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成之后,十万两全都给渔夫,二王子分文不取,那渔夫见钱眼开,所以才应下这事。除了知晓这玉寒草金贵,别的他倒是一概不知。“ 玉寒草确实是真的,那渔夫为了活命,什么也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低不可闻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先下去。” 岳栩不敢不从,余光瞥见沈砚掌心被血珠染红的巾帕,迟疑一瞬。 “陛下,可要属下找医箱过来……” 一语未了,沈砚不耐烦,拂袖抚眉。 岳栩不敢再多话,悄声从雀室离开。 海浪拍打,波涛汹涌。 夜已深,沉沉夜色浸润着海水,水天一色。 黄花梨案上供着炉瓶三事,袅袅青烟自香炉氤氲而出。 香炉点着安神香,青烟未烬。 本该回房的岳栩去而复返,脚步声急促,踏破满室的安宁。 “陛下、陛下不好了!” 岳栩不复往日的镇定从容,他步履匆忙,直奔雀室。 眼中诚惶诚恐,“陛下,宋姑娘落水了!” 沈砚猛地站起,头晕目眩,他一手撑在书案上,眼眸骤紧。 案上的公文顷刻扫落在地,沈砚旋即转身,阴沉着脸步入雀室。 甲板上,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整艘海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羊角灯提在奴仆手中,烛光跃动,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白芷哭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声音哭得沙哑,她跪着朝沈砚挪去。 “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姑娘!求您!” 海面汹涌,波澜起伏,强劲海风掠过,惊起阵阵凉意。 白芷哀嚎的哭声在黑夜中响起。 天蒙蒙下着细雨,沈砚双眉紧皱,有点记不清是何时落的雨。 “陛下,奴婢刚刚起夜,看见姑娘不在榻上,海船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搜遍了,还是寻不到。” 白芷哐哐哐往地上磕头,血流成河。 “陛下,奴婢求您了!救救、救救……” 沈砚冷脸越过白芷,漫无边际的海面上,忽的浮出一抹绯色身影,是宋令枝今日所穿的锦袍。 沈砚往前又走了两三步,海风吹起他长袍,还不曾动作,身后忽的传来岳栩的一声惊呼。 “陛下不可!陛下万金之躯,怎可以身涉险,陛下、陛下——” 一众奴仆乌泱泱跪了一地。 千钧一发之际,忽的瞧见海船暖阁中转出一人,宋令枝一身绯色锦袍,肩上披着鹤氅,单薄身影迎着海风,瑟瑟发抖。 她好奇往下张望:“你们……在做什么?” 沈砚凝眉往后望,海面汹涌,早不见那半点袍角。 “宋令枝,你……” 他快步朝前走去,指尖还未碰到宋令枝半点锦衣,眼前那人忽的又成了虚影,一碰即散。 沈砚愕然:“宋……” 遽然从梦中惊醒,雀室平静无人,落针可闻。 香炉上青烟缕缕,淡淡的安神香萦绕。 原来是梦。 沈砚一手抵着额角,拂袖站起。 颀长身影自书案前掠过,更深露重,奴仆手持羊角灯,安静站在雀室门口,低垂着眼眸不敢多言。 才刚跟着沈砚往前走了半步,忽听沈砚低声道:“不必跟着。“ 奴仆福身:“是。” 今夜无雨,月影横窗。 甲板上悄无声息,沈砚立在雀室前,眼前倏然浮现梦中的一幕。 脚步一转,沈砚背着手,朝暖阁走去。夜色如墨,静悄无人低语。 今日是白芷坐更守夜,她一手扶着脑袋,下巴一点一点。 身后暖阁静谧无声,层层青纱帐幔轻掩,玻璃炕屏挡着,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沈砚黑眸晦暗,缓慢收回目光,无声从暖阁前离开。 耳边悄然,只余海浪声不绝。 不多时,月光藏入云雾之中,天上竟零星下起了点点雨珠。 沈砚转首回雀室,无意往甲板上轻瞥,他视线忽的凝脂 甲板之上,宋令枝一身绯色宝相花纹织金锦长袍,瘦弱身影立在风前。 海风拂起宋令枝的青丝,满头乌发披散在身后。 她一步步往前走去。 沈砚瞳孔一紧,霎时想起梦中的一幕,他疾言厉色:“宋令枝。” 甲板上的身影一颤,不似梦中的一触即散。 宋令枝身影僵直,回首望去,目光惊恐对上沈砚的视线。 她连连往后退去,面上惶恐不安:“你别过来……” 海浪翻动,脚下不稳,再往后一尺,便是万丈深海。 秋末冬初,寒夜浸透着冷意,宋令枝四肢僵硬,她站在冷风中,一双浅色眸子氤氲着水雾。 沈砚又喊了一声,这回没再往前:“朕不过去。” 他皱眉沉脸,“你回来。” 沈砚嗓音依然沉稳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如他往日每一回的发号施令一样。 宋令枝下意识脚步一顿,再抬头,她唇角忽的多了一抹浅淡笑意。 呼啸海风掠过,鬓间挽着的青玉簪子应声落地,猛地一个海浪滚过,甲板起伏,青玉簪子随着落入海中,无声无息。 宋令枝身子也往后退开半步。 “——宋令枝。”沈砚沉声,禁拢的双眉压抑着怒火。 “你回来,朕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是敢往后半步……” 宋令枝又往后退去。 她从未如现下这般,忤逆沈砚的话。 