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这次,金日磾一卷一卷读着,却摸不准刘彻的心意。 春光融融,打在刘彻的脸上,暖不了他半分不耐的眉头,可读完后,一句,“都是这些?”,多少带着点.......满意和......果然如此? 金日磾照实回答,“是。” 嗯,都是...... 很有意思,刘彻特意让公孙贺不必筛选此类奏报,把所有的都递上来,竟然都是一般的说辞。 这反应,真是...令人满意! “去,把阳石公主给朕叫进宫来,这些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朕好久都没听到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章了,是不是都被她弄去了?” 金日磾:“诺。” 等金日磾出宫,见各府马车来往好不热闹,甚至霍光的车架也在堵着,派队往前,心中好奇,便下车去问。 “长安发生何事,怎么如此热闹?......这位是?” “家父杜周。”霍光身旁的方脸男子,很快简洁的回答了四个字,多余的便不在多说,假托先行一步,便下了车给金日磾让位置。 “今日不是你执勤么?”霍光疑惑。 “去阳石公主府上传召公主,结果堵在这里了。”金日磾微微挑帘,好奇道,“这是什么情况,车马堵成这样?” “我本来是同幼公约好一起去恭贺新任御史大夫暴胜之,他宅邸是原张汤府邸,废弃多年修缮好的,所以车马拥堵也算正常。”透过车帘,霍光瞥见刚刚下车的旧友,直奔张安世和张贺,互相见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眼中稍显落寞。 即使多年情谊,仍不及对律法的同好之谊来得浓郁热烈。 霍光暗暗压下不快,转头道,“陛下旨意,你怎好拖延,亮明身份瞬间可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金日磾道,“若有此番热闹,我去公主府邸,可就扑空了,所以问问你见到阳石公主车架了么?” 这么一说,霍光才觉有些奇怪,“按理应该见到,可,还真没有。” 最爱太学学者和酷吏的言欢公主竟然没有来参加这种场合,实在反常。金日磾走后,霍光又派人四处打听了一下,不止没碰见言欢和言思公主的车架,甚至没有碰见公孙贺、敬声、卫伉等人的车架,连张贺都是蹭他大哥的马车去恭贺的。 这就很奇怪,难道太子看不上暴胜之?抑或是,还在对江充迁任水衡都尉,心存不满,连带同样升职的暴胜之都不待见? 太子应该不是如此小气之人啊! 然而霍光不知道的是,卫伉从小在长安长大,因梦知与月皎关系甚笃,没少去了张汤府,自然知道人烟稀少的路该怎么过去。就在霍光和金日磾聊天的时候,小巷内,卫不疑鬼鬼祟祟的上了狭小车架,揉着碰疼的额头,抱怨道,“人家巴巴的盼你去,你非要偷偷摸摸地。要不是我拦着,堂堂御史大夫就要抛下客人,放任前面大路拥堵,来见你了,这知己情谊多难得啊!” “我这身份,太不方便了。”卫伉板着脸,却松了口气,“你跟他说清楚了吧,好好做御史大夫,其他朝事不要掺合!我们也没什么知己之情。” “说清楚了,人家也明白了。”卫不疑也挺难受的,暴胜之似乎也对太子之德倾慕已久,偏偏因为卫伉,现在必须要置身事外,也不知道对他是好是坏,“不过人家留了最后一句话,要我提醒你,刺史制度虽善,可刺史之众不善,绣衣使者不全是好的,江充胜任水衡确实难办。不过他知陛下圣明,别的,他什么都不会再做。” 卫伉脸色不好,“你以后不许跟他说这些,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暗示我们对江充有意见。” “他自己说的。” “反正断交了。”卫伉摇头,不必再言。 卫不疑有些气他这半死不活,独自承担的样子,气鼓鼓道,“像言笑姐姐那样,死了,世界一样转,陛下会有更疼爱的孩子,没有人关心为什么死了?生前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何必如此自苦?你这幅样子,也就嫂子和我那外甥才理解你。” 是,多亏有孩子和夫人,卫伉面上瞬间舒展开了,笑着捏了捏卫不疑的脸,闲适又坦然的答道,“可我还活着。”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轻飘飘的话,可这一刻,卫不疑觉得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回荡这他哥哥的那句,‘可我还活着。’ 很多人死了,可他还活着。 活着就要好好的为大汉拼命! 卫不疑敲敲车壁,下令回府,千百句话在心头转了好几圈,才道,“哥,找时间,我送卫登去梁家兄弟那边,我留在长安陪你。” “不疑...” “我不走,我一定要陪你!前几天进宫去看皇后姑姑,我看她身体也不好,差不多猜道你们做的事很危险。所以...光有阿步舅舅不够,万一公孙表哥玩脱了,你们不如推我去养马造兵器。” “你...”卫伉还要说什么,却有人来报,说卫步叫他回去,说西羌言乐来信了。 尧母门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传到边关,惹言乐坐立不安前来问询,实则也有言欢一份功劳。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不是来信问询,是来信让他们准备迎接她回长安! 就在宫外各种消息交杂的时候,阳石公主言欢,独自一人在宫里挨了两个时辰的骂。 性子最像的两父女,如天雷撞地火,把三分的事,生生吵成了八分,甚至等霍光去换班时,金日磾都不敢离开半分。 “挑选士子又不是从博望苑开始的,难道不是父皇从小教我们姐弟的吗?怎么如今女儿多看几篇好文章,还是个错事?” “父皇军务不让他碰,怕他疲天下之民;世家大族也不让他碰,怕他心善被欺,那他如何实现心中所想呢?” “什么心中所想,大发善心那是执念!” “父皇你当太子的时候 就没有执念吗?