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血战,卫子夫在椒房殿听了五日的战报,也勉强算讲了五日的学,倒是意外的体会了一次当师傅的感觉,只不过,如今颇像…… 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有人都让她逃,她却只是让妃嫔散回原本的地方去,请文校尉亲自驾车,带她来覆盎门前等一等刘据! 路上一片焦土血色,曾经繁华宁静的长安再也没有了! “陛下犹存” “太子造反” 广而告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还在。”卫子夫喃喃道,刘彻没死,她能确定了。 对她来说,这样的消息头一次带来的不是铺天盖地的狂喜,而是…悲凉和无措。 如今这个局面,说不上后悔、说不上害怕,只是有太多的迷茫,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一切变成了一场天大的误会? 这个误会,带来长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哭声肆虐,卫子夫有些抖,画好的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若是这一场拼杀和抗衡带来的是好的结局,或者说即使失败了,但原因确实是陛下已薨,她都不会有任何歉疚。 但是,什么都不是,仿佛就是上天开的一场巨大的玩笑。 张坐战死,陈掌战死,江校尉战死,计蕊死于冷箭,詹事府几乎全军覆没,曹宗重伤,甚至本不必回府的刘黎,也冒死回来,跟着史良娣和刘琼安稳世家,直到最后一刻! 一场波折带走了数万计的性命! 这不只是大汉的都城,不只是天子脚下! 这是也是她护了一辈子的长安啊! 是她□□这么多年的家啊! 去病曾在这城里打马而过;卫青曾在这城为月皎牵马;据儿曾在这城里四处拜访寻书;言笑她们姐妹也在这城中街上追逐嬉戏! 她送过冉信、郦苍、义姁、接过平阳公主、南宫公主…… 迎过每一次凯旋,等过每一次的巡幸而归。 每一次都是风平浪静、人潮熙攘... 如今风急血浪,尸骨遍阶… 她的心,好疼... 这是晨昏日夜,嬉笑追打也要跑过的长安; 这是雍地祭祀,隐瞒伤情也要□□的长安; 这是鼎湖病重,昼夜来回也要安抚的长安; 这是将军出征,次次凯旋都要迎接的长安; 这是迎来送往,出使送行都要不舍的长安; 这是三公九卿,升迁褒贬都要唱和的长安; 如今, 天家误会,让这里已经是,道一句生死离别,也无法安慰的长安了; 落泪? 卫子夫半滴眼泪也没有。 她哭过很多次,为了各种原因,各种人。 这一次,最该大哭一场,可她甚至没有半丝泪意,只觉得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穿过无限的空间和时间,交错在这里,又游离又浸入般的看着眼前所有的场景,思考着所有人的关系和问题。 她何须后悔呢?这些人都是为大汉盛世战死的人,不是无辜被牵连,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平白死于江充和巫蛊的弱小! 清晰、明了、汇聚、散开、模糊、浑浊、扭曲、变幻,再无停歇! 怕什么!可惜什么?她应该为这些人的牺牲而骄傲! 世上没有一种牺牲是白白牺牲! 只有无力反击才是世上的白白牺牲! 这些为江山而死的人,她怎能流露出软弱与后悔,如此踏在他们的战场上!?实在侮辱! 卫子夫挺直了脊梁,沉声对过来请安的史良娣道:“送太子走!” “你们,一起走!” 不行!这江山,还要有新的征程!她不信任刘彻在这个时候会充满歉疚的反悔,她必须要给江山留一个备选! “母后?”史良娣震惊的看着卫子夫,“母后,就这样?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这不是战场,这是我家,卫子夫没做错什么,皇后也没做错什么,更没有败,为何要逃?” “我也留下。” “你…” “太子并非要反!太子也没错,为太子妻者,为何要逃?岂不是做贼心虚,我不能拖大汉太子的后腿,怎么能先瓜田李下的惹人怀疑是畏罪潜逃呢?”史良娣倔强不下卫子夫,执拗道:“太子暂避,世人都要说他,我怎么能允许那些宵小之人说我夫君?!实在放肆!我要留下死证清白!” “你…” “皇后为什么不走,太子不得已,早晚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瑕心此刻却着急了,“皇后,选死,选活,你一向都选活的。” 这时,卫子夫突然想起她还有很多人要安顿,抱住瑕心安慰道,“一辈子选活,是活着的价值永远都是最大的,如今我也不否认,可是因为我立过承诺,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离开我的家,连离开的念头都不许有!” “这些无端死伤损失,是我卫子夫一人的罪孽,一死却能保所有人的清白!那为何不选死呢?瑕心莫怕,我会安顿好你!” 归岚在旁边直落泪,小声道:“若真有神明…” “大汉!”卫子夫不容置喙的打断了她,“可敬神,不崇神!尚智,好强,卫子夫不需要神明的怜悯!大汉皇后不需要,家里家外,大汉上下也从不需要!” 记得很久之前,冉信一字一顿,似乎要把内心中所有回忆中的人的期待和希望,都统统放在眼前自己的身上,说过一句“未央宫外,也是家里!” 那么我卫子夫跟刘彻一起承诺的画地为家,就是他来尽管画,画下来的地方,我都跟他一起护着!