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容这话正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眉尾一挑,眼里又提起了兴致。似是想到什么,他又烦躁地压下嘴角:“今年刚选过秀女,再选,那群大臣又得拿祖宗法制来啰嗦朕了。” 说起这个他心里便烦闷,这宫里这么多宫妃看多了再美也成了庸脂俗粉,属实无趣。可一想到那群成日里喊着要以死相谏的大臣,他倒也不会这么公然地违抗祖制。 皇帝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祁容笑道:“臣昨日路过钦天监,听闻下月天降异象,实乃祥瑞之兆,加之去北戎和谈的傅使节不日也要返京,臣以为陛下不妨趁此机会在宫中大宴群臣,一来犒赏傅使节,二来显示君威。” 皇帝对这些琐事一向不感兴趣,也烦于和那群大臣往来,正要推了这事。祁容却不紧不慢地道:“届时朝中大臣自会携妻女入宫,陛下看中哪个便要哪个。能得陛下恩泽,也是她们的福分。” 皇帝眼神微亮,以掌拍腿:“好啊,好啊,祁容还真有你的。”他高兴地哈哈笑了起来,“就这么办,吩咐下去,过几日咱们就在宫里设宴。” “这事就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皇帝看向祁容的眼神更为信任。 他就喜欢祁容这一点,不管他要什么祁容都有办法替他办到,那些老不死的大臣就会倚老卖老,整天拿祖制宗法压着他,哪里比得上祁容合他的心意? 祁容浅笑,眼尾微微上扬,像毒蛇幽幽吐出的信子。 . 养心殿大门打开,祁容迈过门槛,候在后面的小太监将早已准备好的湿帕子递过去。 祁容微抬下巴,接过帕子擦拭手指,一根一根,将沾染的熏香味擦去。 帕子扔下后被小太监接住,祁容下了台阶,另有一蓝袍太监过来为他撑伞。 雨声不绝,压低的伞面下是祁容平静的声音:“王锏,齐传,苏烈伯。” 蓝袍太监眉眼凌厉地应了一声:“是。” 祁容抬眼看向拢在朦胧烟雨下的屋檐,短促轻笑:“王尚书两朝元老,铁骨铮铮,着实是位让人敬佩的大人物,可惜了。” 可惜他偏偏摊上了一个蠢货。 蠢得让他发笑。 祁容闭眼,笑声不停。 既然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他就只能成全他们了。 待他们走过回廊,蓝袍太监问道:“老祖宗,今后可要将奏折送至养心殿?” 祁容微笑:“送,还要完完整整、一本不落地送过去。” 蓝袍太监眼里露出疑惑:“可这样一来,陛下会不会将政权都收回去。” 或者再怎么样也应该将那些对他们不利的折子给扣下。 祁容提了提肩上的披风,语气随意:“陛下要玩,就让他玩个过瘾。” 反正不出两日,他们那位陛下就会自己主动将奏折退回来。 这个皇帝本就是由他扶上的皇位,精挑细选了最蠢的一个,又用七年的时间将他养成了一条只会坐享其成、耽于享乐的狗。 骨子里都烂透了的东西,还指望他能硬气一回站起来? 呵,痴人说梦。
第28章 饿了 凉意顺着小腿攀爬而上,元鸢缩了缩身子,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灰蒙,没有烛火,只有映在梨花木书桌上的浅淡月色。 她竟然睡着了。 她又偏转视线望向身旁,一摞摞的公文整齐地叠在一起,笔台上挂着的狼毫笔静静垂落。 谢锦衣早已不在屋里。 只有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冷清了些,元鸢迷糊地闭了闭眼,意识慢慢回拢。头在小臂上枕得太久,她适应了一会儿才坐直身子。 她正打算揉揉酸麻的手臂时,有什么东西顺着肩头滑落到腰侧。她往后探手,触到的是柔软的布料,往上提时才发现是一件男子的玄黑色衣袍。 握在衣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这是谢锦衣身上那件。元鸢挽了挽耳发,将那件衣袍规矩地叠好抱在怀里,起身往外走。 瞧着昏沉的天色应当是戌时,元鸢推开正门,挂在屋檐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左右摇摆,晃下的光影浮动在脚边。 院里空荡荡的,高墙之上泛起了点点繁星,将月色都逼得隐退。 凉风拂面,吹散了不少倦意。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元鸢略为失落地低头看向怀里的衣袍。 片刻后,她准备回自己的卧房,却在踏下台阶时听到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元鸢循着声音过去,却在走到拱门处时停住脚步。 月色微凉,凉不过那人枪尖的寒光。 榆树下,谢锦衣一手握着银枪,身姿挺拔,衣袂蹁跹。白玉梨花佩扣住腰身,白色里衣下摆随着他翻身的动作划过优雅的弧度。 腰身往一侧转去,手里的银枪滑溜得像一尾鱼儿,刺过簌簌落下的榆树叶,枪尖映出他清冷的眉眼,银冠内散下的墨发勾在腰侧。 风撩开压在耳边的碎发,挂在元鸢的眼睫上,她抱着衣袍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知为何眼前人却变了模样,渐渐和她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站在梨花树下耍枪,金珠扎起的一卷马尾甩在身后。 嘴角勾着肆意的笑,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往她这儿瞟过来,眼睑下那颗小小的红痣跟着扬起,得意又张扬。 像在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日头倾斜,从他的肩头移到鬓角,笑容也模糊在一片耀眼的白光里。 唯独银枪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时响起,最后那枪尖直直地破开白光探出。少年人手腕一抖,银枪打在垂下的梨花树枝上。 “啪嗒”一声,白色的梨花纷纷落下,像在她面前下了一场雪。 少年抬手折下头顶的一根梨花枝条,从日光里走出来,一手抱着银枪,一手将那束结满了梨花的枝条递到她面前。 “来,送你的。” 梨花雨里是他眼尾、眉梢的笑意,热忱又直白。 “刺啦”一声,像是银枪刮过地面。枪尖落下的时候,榆树叶断作两截,无力地栽倒在地。 元鸢眼皮微跳,再抬眼时看到的是榆树下背对着她的人。