 “萧逐夜。”她突然唤他,“你觉得白翳这个人如何?” 他一愣,斟酌着答道:“不熟悉。” 宋雪心低声道:“我和他认识了七年,却从未看透过他。这七年里,我没有出过龙渊岛,也不知道白门迅速崛起的原因,但是这个人,很不简单。”顿了顿,又缓缓道,“七年前,我曾经中过长恨岛的‘牵机’之毒,当时白翳也在场。” 萧逐夜眸光一闪,微微眯起眼睛。 “你也说过他精通长恨岛的‘媚行术’,可是身为长恨岛弟子的灵芷姑娘似乎以前并不认识他;另外,他门下堂主白韵仪和空青堂的苏谨言有婚约,空青堂却是当年害我父兄的最大嫌疑人;而且,这七年里他不断向我求婚……这些事,未免太过巧合。” 萧逐夜听着,却沉默不语。 虽然他和宋雪心共历患难,也彼此确定了心意,但是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因他心藏秘密,半真半假,所以当她对他诉说家仇隐秘的时候,竟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她是这样轻易就会交付信任的人吗? 可她又应当是什么样的呢?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嚣张跋扈?娇蛮任性?爽直豁达?哪个都是她,哪个又都不是。他总是刻意回避去更加深入地了解现在的她,心底那个鲜活的影子是与黑暗相随的,他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次深陷。 她相信他,竟让他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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