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没必要来麻烦我。” 毕竟她不是有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么?何必舍近求远来麻烦他一个外人。 明明是在寻常不过的对话,可是从谢锦衣的口中说出来却无端端让元鸢觉得哪里不太对味儿,可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她自己也说不清。 元鸢被他盯得略感不自然,笑了笑以示回应后便转身将手臂上的衣衫放至衣柜里。她半蹲着身子,将那几套衣裙细致地铺平、叠好,再分类叠放在一起。 脚步声响在身后,她没抬头,直到后颈落下一个轻吻。元鸢头皮一麻,手里的衣衫就那样落在了地上。 可身后的人似乎没有想放过她,一双手不由分说地将她转过来。因蹲在地上,高大的衣柜将最后一点余晖阻隔,连面前的人都看不清,只有高大背影后逆着的赤色霞光,那双桃花眼在昏暗中仍旧亮得瘆人。 元鸢仰脸半蹲在她面前的人,夕阳的余光抹在她的眼睛上,像一只在山间浅饮溪水的麋鹿,惊慌而失措,最后垂下眼睑。 却在下一瞬,那双眼睛被人吻住。元鸢被迫闭上眼,睫毛轻颤着。 印在眼睫上的唇转而往下吻住了她的唇。缠绵而窒息的吻。 元鸢的大半身子都埋在衣柜里,柔顺而微凉的衣衫滑过她的面颊,可纠缠在唇上的吻却炙热又迫人。 这一吻不知过了多久,吻到夕阳落下,阴影笼罩,衣柜里满是老木头的味道,间或夹杂着淡淡的皂荚香。 暧昧的缠绵结束时,元鸢将头靠在谢锦衣的肩上,绯色自脖颈往后层层推开。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拖长在地上,一直延伸到窗棂投映下的格子阴影里。 “明日随我入宫赴宴。” 吩咐似的话语让元鸢靠在他肩上的身子微怔,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 按理说这既是宫宴,朝中大臣要么带下人前去,要么就带上自己的妻女。谢锦衣又为何要带她去? 虽然早些年间她曾不止一次随父亲入宫赴宴,对这等场面早已应付自如。可她还是没忍住问他:“为何要带我去?” 谢锦衣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握起她的一只手,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收紧了力道。 “不为什么,就是带你去散散心……满朝文武都会去,你若是有心还可以见见你的故人。” 元鸢将他话里的“故人”归结为她的那些闺中密友,可他是多此一举了,她此时的身份又何必去牵扯旁的麻烦。 但她现在借住在谢锦衣府上,又承蒙他照顾,他既提了这个要求,她也便听他的。 她轻轻说了一声:“好。”为了让他不疑心她是不情愿,还露出了笑。 谢锦衣没说话,也看不出他满意与否,只是又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的唇。 . 第二日一早,元鸢便跟着谢锦衣坐马车入了宫。 她今日的身份只是他随侍左右的丫鬟,是以只用一根银钗挽了简单的发髻,连粉黛也只是略施。 姣好的脸庞全然隐在流苏面帘下,她又总是刻意地低眉顺眼,遮住那双迷蒙清丽的眼睛,远远望去不过是个身姿妙曼些的侍女。 而她前面的谢锦衣照样是那般光彩夺目,即使是和同级一样的深紫色官服,可穿在他身上却像鹤立鸡群,让人一眼望过去就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这样的映衬下,倒没什么人在意他身旁那个小侍女。 元鸢不知今日的宫宴是何名头,但这种汇聚了朝中文武大臣的场所免不得一阵虚伪的寒暄。 果然,不一会儿谢锦衣身旁围了不少人,元鸢自觉地退到一旁,余光里是在各色人等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谢锦衣。 不得不说这些年他变了不少,往常这样虚以委蛇的场面话他是从来不屑于说的。 元鸢又暗自好笑,他如今身为镇北将军,自是不能再同年少时的顽劣心性。 她抬眼看向被簇拥在人群里的谢锦衣,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独当一面的男人,早已不是那个整日在盛京街头走马看花的少年郎。 元鸢收回目光,继续做她不甚起眼的侍女。 混混沌沌间,她跟着谢锦衣入了席位,也无暇去环顾四周看看旁家的官宦,只屈膝跪坐在团蒲上,尽职尽责地为谢锦衣倾酒夹菜。 当今陛下好美色,许多官员为投其所好都会让特意寻来的美貌女子假扮侍女随行。说是侍女,打扮得却比青楼女子更为妩媚撩人,若是被陛下看中自然是带回寝宫享用。 也正是因为看穿了当今陛下的本性,爹爹便再也没有带她们入过宫赴宴。 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了“元家双丽”的虚名,世人都说她们元家的两位姑娘乃是盛京第一绝色,惹得爹爹见一个好事者就差人打一个。所幸她和阿姐都早早地定了亲,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说起这个,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饮酒的谢锦衣。凌厉的下颌微抬,日光自酒杯尖端泛开,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其实当年和谢家定亲的是她阿姐。 元、谢两家世代交好,阿姐和谢锦衣的大哥年岁相当,两家夫人私交甚好,便为阿姐和谢家大哥哥谢翡渊定了娃娃亲。 那时候谢锦衣还尚在襁褓,过两年她出世了,因着元谢两家的婚事,让她打小就在哥哥、姐姐的疼爱下长大。 唯独谢锦衣是个讨厌鬼,总是变着法地捉弄她。 她和谢锦衣是怎么定亲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六岁那年。谢锦衣拉着她一块儿去用弹弓打鸟,她手劲儿不够便撅嘴不乐意,撇下他去花丛里扑蝴蝶。 她正扑着了一个漂亮的蝴蝶,还没有看清楚,不知从哪儿弹过来一颗石子儿,好巧不巧正砸中她的额头。 登时疼得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摸的时候手上还有血。