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日光烟消云散,只有无边的夜色和摇晃在头顶的灯笼。 银枪抵在地上,散落的墨发也规矩地贴在脊背。谢锦衣侧过身子,挽了个枪花后转过身。 看到拱门下的元鸢的那一瞬,他眼里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自顾将银枪负在背后,越过她往外走。 榆树的叶子飘到脚边,夜风吹过发丝,余光里那一片白色衣摆也毫不犹豫地飘过。 藏在衣袍里的手指悄然收紧,元鸢转过身看着将要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谢谢你的衣服。” 她将手里的衣袍抬起来:“夜里凉,你穿着吧。” 谢锦衣脚步未停,满不在意地“哦”了一声:“扔了吧。” 元鸢身子一僵,抬起的衣袍难堪地收回。扔了?因为她碰过么? 既然这么嫌恶她,又为何要为她披上这件衣服? 谢锦衣已经走到了台阶处,橘黄色的烛火摇曳在他的俊挺的侧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可元鸢却感觉他走得太远,远到如果她再不叫住他,他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远到她再也看不见。 “阿锦。” 急促又轻缓的一声,谢锦衣的步子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元鸢好像看到了他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可她没有来得及去思考,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 而且她叫的是“阿锦。”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这样叫他。 懊恼、尴尬同时涌上来,挤满了元鸢的脑海。可剩下的却是窃窃的偷喜,其实她一直想这样叫叫他。 好像这样一来,他们就还像当年一样,哪怕她知道只是短暂的错觉。 她像在等待凌迟一般等着谢锦衣的回话,可她等到的却是一声轻笑。 谢锦衣侧过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她,语调嘲讽:“元二姑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如此亲昵地称呼另一个男人,恐怕不合适吧?” 原来言语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到别人,伤不见血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所以当年,谢锦衣听到她退婚时所说的那些话时有多痛? 元鸢没说话,但起码这一刻她是放松的,像压在心里的石头被人砸得粉碎,哪怕碎石割出伤口,却不再那么沉重了。 其实她今日一直在想她阿姐说的话,也许阿姐说的对。她好像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自以为是地替谢锦衣决定一切,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什么怕拖累他,其实都是借口,她怕的是他真的忘了她。 四下安静,连风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元鸢低头看着怀里的衣袍,小声地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她没抬头,可她知道谢锦衣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就在她以为谢锦衣不想搭理她的时候,他开口了:“我说过,我没有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讨厌也好,恨也罢,都无关紧要了。 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从来不认识她。 “元二姑娘,既然当初是你退了婚,如今就不要再做出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退婚是真的,她现在也有了新的未婚夫。而且那人很快就要从北戎回来了,这样不是很好么?她很快就可以摆脱他了,然后投进傅云初的怀里。她爱去哪儿去哪儿,他根本不会管她。 从此他们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好,互为怨偶、分道扬镳也罢,都跟他没有关系。 “不是的,我和傅云初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鸢将头垂得更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一瞬间消弭,剩下的话也没有说完。 她为什么要同他解释这些,解释了又能如何? 元鸢勉强笑了笑,转过身准备回屋。 谢锦衣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涌出他都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郁。 他真是疯了。 “说完。” 元鸢的步子顿住,再抬眼时是谢锦衣看向她的眼神,冷静又压着隐隐的戾气。 说什么,说傅云初的事么? 可她怎么解释得清楚? “我没闲心陪你在外面吹冷风。”说罢,谢锦衣转身进去了,房门却虚掩着。 屋里燃起了烛火,元鸢犹豫半晌后抱着衣裳进去。 谢锦衣端坐在梨花木圈椅上,手里的银枪已经挂到了墙壁上。 元鸢局促地站在门口,明明她是想同他解释,可真的进来了,她却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而锦衣似乎也在等她开口。 蜡烛上的烛花爆开,元鸢注意到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连忙将手里的衣袍递过去:“夜里凉,你先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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