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扯开刘彻挣扎的手,踮起脚尖,借着刘彻分神,用尽力气步步上前逼迫,“害怕你自己已经变得昏庸无道又不自知!害怕曾经的知己良臣,因为失望透顶而鄙薄你!你害怕做他们口中鄙薄的帝王,如今却又不得不做定了那样的帝王!” “你.....你!”刘彻大口又缓慢的喘气,眼泪不知何时已蓄满眼眶,面上本能的无措和被动昭然若揭。 “刘彻,你打开你的心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四年蝗灾,两场大战,绵延三年,流寇群盗,哀民遍野,宫室奢靡,未央闭塞!这就是你一心求仙的结果?你也不想想做出丰功伟绩之时,那些神仙可有帮上半分?庇佑半分?如今求庇佑求出这么个结果来,这神仙不如不要!” “你...你放肆!”刘彻听她提到求仙访道,才憋出这么一句来,“你敢说神仙?!你就这么不盼朕得偿所愿?” “为何不敢?陛下用一辈子告诉我的胆气,让大汉万事可为,如今神仙误我丈夫,便是神仙又如何?挨我痛骂也是活该!” “你是骂神仙么,你是骂我!!!”刘彻全然失了风度,怒气上涌,推开她,也不管不顾的喊起来,“你就这么对朕不满?哪怕这么多麻烦事,朕何曾委屈了你?薄待过你?如今是你在薄待朕!尹婕妤、颜容华,哪个不是你的心腹,满宫满长安,谁敢不听你?敢不尊你?!朕才回来长安几天,你就如此数落我,薄待你的君王,你的丈夫?” 卫子夫哈气上涌,飘出一声嘲讽的冷哼,“薄待?我也不想薄待陛下,但是陛下最先薄待了天下!五年前,就在陛下忙着送郑当时当官和与匈奴交换使者的时候,我送走了赵禹,那样一个曾经严苛的廷尉,老死家中还不忘叮嘱属下轻平执法,要我劝谏陛下仁善手慈。” “两年前,在陛下忙着新宠赵婕妤的时候,郑当时去世于任上,郑当时,大宛打仗的时候,送了很多得力的手下给大军,就为了围城的时候绝其水源,结果呢?回来多少?他没跟陛下说过吗?陛下听了么?如果听了,他会在死前也叮嘱我劝谏陛下吗?” “凡此臣子,这些年举不胜举!此刻,在这府内,在这门前,在这匾下!我反问陛下一句,他们是坏的臣子吗!!是吗?!是佞臣吗?” “是他们薄待了陛下?还是薄待了江山?!” 说国政,她有理有据;说君心,她一语道破;说臣友,她比任何人都有情有故,若非收敛分寸,甚至都能把几十年前的东西翻出来。 节节败退的问话,让刘彻恼羞成怒,“卫子夫,你还是不是朕的子夫?” “我是,我还是陛下的皇后。” “皇后就是你这么做的么?把持未央宫,结党相抗,不是事实么?自从朕带钩弋夫人回来,整个后宫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难道没有你的授意?哪怕是对着朕,邢经何不咸不淡,尹婕妤疏远偏执,颜容华一板一眼,连李八子都敢给朕甩脸色,满宫数得上名字的,都是你的人!” 呵!现在,又开始论私情了,言思还说他多因年迈脑子糊涂,可跟自己吵架,还不是能很快就想出办法反击? 只是不知这样的反问,若被后宫女子听到了,心中又要多上几分伤口,卫子夫不免心中痛惜难抑,“若无言慧乳母被杀,堂堂夷安公主被迫入宫求助,陛下却犹豫不言,伤了颜容华的心,她一个高傲自持的世家女又怎会对我亲近?” “朕最后赐死了...” 卫子夫微微红了眼,打断他,“是东方朔所言有理!” “那她也应该谢....”刘彻如梦初醒,“是你要宗亲各执一词,吵朕不休,才有时间拖到东方朔从甘泉回来,说服朕......” 卫子夫也没什么好藏的,毕竟犹豫的是他,心存坏心的是钩弋夫人,颜容华是他们两个合手推给自己的,“是!是我翻出了多年前的《戒终赋》,求东方朔念在枚皋旧作的份上想办法!” “你!” 不待刘彻多说,卫子夫继续道,“还有尹婕妤,若无交钱赎罪之举势在必行,若非无辜罪人充军死于返程欺凌,若非保得下一家,保不住一村,尹婕妤年轻美貌,位高宠重,又何必对陛下疏远偏执?这些,陛下心里不清楚么?” 刘彻反驳道,“这些都是小事,没有你撺掇,她们焉会如此?” “小事?是陛下把人推开,还不许皇后顺手拉拢么?”卫子夫从来没有回避过主动拉拢宫妃的行动,刘彻此刻觉得陌生,只是因为他懈怠了自己,“陛下握了一辈子的权柄,难道不知,疏忽,就是对方手里的刀么!” “你是对手?” “此刻,是!” 刘彻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她说对手!?她竟然说对手?她竟然是要做他的对手? “为什么?凭什么?卫子夫!你......你是朕的皇后啊!是朕的子夫,是朕携手了一生的妻子啊!你竟然这么危言耸听的站在对立面跟我吵?” 眼泪顺着通红的眼角流下,刘彻自己都控制不了,“这.......这一路走来,你信我!你信我...你信我....何曾信错了一次啊?!你凭什么这么数落我!!!” 卫子夫痛心,为什么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做错了呢!“陛下!” 刘彻似是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举手阻止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上官桀是不是....朕没有与你商量,就定了他为少府,你生气了!你一定是生气了!你看他不好,所以觉得朕做错了。可是你要知道,大宛之战中,他打败了郁成王,是个了不得的将军!