见着血她哭得更大声了,这时候拿着弹弓的谢锦衣赶忙跑过来。 他解释说他刚刚没有注意到她站在花丛里,他晃眼看过去以为那儿没人。 元鸢哪里有心思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她一边哭一边骂他:“都怪你,我破相了,以后要嫁不出去了!” 谢锦衣自小混不吝惯了,但又一向是个敢作敢当的。一听元鸢这话当即拍着胸脯,像个小大人一样跟她担保:“怕什么,以后你嫁给我就是了!” 谢锦衣满以为自己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元鸢总会不哭了。可他没想到小姑娘一听这话,当即哭得更伤心了:“那我还不如破相了!” 她才不要嫁给谢锦衣这个讨厌鬼。 后面的事她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那天听到那句话后脸黑成锅底的谢锦衣。 再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儿说给了她爹娘和谢家伯伯、伯母跟前儿,两家大人听得乐不可支,还故意打趣他们是不是真要在一起。 元鸢是臊得咬牙跺脚,正要让谢锦衣说点什么拒绝的时候,一瞧身边的谢锦衣已经转身跑了。 他这么一跑,元鸢愣在当场,明明她最讨厌谢锦衣的,可那会儿心里竟然冒出了生气和酸酸涩涩的感觉。 两家大人只当他是害臊了,说说笑笑地没当回事儿。可没过多久,谢锦衣气喘吁吁地又跑回来了。 这回他肩上还扛着个包袱,在大家伙儿不明所以的目光里,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打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从弹弓到陀螺,还有他珍藏多年的孤本,以及攒了这几年的私房钱。 他挺胸抬头、坦坦荡荡地跟昌平侯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要娶阿鸢,以后肯定是要娶她的……这些都是我所有的私房钱和宝贝了,我全给您。” 似乎是怕昌平侯嫌弃,他捏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承诺:“元叔叔,虽然我现在穷,但是以后会有更多钱的,有了钱我肯定都给阿鸢,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给她。” 八岁的谢锦衣也还是个孩子,他只知道娶媳妇儿要聘礼,却不知道这聘礼从哪里来,就把他房里的宝贝,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拿来了。 两家的大人听到他这孩子气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原本大家没将这件事当真,只是想逗逗小孩子。 见谢锦衣这么认真,两家人倒是真半开玩笑地将他们的事儿给定下了。 那时候爹爹故意同谢家伯伯说:“我元家两个宝贝女儿都叫你家的臭小子拐走了。” 谢家伯伯一面说“好。”一面笑得声如洪钟,一旁的谢家伯母也是遮着帕子笑。 这么美好的回忆让元鸢一瞬间恍然如梦,连带着头顶的日色都和煦了几分。 直到觥筹交错的声音传来,将她从回忆中剥离。 元鸢看着谢锦衣深紫色的衣摆,唇角的笑意发涩,再抬眼时又成了平日里那无波无澜的模样。 她为他续了一杯酒,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恭迎陛下——” 搭在酒壶把的手指不可控制地一抖,几滴酒水洒在梨花木桌面上。元鸢不用抬头也知道谢锦衣冷冽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恢复平静,默默跟着人群起身行礼。 余光一扫,她终是看向了高坐堂上的皇帝。 许是沉溺酒色多年,他的身子日渐发福不说,连眼下都是消不去的青黑。脖颈上一圈圈的肉堆叠,撑得原本就宽松的龙袍像是要勒在他的脖子上。 看到这张脸恨么?如何能不恨? 如果不是他的昏庸无道,听信谗言。她元家怎么会遭此大难?她阿娘怎会在病榻上一病而去,她爹爹又怎么会身陷囹圄生死不明,她阿姐又怎么会沦落到委身给一个身份不明的商贾? 太多理由让她去憎恨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可正因为他是皇帝,她又不能恨他。这样的恨会让她,让元家,甚至让谢锦衣都万劫不复。 所以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妥帖收好,只剩对圣人的恭敬和身为下人的卑躬。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 除了突然握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她陡然拉近了距离。 元鸢对上那双微挑的桃花眼:“离这么远,我身上有刺,会扎死你?” 元鸢解释:“我是觉得这儿是皇宫重地,还是应当……” 话还没说完,握在腰上的手往上,将她的肩头摆至一侧,而这一眼就让元鸢整个人僵住。 不远处那些官员和舞女依偎在一起,纵情声色,旁若无人。只有少数年老的官员或是那些正直之士一把推开投怀送抱的舞姬,更有甚者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而那些放纵的官员面上不动神色,藏在桌下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 还未等元鸢从眼前惊人的场景缓过神,高堂之上传来皇帝粗犷的笑声:“哈哈,你们看看袁太尉,还把眼睛闭上了,怕女人把你吃了不成?” 这笑声像是从胸腔发出来了,刺耳又难听。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笑的。可随着皇帝身旁的祁容一声轻笑,周围的大臣们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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