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不明白表哥的杀气哪里来的,也曾特别的敬畏过,毕竟现在虽然也不及表哥万中之一,但纵使身死,公孙敬声也想阻止这样的沼泽拖更多人下水。如果这样就能有杀气,似乎...是个令人欣喜的事! 院墙耸立,他们四人没再说话,却不知,风雪之外,还有三人站在东侧一墙之隔处,在滑湿的青石砖上,印出了深深的脚印。 霍光和金日磾一动不敢动,霜雪寒冷的天气,怎么都遮盖不住他俩中间那人,身上散发的冷气! 事情也是好巧不巧,卫伉让公孙敬声来请人的时候,曹宗远处见到了,以为只叫了卫子夫,所以另派人来喊了刘彻。 路过平阳公主的院子,刘彻和他们三个就听了一回墙角....... 这墙角听的.......霍光把后事都想了七八遍,院子内的人才堪堪停止了议论。 风渐渐停了,雪却没有停的意思,刘彻肩头落了浅浅的一层雪,霍光和金日磾却一个也不敢上前去帮忙扫落,只如同雕塑一样僵在原地,恨不得瞬间变成个木头,让刘彻千万不要想起他们两个来。 可是很快,霍光就觉得大事不好,那边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他们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晰,他很敏感的感受到,刘彻的气息....... 像是要被气死了...... 反倒是金日磾,怎么还如没事人一样平稳? 霍光正思索着,就听刘彻从牙缝间蹦出来一句,“今日风雪大,辛苦你们了。” “......”霍光还未及答,金日磾就自然无比的接话道,“陛下身体不适,臣跟奉车都尉先替陛下通传平阳侯,仪典压后。” 见刘彻没反驳,径直向前迈了一步,霍光立刻心领神会,紧答了一句,“诺,臣告退。” 说着,俩人头也不回的溜走了,走出好远,霍光才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佩服道,“翁叔,多谢。” 金日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面色还是异常平稳,答,“我只是相信冠军侯效忠的陛下而已。” 霍光:“......”这位比他,还要无脑的信任陛下,怪不得是个能杀子的谨慎之臣。 两人前去应付众人,全然不敢再去想刘彻留下是要做什么。 卫子夫见到刘彻走出来,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先让几个孩子退下,才上前行礼,“这么大风雪,陛下怎么一个人?摔着可怎么好?” “哎!!!” 说着,卫子夫的嘴就像是开了光似的,刘彻真的滑了一跤,端着的满身阴沉气息,随着喘出的大团哈气,瞬间散了大半,唯有闪了腰的痛楚倒是分外清晰的显在脸上。 卫子夫匆忙迎上去,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急道,“刘彻,你这是在做什么?让你小心怎么不听!自己多大年纪了不知道吗?!” 微凉的手腕被刘彻猛的攥在手里,他此刻有些看不透卫子夫了,前面还言之凿凿背着他的说他为政昏庸、识人不清,转头又跑过来亲呢的关心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成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女人! “还能动吗?”卫子夫没有挣开手,还以为他是疼得厉害,反手紧紧搀住他,“叫医官吧,来人!” “闭嘴!”刘彻咬牙,“卫子夫,你就不能像原来一样顾及一下朕的面子吗?” 卫子夫:“......”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没办法,卫子夫只能扶着他,半弯腰缓了好久,才一点一点互相搀扶着往前滑走去。 “仪典快要开始了,陛下...也是过来缅怀姐姐的?” 刚踩下湿滑的台阶,刘彻就顿住了脚,狠狠的甩开她,又在她们刚刚留下的脚印处死命跺了好几脚脚,吼道,“卫子夫!你老了之后怎么心思这么多!对我真诚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办了呢?你非要往我心里捅刀子吗?” “我怎么你了?”卫子夫觉得莫名其妙。 “你刚才在这里说什么了?是缅怀我姐吗?什么叫也?你给我说说,什么叫也,你哪里有缅怀,你分明是在我姐姐屋前,数落我的不是,你还觉得她对你不够歉疚遗憾,不够牵肠挂肚吗?哪怕她死了,你都要继续让她魂魄不安吗!?” 他听到了?听到多少?! 相比恐惧,委屈更先来临,卫子夫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对公主......你!你就是这么想我俩的?” “你到现在不还是不肯喊她一声‘姐姐’吗?!”刘彻反问回去,越发气愤不平,“朕本以为她是惦记着仲卿的孩子,以为她是执念仲卿死后荣光无人可继,以为她是惦记着我!!可她死前一直念叨你!” “念叨的是你啊!!”刘彻哽咽着,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卫子夫,你刚在说什么?你还在把我们那点事念叨给她听,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我没有良心?”豆大的眼泪顺着面颊,一滴一滴的砸在雪上,卫子夫站在‘长平侯府’的匾额下,台阶上,看着院里的苍老的刘彻跳脚指责,申辩的话,又压了下去。 平阳公主死前担心自己,也没少担心刘彻,平阳公主未尽之言,别人不懂,卫子夫懂,现如今能拉回曾经那个英明的刘彻,也就剩自己一个了。 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担心还没被自己拉回来的刘彻!! 