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蔚吩咐管家去拿醒酒汤和新茶来,解一解闷,就此揭过这一程。管家高高兴兴地去了,余宏光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目送他远去,待瞧不见人了,才收回眸,饮尽手边一盏酒。 几人又推过一轮,醒酒汤呈上来,众人借着点心用过,才算完毕,之后便呈上新鲜瓜果与陛下赏赐的新春香茶,逐一品尝,凑在一堆东聊西谈,又各自分散成队说够小话,直到傍晚。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走吧。”余宏光站起身,“再黑些就得留晚饭了,今儿晌午用得多,我可不打算再撑着肚皮回去。到家随意用点面汤,咱们早些歇息。” 陈桉应声,挽着陈雄的胳膊一道走。 余娴把几人送到门口,陈雄骑上马,护在马车一旁,陈桉与余宏光先后进入马车,待要启程时,余宏光忽然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三两步朝管家走去,毫不犹豫地跪下磕了三个头,也不等管家回应,起身抹了眼角的泪,再度登上马车。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逐渐远去,消失于灰蓝的夜幕,余娴揽着萧蔚跨入院,春溪也拉着良阿嬷进门,管家两手互揣着袖子,倚着门,多望了两眼马车远去的方向,垂眸摇头,微微一叹,不知是觉得他们认错人可笑,还是囫囵受了三个头可笑,亦或是别的,总之想得久了,时间也悄然流逝,直到四下皆被黑夜笼罩,他于夜色中轻浅一笑,罢了。 过完年月,二月初便都在邀约花朝节相伴踏青,祭拜花神。这种日子,往年都是元贺郡主爱张罗的。今年的邀约帖子迟迟没来,不少人都十分诧异。余娴唯恐郡主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些担忧。郡主是余娴的救命恩人,萧蔚便留心打听了一番缘由,下值回家后,同她说起。 “郡主的闺中好友,也就是祁国公的夫人李氏病重,家仆口风紧,只几个与祁国府关系亲厚的人得到了消息前去探病,郡主这几日就都住在祁国府作陪,无心作宴席之乐。” “梁绍清的母亲?”余娴想起冰嬉宴上,待她与萧蔚十分和蔼的那位妇人,那时看上去她就病恹恹的,没想到熬了一个冬天,病就重到了府中要封锁消息的地步,“你是如何打听到的?” 萧蔚神色有些赧赧然,“祁国公得知我在打听郡主的消息后,便亲自对我说了此事。”语罢一叹。 余娴察觉异常,一愣,“何故叹气?…说起来你与祁国府也并不亲厚,他为何告诉你?” 萧蔚也不打算瞒她,但需要谨慎措辞,想了一会才解释道,“祁国公一直想将梁绍清交于我照顾。不过我觉得,他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便一直没有搭理他。如今他以李氏病重为说辞游说我,想让我‘行善积德’,了却他夫人的一桩心事,哪怕是作假,也希望我先答应,否则李氏忧思女儿的前程过度,会被刺激得一命呜呼。” 他暂且没有说出口的是,李氏为何执着于让他来照顾梁绍清。从前祁国公是报着让梁绍清既嫁一个,又娶一个的心思,明面上嫁出去,实则娶进一个,传宗接代,于是盯上了萧蔚和余娴。但这个想法被梁绍清本人和李氏一齐否决后,便不了了之。如今李氏病重,他担忧夫人挂念梁绍清的命运,加重病情,又将这个损招抬了上来。 李氏不愿意拆人姻缘,坚决不答应,但也不敢告诉夫君,自己其实是因为萧蔚已经知道梁绍清男儿身的秘密,才忧思过度的。她病情加重的根源,不在于担忧祁国公爵位有没有人继承,她担忧的是,多一个萧蔚知道了真相,算不算天机泄露?会不会使梁绍清殒命? 萧蔚猜中李氏的心思,一心想提醒祁国公解决问题找错了方向,可一想到李氏自己都不肯说,他若说了,恐怕还真会害得她一命呜呼,遂罢了,赶忙回来告诉余娴,他可不想说慢了一步,祁国公直接上门央求余娴去答应让梁绍清进门。 还好赶上了,只是余娴听后果然震惊,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拍桌反问,“什么叫交于你照顾?不就是想让梁绍清进门?他说怕李氏一命呜呼,恐怕不是说给你听,是说给我听的吧?我救过梁绍清,他知道我看重人命,便想以此逼我就范吗?倘若我们不答应,李氏当真去世了,他难道还要怪到我们头上,从此有一个任打任骂的发泄口?”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无须萧蔚回答,也晓得答案。萧蔚静静地看着她,与她同仇敌忾,“真是杀人诛心,恶贯满盈。” 余娴上下打量他一眼,“对啊,当然!”她拧眉,“那梁绍清怎么说?” 萧蔚摇头,“不知道。但我与他不对付,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我想,他也没有这样的意愿。” “既然他本人都不支持祁国公,那我直接上门探病,顺便去和祁国公说清楚!”余娴唤了两声春溪,“去库房挑选几株补品药材,再取一些新鲜瓜果来,用上等的锦花纸包好,明天一早随我去祁国府探病。” “明天我要上朝,你要一个人去吗?”