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还为陛下生下了皇子,现如今,皇子也死了,陛下恐怕连想起她的时候都没了吧?呵呵...还是说,陛下,也要等刘髆死了,才能放弃如今这眼盲心盲的行径?陛下你的改变,非要用人命来铺垫吗??” “你胡说!!!”刘彻暴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手举得高高的,却再怎么用力,胳膊都半丝也压不下去,只能将手掌攥得发白。 别说他一生本就不舍得动卫子夫一分,就是真疯了,在卫青的府邸,平阳公主的门前,长平侯府匾下,刘彻也做不出来半点狠心之举! 最后只能把满腔的怒气和憋闷自己尽数吞下,真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孽,老来,竟让最亲近的枕边人气得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卫子夫也怕真把他气出个好歹,略收了收脾气,不咸不淡的蹦出一句,“是陛下要让我回忆的。” 刘彻:“......”是,真是自己找事,不关她的事!!! “皇后!” 只听‘砰’的一声! 尹婕妤踹开掩好的院门,奔过来挡在卫子夫前面,喊道,“陛下!平阳公主新丧,陛下不去仪典,这是做什么?” 尴尬!刘彻没有料到尹婕妤会突然闯进来,也没想到尹婕妤会这么直接的护在卫子夫身前。 不仅下不来台,还分外羞恼!!恨不得直接杀了她!! 卫子夫也很意外,按理说,言欢几个人出去的时候,一定吩咐人守好这个院子,为什么尹婕妤会来呢? 可是她和刘彻不知道,他们聊了这么多,时间太久了,刘据有急事要禀报,就一个人守在院外等。 而尹婕妤则是受后宫之人所托,前来关心卫子夫,怕她年纪大,面对平阳公主的离世,受不住,特来安慰。 没想到刚跟太子在院外行礼结束,就听刘彻在院内怒吼。刘据倒是真的拦了一下,可也不好用力,就让尹婕妤踹开门进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刘彻憋着的气,瞬间有了发泄口。 卫子夫赶紧拽回尹婕妤护在身后,这孩子怎么这么愣,急道,“让你有事也等我回宫怎么不听?快跟陛下道歉!” 尹婕妤勉强行礼,“妾身失礼!” “你,听到了多少?”刘彻侧开一步,微微挑起眉尾,披风抖雪,乍起冰雾,阴沉沉的脸色让他整个人都分外危险。 回神过来的尹婕妤终于开始害怕了,双膝跪地飞快认错,“妾身刚来,只听到陛下大声训斥皇后,一时心急才会惊扰。” 卫子夫自己是不怕刘彻,可也怕保不住尹婕妤,行礼求情,“她要多听,也不敢进来了,陛下三思!” 可刘彻满腔的怒气,好容易找到个发泄口,又岂会轻易放过,“不守宫规,德行有失,朕...” 就在刘彻准备宣判尹婕妤的时候,刘据的声音适时在院外响起,“父皇母后容禀!姑姑丧仪吉时将至,宗亲列席,群臣皆待,还请父皇拨冗前往!另有朝中急事启奏,还请父皇示下!” 卫子夫心中也是一痛,平阳公主去世,他们这两个没心的弟弟和弟妹,竟然忘了时间,眼睛一红便上前接话,“陛下,现在平阳公主的事最重要,不管是处罚还是如何,也要想着给她积福。” 积福,姐姐,刘彻犹豫良久,长出一口气,冷冷转身,只丢下一句,“今日这院子的一切,禁!” 尹婕妤这才松了口气,叩头谢恩,“感念平阳公主生前仁善慈悲,孝礼期间,妾身一定诚心禁足素斋,无事不出寝殿,聊表心意。” 倒是真的不蠢,刘彻暂时压下了后面再收拾尹婕妤的心思,跨过院门口,才想起正事,“皇后,众人还等着呢!” 卫子夫回头看了一眼‘长平侯府’的匾额,在这么大的风雪里,都依然高悬庄重,内心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伸手轻拍一下尹婕妤的肩膀,卫子夫快步上前主动去揽刘彻的臂弯,“陛下,该走了,别让孩子们担心。” 这脸变得真快,“你...” “父皇!”刘据上前行礼,顺势塞过去一个手炉,扑落他肩头的雪,关切问,“父皇冻着没有?可要先去更衣?入席前先喝口热汤吧!” 有刘据看着,刘彻也不好公然甩开卫子夫的手,反抗不得,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好好答了刘据的话之外,命他前面带路,才回头咬牙对卫子夫悄声道,“皇后,真是会装,要是人家知道你私下那个劝谏样子,哼!” “父皇?”刘据还是亲自帮刘彻换了一条崭新的大氅,亲自打伞过来扶刘彻,“雪大路滑,难得有机会单独服侍父皇,父皇就不必喊其他人了,儿子亲自送您过去可好?” “你倒是宽仁,怕朕问责周围服侍的?”刘彻高兴的扶上刘据的手臂,下了台阶,才顺势挣开卫子夫的手,道,“以为朕看不出来?” 刘据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凑近了刘彻几分,小声言道,“倒不是怜惜奴婢,而是儿子真希望他们多几次这样的疏忽,多给我些尽孝的机会。” 刘彻觉得心中暖暖的,往刘据那边多分过去几分力气,“朕......朕的重孙是不是该娶妻了?等你姑姑丧礼结束,朕来挑人吧,你姑姑也会为你开心的。” “听父皇的。” “对了,你刚说朝中有急事,什么急事?” “儿子已先处理了,等仪典结束,再行奏报吧?”