又筹备军资有功,朕觉得他真的很适合在你手下的,朕看人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这你是知道的呀,现如今....年老了才有些不中用....” 是么,她怎么听言思和田千城说,大宛之勇,尽在郁成。郁成王死在上邹骑士趟弟的手里,才让那场战役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呢? 可是卫子夫不想在用兵决策上纠缠下去,弄不好刘彻就会想歪到自己是站在了刘据那边,觉得出兵不妥,所以对李广利有偏见上面去。 即使今日如此坦诚相谈,卫子夫也不想把李、卫两家相争的事情,挑得太明白,更不想让刘彻觉得,是因为对李广利不满,所以才质疑他如今的决策,这实在违背了她想让刘彻变回英明决断的初衷。 李家,现在也不能称为家了,是李广利之众是他偏执昏庸最明显的一步棋,也是皇权交替中敏感难言的一个棋,都是因为事涉军权! “当左冯翊殷周病故,陛下择韩不害为任。”卫子夫想了半天,才迈上了一阶白玉台阶,离刘彻好远,选了一个重要又不重要的官员任免,回答了是不是因为不高兴,而跟他作对的问题,“大宛之战...” “够了!跟朕作对的人已经很多了,劝谏的也不少,一定要加一个你吗?”刘彻死死攥拳,又一次打断了卫子夫。 只需要卫子夫起个头,刘彻也能很快的明白她的意思。 用兵乃错一,实用人偏,则为政已昏。 她觉得自己用错了很多人,李广利一众人也只是被错用的臣子之一而已。 错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想想李广利一众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自己最清楚,全赖大宛之战。 而大宛纷争,虽然有刘彻对汗血马的渴求,但这个韩不害‘出神入化’的外交,才是功不可没。 刘据就在这件事上与刘彻争论过,还有商丘成的小动作,刘彻那时才有隐约的感觉,即使有他的支持,监国也并不轻松。 原来刘据的优秀,不全是顺利成章教导有方,也有他日日夜夜的努力和挣扎。 越是这样,刘彻越起了考校之心,一次次、一件件、慢慢的......他反而把自己玩得有些收不住手了。 韩不害能被抬举为左冯翊,并非能力多强,而是韩不害顺了刘彻征伐的心,成了李广利的臂膀。 卫子夫提韩不害,就是在说他的任命官员之错!暗示他现在不正常的心态! 是他的错么?是他错了么?为君王者,如何能如此大兴土木、纵欲无度?如何能识人不清、重用阿谀曲媚之人? 刘彻觉得,他一辈子都没犯过什么大错,随心所为,讨自己开心......没有错! “朕没有错。” 那难道如今这天下民生、朝局的风气,让百姓困苦潦倒,又是卫子夫的错么? “从来,有一句话,我不是很明白,不论陛下如何,总要让天下百姓,看得到他们当将为臣之人的心,要让芸芸众生知道,还有人在为他们而努力,日子,还是有希望的。我那个时候不明白,白白的牺牲,没有说服陛下,没有结果,只感动自己,浪费了一条命。” 卫子夫拾级而上,走过平阳公主年年月月跨过的门槛,再从满雪的台阶上走下,把雪踩得吱呀呀哼喊。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人活一颗心,若此心不昭天地,留命又如何!陛下,你看得到我的心吗?还看得到那些赤子之心吗?” “陛下,你总让我相信你的决定,可夷安的事要不是东方朔,你会怎么决定?” “你若不是怀疑自己身边出了问题,苏文会死吗?你也觉得怀疑据儿是个滑天地之稽的事吧!” “你说我抱团欺负赵夫人,说不愿踏足心存偏见的后宫,难道不是你一点点把后宫和满宫嫔妃推给我的吗?!” “够了!”刘彻垂下眼眸,转头欲走。 “颜八子若不是伤透了心,依她一个世家女的骨气和地位,会站在我这边出来劝谏你吗?!尹夫人出身微寒,若不是你强捧那些她都看不上的无用之人,她会站在我这边吗?剩下的,陛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你偏宠一个人的时候....” 卫子夫快步上前拽回刘彻,深深凝视他的眼睛,那里不再清澈明亮,不再流光溢彩,不再戏谑有神,充满着疲惫和惊怒、悲愤和惶恐、怀疑和质问。 可她自己,依旧还是那么温柔又平和的回看他,就像此刻根本不是在争论,而是和乐融融的携手在回忆过往一般,“当你偏宠一个人的时候,满宫都是孤立她的人,何须我多落井下石,这一点,陛下年轻时又不是没有旁观过,难道....忘了?” 忘了?刘彻怎么可能忘,卫子夫没当皇后那十一年,她从来都是那个被孤立的,他也是那个羽翼不丰的。喜怒哀乐,分享的都是彼此,两人相携走过的十一年,在永延殿的十一年,那是十一年啊!!! 悲欢离合虽少,细碎生活却多,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就是现在彼此不愿相见的时刻,刘彻还能时常梦到的过往。 “没话说了?陛下现在要我给赵夫人一个温暖,那王夫人呢?”卫子夫的声音都有些抖,被孤立了那么久的她,已早就不知道跟嫔妃和睦相处要如何相处了,那样赤诚待自己的一片心,至死,自己都没有回报她一点一滴,难道如今还要学着回报给一个不安好心的赵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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