你如何完成心中执念的呢?这执念又帮了你多少你心中明白!” “好!那你说来听听他有什么非干不可的愿望?” “说啊!”刘彻拍得桌上竹简哗哗直响。 霍光也期待的看向言欢,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太子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多年,太子各方面都有涉猎,若说不喜战事,可对军备了如指掌,战报从年少时便被放在书房常常翻看。 若说不喜酷吏律法,但对刺史设立,多加推动。 若说不喜扩展边疆,对外交使者,却又分外上心,压得商丘成都被迫提升了不少能力。 若说不喜奢侈敛财,可在讲就排场方面,也没有太过收敛节俭的风格,要不也不会被江充告状了。 霍光很好奇,更期待,太子,到底有多么了不起的计划,才值得许多人前仆后继?是不是跟哥哥霍去病有关?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知道了?!! 言欢在下面,略泄气:“我……我不知道。” 什么? 霍光感觉他要晕过去了!为什么不说到底是什么呢!!! 言欢却自信的抬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想做的对大汉对父皇绝对是惊天绝地的帮助!我愿意相信他帮他!哪怕刚开始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但后来只是因为我想帮他,他值得我做一切帮他!” “哼!”刘彻轻蔑的冷哼。 言欢却语出惊人的纠正他,再次强调自己的真心,“哪怕我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我也愿意帮他!” “呵!”刘彻才不信,说不准言欢就是看到平阳公主、馆陶公主所为,才生出更多野心,借由据儿实现,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 言欢现在了解了母后的无奈,怪不得她尧母门后,威逼利诱要许守宁愿丢脸降级,也要求父皇怜惜他的苦劳,死守水衡事务。 父皇如今的刚愎自用,已经让他连半句话都听不下去了,更不要提偏执一上头,只念利益得失,不信赤诚忠心。 “难道父皇也在最开始,就字字句句明明白白告诉了所有人你未来想做的事情吗?换个更具体的,我二舅舅也在最开始了解了您全部的用兵深意吗?”言欢还是不死心,想要拿卫青来激他一下。 “其实说白了,父皇已经丧失了用人的心,理政的真。现在外面总有些愚人,说太子不像陛下,这些人竟越来越多,营造父子失和的舆论,父皇...” “朕从来没这么想过。”有霍光和金日磾在,刘彻也知道,外面有许多人在听,这话,现在明说出来,刚刚合适。 “我知道。”言欢接得极快,可也驳得极快,“这些人之所以说,太子仁善谦和,柔和平顺,与陛下大不相同,父皇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这话当然不对,朕从来都觉得据儿是最好的!”刘彻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让金日磾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言欢眼中似有泪光,“那您呢?女儿以为,说话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年轻时的父皇,没见过礼贤下士、恩威并施的父皇!看似这话贬低太子,离间父子,但在我们几个子女心中,没有疑心,没有疏远,有的只是伤心和悲痛!他们是在指责您啊!父皇!!那起子小人,难道不是在暗示您刚愎自用、昏庸无道么!父皇年轻时对人才的爱惜,对民生的怜悯,对边境和平的护佑,难道没有存在过吗?难道不是您教给了太子吗?” 言欢声音越来越大,眼中泪水和悲伤也越来多漫溢,钗环在地上晃出了虚影,映着主人复杂翻涌的情绪万千,谁都不能了解,当亲密无间的亲情和渐行渐远的理想行动,重叠在一起,迸发出来的矛盾和痛惜,是多么的巨大! 一如言欢不愿停下的质问,“是谁!趁着父皇一时的休憩,玩弄君心,搞些俗人做派!?是谁!忘记了太子身上之优,尽数来源于陛下?是谁!允许这样想的小人越来越多?!是谁!允许这样的小人营造了这样的舆论?!” 几声质问,喊得殿内鸦雀无声,连暮光斜影跳跃在铺满政务的桌上的角度,都不敢再变,刘彻端坐在上首,提着一口气,久久不能从震动中回过神来。 两旁的霍光和金日磾,也都不再盯着脚尖,难掩惊讶的在父女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尤其是霍光,这是他和太子划清界限后,第一次重新审视了这位强势的公主。 面对刘彻,几乎所有人,都以最谨慎的态度在包容,也在等待,也在哄骗...... 包容他自我纵欲的放逐,等待他不敢面对的死亡,哄骗他身上还存的利用价值。 包容、等待、哄骗,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政治策略,也是权力更迭下的明智之举,他们以为,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也本就是这样的。 可这个未央宫....这个未央宫怎么了呢?这个长安怎么了呢?为什么还充满着格格不入亲情,为什么还有皇亲,还有很多皇亲,在一个可以被抛弃被哄劝的老迈的皇帝身上,依然不肯放弃的存着成长般的希望和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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