哪怕他不护着了,卫子夫我,也会拼命护着! 陛下,我曾经跟一个人说,“我来!你不看好他,我看好他!你教不了他,我教他,刘彻,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好夫君,好父亲!” 此话,我卫子夫自问,依旧现在依旧可以说得出口! 怎么活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几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冉信,我没有辜负这句话。 但我却开始领略另外一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什么感觉都无所谓了。 陛下,我放下你,却放不下江山了,一如你曾经充满激情和悔恨的一生,可以放下很多人,却放不下江山!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我早就变成了你呢? 罢了,既然你回不来,就让我继续做成你! 卫子夫从容登车准备回去,可匆匆而来的刘据哪里肯? “母后不走,我哪有颜面独自逃?” 后面两个儿子,哭成泪人还被张光和张贺架在马上! “怎么没有刘进,还有他的妻儿呢?” “孩子太小,最近又在生病,皇孙妃不肯离开,皇孙也不愿离开,”张贺解释了几句又催促道,“太子!快走吧!求你了,陛下如今虽然没死,可之前我们分析过异样之处,依然无法解释,若此刻陛下被人摆布,你留下就真的大错特错!” “皇后一起!您不走,太子不走,难道一起等死吗?” “母后!”刘据死死拽着卫子夫的衣袖! 瑕心拦在车前,递上一个小包袱,也附和道:“听太子的,皇后快走吧!” 包袱拉扯间,露出一角玺绥… !!!怎么会有玺绥?难道是早有准备? “我没错,为何离家?”良久,卫子夫怔怔的望着刘据,缓缓偏头奇怪的看了瑕心一眼,这才回神,她是瑕心,不是郦苍,也不是计蕊,终是她用错了人,得此结局也不冤枉。 卫子夫摸着刘据的头,慈爱又温柔,叹息道:“你们都走,将来回长安再想办法补偿所有的一切吧。” 刘据喃喃道:“补偿?” 瑕心眼神一窒,刚刚是她的错觉吗?卫子夫看她的眼神从来没有那么具有穿透力,带着一副了然和嘲弄… 只听卫子夫继续用往常温柔又坚定的语调,对刘据说:“走了就有回来的机会,将来再用你们的努力,补偿这个城,这个国,这个家,补偿因为我们的误会造成血流成河的苦难。” “母后,你怎么如此天真,这是战场!留下就是一死,成王败寇这个结果……” “对你来说,这是战场,对我来说,这一直都是家。” 卫子夫回握住一直死攥着自己的史良娣的手,推开刘据,“走吧…” “母后!!!” “太子快走!!你带着我们都走不远!听母后的,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求你快走!护好两个孩子!” “走吧!”张贺和张光,拉扯着刘据上马而走,后面两个皇孙也哭着骑马跟上。 “良娣……” “母后,当母亲的可以送自己孩子走,可我的进儿不走,我哪有先走的道理!?”史良娣很坚持,一身沾满火灰和血渍的衣裙,随风飘舞,“母后容妾身告退,家中还有琐事处理,妾身处理好,定然来尽孝服侍,一步不落!” “不必……” “母后可别嫌弃我!” 看着太子良娣和太子分道奔跑,卫子夫摸挲着此刻身上唯一的配饰。 一块古玉,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鹿! 反面是四个大字——“欢喜未央” 当初生气,送还所有礼物,唯独舍不得卫青送给自己的这块玉佩! 如今只是戴着,就很安心! “弟弟,我很欢喜,最后,我们都为了喜爱的江山而努力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 甚至,我比你更幸运,我到最后连死亡,都是为了江山的努力付出! 你说,刘彻把更始都留给了我,如果我自己真是他的更始,那就让更始,这一次,不用旨意不用墨,而用战争用鲜血,再努力书写一次! ~~~~~~~ 征和二年,七月庚寅日,午后,刘彻入长安未央宫,倒是真的干净整洁,让他对宫外残乱的一切,都有不真实的感觉。 清凉殿里,一根秃毛光滑的节杖格格不入的立在殿里一角。 刘彻眯眼看了好久,阻止了钩弋夫人想要人扔出去的举动,涌起过往回忆,他内心更满是愤恨! “谁要陛下死都不重要,我会保护你的,我要陛下活!”卫子夫握住他攥紧的拳头,柔软细腻的十根玉指,包裹住他冰冷的手,“陛下还要跟我画地为家呢!大家都说我幸运,是几辈子修来的遇见了陛下,那这么幸运的女子要陛下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是不是一定会实现的?” ——————卫子夫,你到底,变了这句话没有? “我会永远陪着你,陪到陛下不想要我的那天。” “即使你不爱朕了?” 即使……那时的卫子夫不喜欢谈论这样的话题,可是刘彻咄咄逼人,非要她回答不可,搂上她的腰,越收越紧,似乎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即使有一天卫子夫不爱刘彻了,皇后也会爱着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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