而那个没回来的刘彻,就在这里辜负她的心,辜负自己的心,而满腔的委屈,卫子夫却只能一个人咽下!因为她知道若顶着脾气辩了,两人决裂,就是真的放弃了刘彻。 卫子夫现在还不想放弃,更不想在此刻、此处放弃。 走下台阶,卫子夫恭敬行礼,“陛下,妾身错了,陛下保重身体,我扶您去前面吧。” 一拳打在棉花上,刘彻更生气,气得他眼前都有些发黑,袖子甩了甩,又抖了抖,才甩在卫子夫眼前,隔开她伸过来的手,刀子般的划出界限,“卫子夫,你不是要当臣子么?这七八年,也算交手过有输有赢的,你有什么想说的,今日不妨都说出来,就在这里,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朕...我...我...今日不管说什么,只要你说的真诚,我都不论罪,也不牵连政务!可是,若让我再知道你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面好好说?不牵连政务,不论罪? 他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彼此的心意了,卫子夫仰头看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年复更啦~ 再次开始更新,频率会慢很多,变成一周一更或两更,但每次更新数量不会骗大家,万字左右,其实跟往常一周的数量差不多,最迟两个月就完结啦,感谢大家支持~~
第314章 尧母门 “倒也不必,论罪又如何?”卫子夫从不是个拖沓之人,当她看不清刘彻的心意,那便让他看自己的心,“陛下想问什么,我不知道,我却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六年前,郑当时去汝南郡为太守,临别惜惜,去岁卒于任上,臣子有遗言,皇帝无哀荣。” “五年前,首任水衡都尉张罢病逝于任,临终求缓榷酒酤,字字泣血;次月,阎奉被问罪,临刑仍忧平准,陛下可曾犹豫半分?” “四年前,赵禹,两朝法吏,病逝于家,念汉律之苛,临终有遗恨,天子何肯听?” “三年前,卜式病逝,一生教导两位皇子,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无私心,遗愿葬于齐地,陛下可准?” “两年前....” “卫子夫!”让她数,她还真的数了,好!刘彻打断她,反问道,“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卫子夫疑惑。 刘彻却冷若神祗,无情无义,手指向屋内,三柱清香应声而灭,“为什么他们死前都在跟朕要恩典?这就是臣子之心?臣子之心就是跟朕要恩典?” 要恩典?呵!!卫子夫怒极反笑,他如今,都是这么看待朝乾夕惕的臣子的!?都是这么看待这些不忘青衿之志的言语的?!? 如果是原来的刘彻,不会这么刚愎自用的把臣与君的等级,划分的干干净净!一片赤诚是对他,对刘彻的,不全因为他是君王!怎么就一句冷若冰霜的臣子之心了呢?难道他这个帝王求的只是这些人战战兢兢的臣子之心么?那个慧眼识珠、用人不疑的刘彻哪里去了呢? 开口皇权威压,闭口恩典赐予......半点真心都无! 他刚刚还说...他们!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卫青? 卫子夫后退两步,在盖雪的青石砖上,站定,一字一字的答,“因为!你还活着!” 刘彻没有料到卫子夫就这样犀利又疏离的回答他,甚至差一点就在暗示他该死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刘彻猛的扯过她,力气分外之大,拖得两人在雪上的脚印都是踉踉跄跄,手上更是攥得肌肤接触处皆是发白见骨,“你在巴不得朕死吗?!” 巴不得他死?这一生,她何曾有过一分真心要他死的念头,雍地刺杀,鼎湖病重,年年岁岁的生病和远行,哪一次不是惦念? 卫子夫觉得身上疼得似乎每一缕寒风都钻进了骨头去刮割,疼!他们两个送走的人,临死前的愿望哪个不是担心他,只不过没有明着说,他领会不到,还要这样误解,实在不可理喻!可疼到极致,连眼泪都不会在流了,反而是种畅快!得意的畅快! 看!刘彻这一生,终究是栽在自己的手上,不过一问一答,这个外间传闻复杂多变的帝王,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就都瞬间袒露给她一人! 什么他们都要恩典,什么背后议论,什么临终惦念,什么坦白交流,都是微不足道的刺激,本质他都是为了这句话。 他平时问不出口,收不到答案,只能在平阳公主去世的刺激下,借题发挥的跟自己问出来。 “所以,这句话,是陛下想问我的?还是想问自己的?” “当然是问你....”刘彻着急又愤怒,可再次对上卫子夫的目光,他却说不下去了,对方那样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他用愤怒遮掩的谎言,鄙视着他面对死亡时,所有的害怕、胆小和懦弱。张皇失措下,刘彻只会本能的喊一句,“卫子夫!” “刘彻!”卫子夫也有气啊,分毫不让的喊回去,吓住了意欲爆发的刘彻。 “刘彻!你以为这辈子你送走的人比我多吗??!你以为我送走的,就只有这些亲人吗?!!活着这个答案倒底是哪里刺激了你?” “我.....”刘彻手上一松。 “好,陛下答不出来,我来帮你答!”卫子夫反手拽上了他的衣领。 “因为你觉得,你已经担不起他们的忠诚和信任了,你已经不想担起良臣名将的托付和相知了,你放弃了自己,却又不想别人真的放弃你!你惶恐、你纵欲、你多疑、你逃避、都是因为你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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