沈砚眼瞳骤紧,黑眸幽深灰暗,“宋令枝,宋老夫人还在平海岛……” 宋令枝眼皮轻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在听到祖母二字时,终于起了片刻的波痕。 她极轻极轻抬起眼,目光淡淡自沈砚脸上掠过:“陛下想说什么?” 沈砚嗓音低沉:“朕可以放他们回江南,只要你回来。” 他笃定宋令枝不会为着宋家人违背自己的话,喉结滚动,沈砚目光无声落在宋令枝脸上。 他淡声:“落叶归根,想必宋老夫人定也是想回江南的。” 海风在二人中间穿过,冷意涔涔。 宋令枝扬起一张小脸,寒风吹散她一头无法,锦袍拂动,秋意森寒。 她嗓音低哑:“我祖母……真的可以回江南?” 沈砚:“可以。” 宋令枝哑声:“那我父亲母亲呢?” 沈砚:“也可以。” 宋令枝讷讷:“陛下真的……过往不究?” 沈砚双眉紧皱,墨色眼眸映照着满天夜色,他颔首:“宋令枝,朕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 宋令枝倏然弯唇一笑,她偏头,好整以暇望着沈砚:“陛下,说到做到是君子所为。” 沈砚曾说过,他不是好人,更不是君子,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才是他。 宋令枝笑笑,原话奉还:“陛下,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沈砚沉下脸,一字一字:“宋、令、枝。” 疾风掠过,冷意浸透四肢。 宋令枝垂首敛眸,眼前忽的涌起团团白雾,她好似看见了祖母,她听见祖母在唤自己。 闲云阁花团锦簇,衣裙翩跹。 祖母笑着朝她招手:“枝枝,过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好好瞧瞧,可是又瘦了?定是那起子丫头伺候不尽心。” 甲板上,宋令枝低低笑出声,眼角水雾氤氲:“我想我祖母了。” 又一个海浪翻过,宋令枝身子往后跌去,汹涌海水澎湃,离丧命只有一步之遥。 宋令枝陡然一怔,手足僵硬。 沈砚厉声:“枝枝——” 他抬眼凝视,“你回来,朕立刻打发人去接宋老夫人……” 素净一张小脸抬起,宋令枝脸上满是泪痕,她哑声弯唇:“沈砚。” 不是殿下,也不再是陛下。 宋令枝直呼沈砚的大名,她挽起唇角,长发散落在腰间,声音轻轻。 “沈砚,我很怕冷的。” 她其实也有点怕水的,上回落水后,府中上下对宋令枝严防死守,深怕她再落入水中。 沈砚低声:“那就回来,枝枝,朕……” 宋令枝眼皮轻抬,一双秋眸水光潋滟。 良久,她极慢极慢点头:“……好,我回去。” 宋令枝说到做到,果真往前走了两三步。 浪花在她身后翻滚,海天一色,海水深不见底。 连绵阴雨落在她肩上、眼角。 蓦地,宋令枝忽然转身,雨珠落在她的身后。 宋令枝头也不回,自海船上一跃而下。 海风扬起她的袍角,满头青丝飘散在水面。 再然后—— 海水彻底淹没了她。 宋令枝一点点下坠、下坠。 如果真的有神明,如果海神娘娘真的能听见自己的祈福,她只愿—— 再无来生。 再不要遇见沈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1 22:59:43~2023-11-01 22:5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yline 10瓶;稻城、dd 5瓶;29557180 3瓶;淡淡兰亭、陆勿、小女子浅灰、咪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宋姑娘同那人十指紧握 江南, 宋府。 秋去冬来,寒冬腊月,朔风凛凛, 侵肌入骨。 廊檐下一众奴仆手持戳灯, 垂手侍立。 满园悄然无声, 偶有皑皑白雪压断树枝,发出咔嚓一声响。 庭院幽深安静, 小丫鬟双手捧着漆木茶盘, 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她们不过是府上的二等丫鬟, 自然近不了宋令枝的身, 药膳端给秋雁, 又提着裙折返回茶房。 漆木茶盘端在手上,秋雁精神恍惚, 转过影壁,迎面差点直直白芷,也不曾躲开。 “要死。”白芷气愤瞪秋雁一眼, 眼疾手快, 自她手中接过漆木茶盘,“你今日是怎么了, 瞧着心不在焉的?” 隔着猩猩毡帘,一帘之后, 宋令枝还未醒来。 秋雁朝白芷使了个眼色,偷偷将人拉到廊檐下,压低嗓子道:“昨儿姑娘忽然问我, 何时调香又长进了, 唬了我一跳, 你说姑娘她……” 秋雁欲言又止,愁容满面,“她会不会又想起先前那些事了?” 自秋末掉海后,宋令枝差点一命呜呼,秋雁和白芷当时不在宋令枝身边伺候,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何事。 只知道圣上开恩,特许宋府一家上下回江南。落叶归根,宋老夫人喜极而泣,只是宋令枝虽然拣回一条命,身子却大不如前。 海水森寒彻骨,宋令枝能活着已是神明庇佑。 宋老夫人长松口气,又耳提面命,下令府上上下不得和宋令枝提起沈砚,深怕她又想起那些糟心的过往。 秋雁忧心忡忡:“我昨儿心急,差点说漏嘴,提到香娘子了,也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又想起京城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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