萧蔚拉住她,虽说看她这么紧张是挺高兴的,但要让余娴自己去祁国府,真怕她应付不来,“祁国公这几日都告假在家侍疾,你与他当面对峙,他若是为难你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 “探病讲究个宜早不宜迟,你下值太晚,此事也等不到下一回休沐了,我必须立刻同祁国府说清我的态度,绝对不惯他们臭毛病!”余娴脑子不停地转,已经开始措辞了,想了一会便志得意满,“李氏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先试探着与她说开此事,摸一摸她的态度,让她去劝祁国公最好。” 萧蔚思考片刻,见她胸有成竹,自然相信她,“好,早点回来,我会让侍卫听着消息,若我下值时你还在祁国府,我便去接你。” 余娴点头一笑,如此说定。 翌日,余娴随着萧蔚一同起,一同出门,两人特意起得比寻常上朝还要早半个时辰,马车先将余娴送至祁国府,萧蔚把她送到府内,由嬷嬷领着上轿前往李氏的院子,祁国公却拉着萧蔚寒暄。 “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祁国公形容憔悴,熬得双目红朽,此刻殷切地看着萧蔚,“倘若你答应,我愿将一半家财分给你,将来你和萧夫人的孩子,我收作义子,继承爵位也无不可,绝不食言。” “我不愿意。我的夫人也不愿意。”萧蔚冷漠地看着他,“国公爷,您爱妻如命我可以理解,宠女之心我也可以理解,但这个法子不过是安抚您一个人的心,您不妨再问问李氏的意思,或许,她的症结并不在此。” 祁国公怔然,“我问过她了,她不肯说……你不愿意,莫不是误会我别有所图?我并非为了自己,也不怕告诉你,我的妻子若是去了,我也会随她而去。我只是知道,满朝上下,只有你护得住绍清,他若是不靠你,待我和夫人都去了,要怎么办?” 他不是为了有人继承爵位?萧蔚一愣,迅速打量他一眼,敛起神色,朝他施礼告退,“国公爷决定放弃责任一心殉情,那就接受放弃责任的后果,莫把责任推给他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内子到贵府探病,还请国公爷善待,莫要为难。告辞了。” 语罢转身离去,独留祁国公伫立良久,所思太深,便将头埋在臂弯里痛哭起来,旁边有侍卫上前问询劝导,他只是摆摆手,哭道,“人这一生艰虞,想护的人护不住。是我没用……”
第78章 我知道我很龌龊 李氏的院子药味浓厚, 余娴尚未下轿,就被冲得晕头转向,两个嬷嬷扶着她走下来, 缓了神思,才看清院中六七个药炉子,每个药炉子前边都有两名丫鬟煽风煎药,聚精会神,满头大汗却不动,皆是沉稳的性子。 嬷嬷介绍道, “我家夫人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也难得活动,平日忧思过度, 这些药有安神助眠的, 有消食开胃的,有舒筋活血的,有散郁疏塞的, 还有日常调理的……总之是各种各样, 光是喝药都把人喝得呕了。” 从前陈桉也有过这种情况,李氏和陈桉差不多的岁数, 曾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的虎女, 说起来也是差不多的经历, 余娴能够共情,“夫人的福气在后头, 心结困塞, 通了便都好了。上次见面,观夫人的面相, 是福泽深厚之人,相处下来更觉她与人为善,和蔼可亲,生病就医再正常不过了,不必想得太绝。” “怪不说我家小姐与您交好,特意让老奴来接您。”嬷嬷笑着谢过她的宽慰。 院子很大,绕了几个弯才到正屋,抬眼就看见梁绍清站在门口等她,两相对视,他眸光微微一亮,扬起唇角,“阿鲤,快过来。”他今日穿着艳红的裙子,颜色看得人高兴,他惯来不喜欢死气沉沉,红色张扬,许是李氏瞧着也欢喜。 余娴提着裙角上阶,走到他身前,担忧地问,“夫人睡了吗?可能进去?” “没有,正等着你。”梁绍清引着她进门,穿过屏风,一眼看见帐内倚枕而坐的李氏。 她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恹恹,嘴角下方和眉心中的皱纹十分明显,稍仔细些还能看见藏在黑发中的几缕银丝,这时也尽力扯出一个笑来招呼她,“阿鲤你有心了。夫君说是封锁了消息,也不知怎的还是传到你们耳朵里,难为你来一趟探望,我今日感觉好得多,能坐起来了。” “我阿娘听说你要来,还好一阵叮嘱我,莫要再冲撞了你呢。”梁绍清笑起来,眉眼语气俱是温柔,“我同她讲了敦罗王府发生的事,她很喜欢你,说你性子好,真诚又善良。” 余娴原本打算问出口的试探,全都哽在了嗓子眼里,李氏和梁绍清皆是真心当她只来探病,她实在问不出口,只好抬手指了指外边,“我带了一些补品来,但想着这些东西夫人怕是吃过很多,便让嬷嬷收起来了。” “我确实吃得太多,每日全当饭用了。”李氏自嘲一句,抬眼见她尚未坐下,“快坐下,好好叙一会。绍清,你亲自去一趟库房,把我的珍宝匣子拿来,我给选个小玩意送与阿鲤。” 饶是听出支开他的意思,梁绍清愣了一瞬,也依言起身,遵照吩咐去了。 余娴坐下后,李氏垂眸,认真说道,“是夫君告诉萧蔚我生病了的吧?他想让萧蔚娶了绍清,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只是还不知如何同他开口说清楚为何,这件事的内情太复杂了……”她的眉心又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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