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逐夜……” “嗯?” “如果哪天我出了事,多半和白翳有关。”她说得十分肯定,转头看着他,“那个时候,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掩藏起眼底的重重心事,点了点头。 “会。”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说的是“还”。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第一场比试也有了胜负。 或许是北剑宗的人太小看了南剑宗,第一场比试派出的并不是首座弟子,也非宋连霆亲传,而南剑宗上场的却是聂五。 这七年里,聂五为了打败宋雪心,付出的努力并不比她少。少年天赋极佳,天性中更是带了一股悍勇,进步可谓神速,连比他早入门的师兄师姐都已不是他的对手,因此这一场比试,一炷香尚未到头他就胜了对手。 不光北剑宗的人无比惊讶,在座的宾客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连宋雪心都觉得不可思议。 “北剑宗的弟子竟然只有这种水平?”她撑圆了眼睛,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当年我哥哥要是来参加了比剑,剑宗令肯定是我南剑宗的囊中之物。” 她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场上安静,因此很多人都听到了,其中自然也包括宋连霆。他虽脸色不豫,却尚能隐忍,年少气盛的宋雪辰却有些按捺不住,沉着脸一跃而起,请命出战第二场。 宋雪辰身为宗主独子,剑术得宋连霆亲自指点,悟性也极高,但是毕竟年幼,臂力和经验都不足,宋连霆几乎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 斟酌再三,第二场宋连霆派出了亲传弟子华文宇。华文宇长得白白净净,一手重剑却曾重创山南道三大马帮,名噪一时,是北剑宗年轻一辈弟子中最负盛名的人物。 面对这样厉害的对手,宋雪心却轻描淡写地派了一个刚入门不到三年,年方十六的女弟子芳歌对战。芳歌堪堪学会轻剑驭灵式,重剑几乎都拿不动,但她长得水灵娇嫩,嘴也甜,尚未开打,便对华文宇软软笑道:“华师兄,我是打不过你的,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喔!” 笑容甜美,倒将华文宇看得愣了一愣。 结果自然是北剑宗轻轻松松赢了,但南剑宗输得也不难看。谁都看得出华文宇有意相让,芳歌打得并不狼狈,甚至还支撑了大半炷香的时间,才笑眯眯软绵绵地求饶认输了。 四周宾客的盛赞,芳歌下场前的回眸一笑,都让华文宇心情极好,但宋连霆的神色,却更加沉重了。 华文宇是北剑宗的王牌,本想用来斩杀猛兽,不料却遇上了小绵羊,杀鸡焉用牛刀,简直浪费。 宋雪心做事不按套路,他猜不出她接下来会怎么安排,只剩最后一场了,他觉得头疼。 萧逐夜看到宋连霆皱眉的模样,不由得笑叹道:“雪心,你耍诈。” 宋雪心斜睨他:“兵不厌诈。”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娇嗔,和从前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关心、唯有刻苦练剑的宋雪心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一旁的聂五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却见她转头问道:“下一场,你们谁想上?” 语气十分随意,显然她并不在乎输赢。 余下的三个弟子面面相觑,有两个正跃跃欲试地想上场一试,聂五却突然沉声道:“我去吧。” 他已比过一场,体力上并不占优势,但他既然开口,其他弟子也不再去争。宋雪心也没有阻止,只问了一句:“你确定?” 见他点头,她不由得笑了:“长安果然长大了,是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说着站起身来,朝他勾了勾手指。 聂五依言上前,被她一把圈住脖子拉到了一边窃窃私语,应当是在交代一会儿对阵之事。 萧逐夜的目光随之移了过去,又很快转回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案上的青瓷茶盏。 直到云深的声音传入耳中:“萧谷主,有些事不知能否问一问你?” 他点头道:“云庄主请讲。” 云深笑意晏晏,却是语出惊人:“你和雪心是两情相悦吗?你会娶她吗?” 萧逐夜顿时愣了愣。 云深察言观色,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呀。” 萧逐夜回过神来,淡淡道:“我与雪心虽是两情相悦,但相处时间并不长久,谈婚论嫁言之尚早。”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说完这句话,云深腰畔的小铜灯倏然闪了几闪,灯光似乎亮了些许。云深伸出手慢慢摩挲着灯角,一边慢悠悠道:“有些人呢,只用看一眼就可以定终身的,看来萧谷主是还没有遇到……雪心年纪也不小了,前半生的日子过得也不算顺遂。萧谷主那么聪明通透,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吧。你不想娶她,放着我来娶呀,可别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给耽误了。” 萧逐夜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答道:“多谢指教,我会铭记于心。” 云深眨了眨眼,一脸“如此甚好”的表情,转身踱着步子走开了,手指依旧一下一下摩挲着铜灯,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担心也没用”“命数使然”之类古里古怪的话,再远些也听不清楚了。 说来也奇怪,那盏小铜灯在他的摩挲之下,竟又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萧逐夜的目光从云深的身上收回来,不自觉地又落在宋雪心身上。 