刘据嘴上不动声色的岔过去,内心却是多有担忧,等仪典结束,公孙敖没死的消息报上去,只怕刘彻又要发脾气了,也不知道父皇这身体受不受得住。 后面。 “尹婕妤,你太冲动了,不管你听到多少,都不许再提。”卫子夫在后面被尹婕妤扶着,一步一滑也不忘小声叮嘱她,“我是不怕什么,但真怕保不住你。” 尹婕妤虽然心有余悸,却不免吐露心声,“情急之下,妾身没办法,平阳公主去世,妾身真怕您....” 怕她?怕她撑不住? 不会的,她送走了那么多人,太知道心痛的滋味了。 现在的悲伤根本不值一提,只有等到几个月之后、甚至几年之后,当你心乏倦怠、神思恍惚,或者轻松快乐时,骤然想起身边再无她可分享,她也不会再回来。 那种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不为人知,却如抽筋剥皮,痛不堪言。 卫子夫转头看向尹婕妤,年轻如画的眉眼,稚嫩又青涩,可这身骨头,刚直得如同看透生死的老臣,刘彻当年真是好眼光! “其实若论得失,你为何掺合进来?大可和邢经何一般置身事外,说不定还能跟钩弋夫人争一争。” 尹婕妤委屈极了,颇有些赌气,踢了一脚雪,回头边看边说,“皇后也是卑微出身,难道忘了,若我们都不能体恤如今百姓,还要计较利益得失,那这大汉还有救么?若我真置身事外,平阳公主坚持在屋上挂的匾额才没了意义。” 自己地位稳固,有子有女,争起来毫无后顾之忧也就罢了,可尹婕妤明明自己过得也难,偏偏还有这样的气魄,很难不让人感动。卫子夫沉默几息,风雪稍有呛口,她却忍不住再说一句,“那你还爱陛下么?” 本以为她会想很久,尹婕妤却答得飞快,“爱,但爱的不是眼前这个。眼前这个,怎么对我,妾身都不会伤心,我想要那个让我家人生活有希望的陛下,想要那个在田间都能听见威名的陛下。” 那就好,卫子夫觉得自己很自私,尹婕妤已经了解自己这边太多的事了,如果刚刚的问罪吓到她,那局面真的很被动。 她想起,曾经撞到过的一次李夫人跟刘彻的吵架,刘彻最伤人心的一句话,就是——你别忘了,你有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再敢犯上多事,朕也可以收回来。 这话说出来伤人心,做出来,吓破胆。 刚刚...... 其实现在想想,卫子夫还有一点窃喜,刚刚刘彻都那么暴怒了,也没跟自己说过这句话。 是不是说明,自己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拽回刘彻? ~~~~~~~~~~~~~~~~~~~~ 丧礼结束,看刘据跟刘彻说了些话后,尹婕妤就跟着心事重重的刘彻一同先行回宫了。刘据则接上了卫子夫,慢了一步,心疼道,“母后,如果太难,其实可以退一步,这局不论输赢,都是我们男人收益,你和尹婕妤她们,没有必要这样坚持。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再说还有很多人帮我。” “据儿,”卫子夫看着身量高大的儿子,万千反驳的话又尽数咽了下去,说刘彻刚愎自用,她偶尔对待刘据,又何尝不是呢?“据儿....其实从李禹开始,你就在想用引用六郡子弟入局,与李家会在军中有一席之地的局面抗衡,是不是?” 刘据笑笑,上前讨好似的给卫子夫捏肩,没有说话。 六郡子弟和新贵兵将的矛盾,已经几十年了,困入死局难以调和的问题,多如牛毛,卫子夫的反应也只是其中之一,并不稀奇。 所谓谋事于前,应变于后,他引六郡子弟入局,一是想抗衡刘彻当初有意向抬举李家的局面,二是,也想利用李家这个第三方,为这僵持的局面破开点口子。 刘据希望,有才有德之人,应在竞争之下,惺惺相惜,不要因为门户和圣宠偏爱的问题,偏执损耗。 虽然这局棋败了,只有卫家与李家两方博弈,但即使没有卫子夫,这步棋,也不会很顺利,毕竟...李陵是真的投降了,六郡暂无可用之才。 “母后,破坏了你的计划,是不是?” 刘据抱住冷得有些发抖的卫子夫,就像小时候她抱着自己一样,吩咐车辇再慢些,轻快又和缓的回答,“并没有,起码,在李家的刺激下,我们与六郡子弟,摩擦少了大半,让有才之人抱团取暖....所谓同仇敌忾,就是如今我们的情谊吧。” “母后,这样也不错。” 这样也不错,却可以更好。 卫子夫悠悠叹道,“之后,会更好的,这天下百姓,都等着更好呢.....” 刘据帮她拢了拢头发,没再提退一步的事,他清楚,母后心里不止有他,有父皇,有家人,还有这大汉天下,这天下百姓,才是他们需要最先维护的。 ~~~~~~~~~~~~~~~ 天汉三年,钩弋夫人,生刘弗陵,封赵婕妤,钩弋宫宫门改名为尧母门。 刘彻巡游东海,继续寻仙,全然不管太子监国下,这条消息带来的人心浮躁。可张贺、卫伉、言欢、公孙贺等人也不是吃素的,等刘彻回来的时候,这事的影响已降到最低,或被称为皇帝疼爱幼子之举,或言方士信口雌黄阿谀奉承。 甚至中朝都有人开始上表劝刘彻,莫因私心纵欲,失了君王决策之谨慎。 金日磾读奏报已经越来越顺,不止字认全了,甚至能根据刘彻的状态,自然的调整语速,生气的时候快一点,开心的时候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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