聂五已经下场了,她正抱着手臂,斜倚在栏杆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赤红的腰带束出的腰线纤细而柔韧,银灰色长衣包裹下的四肢修长灵活。浓黑的发,嫣红一点的唇。岁月悠长,她已长成了这样美丽的人儿。 他微微眯起眼睛,发现自己不管什么时候看着她,都会舍不得移开目光。 云深问,你会娶她吗?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的——云深说错了,他其实遇到过的,那个一眼就能定终身的人。 但,那只是曾经。 第三场,北剑宗斟酌再三,派出了轻剑剑术可在弟子中排前三的女弟子金菱。 他们摸不透南剑宗的底细,太强的怕万一输了更脸上无光,太弱的又怕三招两式就被收拾了,别人还当北剑宗没人。因而派了一个中上水平的女弟子,赢了自然是好,万一输了,也不丢人。 金菱是个又高又瘦的姑娘,一脸冷漠的表情,和聂五倒是相得益彰。两个人话都不多,行礼过后便直接出招。 比起第一场的猝不及防,第二场的如同儿戏,这一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比试。 两人棋逢对手,比了半炷香的时间,仍然没有分出胜负。北剑宗的人有些心急,毕竟聂五先前已经比了一场,体力不济,如果这样还赢不了他,北剑宗颜面何存? 眼看时间流逝,聂五突然避开金菱一剑,随即连续后跃至场边。长剑从右手交到左手,左手还剑入鞘,右手却从身侧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厚重宽大的长剑来。长逾四尺,宽逾三寸,重逾三十斤,需双手握持。 这是一把重剑。 按照惯例,试剑场四角设有武器架,列有轻重剑若干供人取用,但一般人都有自己惯用趁手的剑器,因此这些剑基本等同于摆设。没人料到一贯剑走轻灵的聂五会突然换用重剑,就连对手金菱一时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劲风扑面,才惊觉他使出的竟是重剑剑式“驭风式”。 但凡剑宗弟子,都要修习轻重双剑,习成之后,方可自行选择剑器的种类。走轻灵机变路子的,更侧重于修习“驭灵式”“驭妖式”,剑器也不会超过十六斤;反之,臂力刚猛内力雄浑的,就更倾向于“驭风式”,最重的剑器可达六十斤。 两派中唯有宗主是必须双剑齐修的,因为宗主剑的九式“驭天地”,需要轻重剑之间的无缝切换。 因为聂五第一场用的是轻剑,第三场的前半段也一直用了轻剑,金菱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擅长的乃是“驭灵式”和“驭妖式”。 谁知道他的重剑竟然也使得极好,一扫之前的灵动迅捷,剑风沉厚凝重,如有开山裂石之力。 金菱一时乱了手脚,不断腾挪闪避,显得有些狼狈。 宋雪心看到这里,忍不住放下手臂,站直身子,自语道:“孺子可教也。” 比试前,她不过是提点了一下聂五,可在关键时候化用重剑的招式,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谁知这孩子竟然直接用上了重剑。 此时看来他这一手重剑使得很不赖,应当是受过了父亲的指点,很有几分宋连城当年剑扫天下气吞宇内的风范。 果真是个刻苦又聪明的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是输是赢已经不重要了,南剑宗的面子名声,她也不甚在意。 “你看起来很高兴。”萧逐夜用目光示意聂五,轻声道,“因为他吗?” 宋雪心点了点头,笑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两个人,就是七羽和长安。” 她没有说过,但他能看出来。 “长安现在这么棒,我特别欣慰。将来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南剑宗交给他,我很放心。” 她笑得像是看到自己孩子长大成人的慈爱母亲,萧逐夜却皱了皱眉,半晌才轻声道:“你会好好的。” 她话语中隐隐的诀别之意让他不安。尽管他对她感情复杂到连自己都看不清楚,却从没有希望她“不在”。 宋雪心支颐望他,笑吟吟地说:“我呢,曾经认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哥哥报仇,不过现在……”她慢慢靠近他,下巴几乎碰到他的肩膀,吐气如兰,眼中如有星光,“我会努力让自己好好的……为了你。” 她眼中的神采让他目眩,犹如漩涡,将人吸住,拽住,沉溺,淹没。他向来引以为傲的从容镇定有一瞬间失控,心跳如擂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从满不在乎、冷漠疏离的宋宗主,变成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鲜活柔软的雪心?如斯转变,明明是如他所愿,却又让他觉得不舍、不忍,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日渐沉重,叫人窒闷—— 他突然想起,那个曾经占据了她七年神魂,名叫叶惊弦的少年,她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了。 只这片刻时间,场中传来铜钹声,第三场比剑已经结束了。 聂五的重剑虽然出人意料,却始终不曾将金菱完全压制。一炷香燃尽,最后由三位前辈判定此局为平局。 聂五将重剑放回兵器架,面无表情地走回来,表情既不是开心,也没有懊丧。 宋雪心早已站起身来,看着他挑眉道:“长安,为何要手下留情?” 聂五头也没抬,冷淡道:“保留实力。”顿了顿,又朝对面北剑宗的席位看了一眼,加了一句,“替你留条后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金菱正和宋连霆说着什么,眼中有掩不住的欣喜。显然在聂五使出重剑之后,她以为自己必输无疑,不料最后却成了平局,总算没有让北剑宗的威名失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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