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春忙了一晌午,灌了一肚子风,一张嘴都是钉子。 晴秋软软的接住,笑道:“往常我叫你和我一道往前头应承,你嫌规矩大,如今竟恼我了我不过是帮着把二太太那院子里的鲤鱼缸淘洗了,这也是正经事,一来一回总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哪里就缺我不得了,我是个什么人物呢!姐姐你也不着忙,我这就拾掇好了,咱们一道去” 焕春吃了将军,连连摆手,可算怕了:“我可不去,饭还没吃呢!这一晌午,刘嬷嬷没嚎嘹死我,这福分你自个儿享去罢!” 紫燕从厨房里拣了点菜饭,端给焕春,笑道:“你也消停些,别上杆子给晴秋搭梯子,这屋都快招不下她了。” 下人房的小丫头,都是各处打支应的命,着急上火什么好赖话都有,人却都是可亲的,也无人往心里去。 晴秋横了她两个一眼,笑说:“你们就消遣我罢,我若回迟了,替我收衣裳。” 叮嘱了这句,换好衣裳,出得门去。
第3章 点车架 晴秋疾步走到西库房,才晓得焕春因何着急,今天回来的车多,货箱子几乎堆上了房,车夫们凑在一起吃烟,小厮和脚夫们忙成一团。 她绕着人,进得库房里,管家嬷嬷正张罗人清点马匹。她是不在牌名上的小丫头,连眼风都落不到一个,倒是里头有相熟的人见了她,知道她是刘嬷嬷处的,比了个手势,示意人在后院。 见了刘嬷嬷,她倒没有别的话,也没问晴秋这么半天去哪儿了,只把手上一摞黄麻纸花名册子递过来,道:“这是车马行册,一应货箱,无论大小,全都在管家的那里造册登记,咱们只管把车队的家伙什清点好也就完了。咱两个分头忙,我去清点家伙什,你点车架,那些马鞍马镫嚼扣勒子,一样一样来登记清楚,你是久做的了,该知道分寸!” “知道。”晴秋翻开名册,出发前这册子就是她帮着核对的,所以心里头有数。 “去打谷场罢。” 打谷场就是库房前边划出来的一片水磨石头地,一般用于秋收的时候打谷、收粮,磨得光滑的石头地甚少磕磕绊绊,粮食掉地上一扫出收起来了,很是方便。 如今打谷场上满是车架,东倒西歪,横三竖四。 “马直接卸在马厩了,那不管咱的事儿。这里三十副车架,勒子、嚼扣这种零碎别忘了。”刘嬷嬷叮嘱。 晴秋笑道:“您老放心,交与我罢。” 言毕,径自捧着册子,往车队走去。这并不是个轻省的活计,晴秋给自己打气,车夫难应付,车把头的老婆更难缠。 和她交割的是李荣媳妇,她男人是车队里的车把子。 那李氏是典型的北陆女人,生得膀大腰圆,人也打扮得鲜亮,嗓门恁的高,吊着一双眼睛直往晴秋身上打转,不把她看矮一头不罢休。 晴秋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其人也就是个架子货,因此对她怠慢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 两人寒暄一会儿,都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因此也不绕弯: “……小丫头甭跟我客套,如今你是掌经查的,说说章程,你想怎么查” 晴秋抿唇一笑,把册子往手里一卷,年纪轻轻倒有一股子老道的气派:“咱们一架车一架车的看,我如今把那些零碎名目都记住了,不跟上回似的,光翻册子就耗去少时辰。” 李氏盯着她瞧了一眼,瘪嘴笑了笑:“那敢情好,如今你是老手啦,那咱们就快着些,早早地勘验完,夜里还等着吃席面呢!” 晴秋仍捧着她:“那是您老有这热闹,我辈分小,可凑不到前头去,没席可吃。” 几番话下来,终于把那李氏哄得熨帖,满面得色,让开路,引着晴秋去验车。 * 验车,其实也是有路数的,一辆车停在那,有经验的打眼一瞧就能瞧个七七八八。 晴秋虽说年岁小,但到底也从小跟过车,知道一辆车最紧要的是车梁杆,先瞧瞧车梁杆,要是有裂痕或者坏损的,就要添上一笔报备,否则这样的车入库,下回出车保不齐就直接坏在外头了。 若车梁杆没坏,其他的零部件,只需按从头到尾,从高到低,以此查验。这活儿做起来十分考验人的眼力脑力,还有体力,毕竟每一辆车都要牵绳引绊的去看,甚至还要爬上爬下。 一路查验,扯皮与反复勘察必不可少。李氏腰壮气横,架不住晴秋脑子清明嘴快,倒也没甚吃亏。 …… “这里点了三十副笼头,算上您说的在路上使坏了的二十六副,总共算起来是五十六副,不过我记得当初把头是从库房里支走了整七十副,还差十四副,没见着。” 李氏瞧这小丫头不翻册子,五十副笼头张口就来,有点不忿,刚要吸一口气嚷嚷,却见她唰唰翻开册子,点着某处,道:“登记在这里呢。” 李氏打了个哈哈:“许是我这里记错了,那坏了的是四十副……反正嚒,好的就这三十副,都使着回来的,坏的也都在这里,没收的就是路上丢了。”又诘问:“笼头才几个钱,何况都坏了的,这也要点” 晴秋告诉自己,对方是长辈,一辈子张牙舞爪惯了,不跟她计较,显得没脸。 因此越发和颜悦色:“您老人家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我也这样想呢,不过几个大子儿的东西,出车在外,坏了丢了的岂不是常有的事但话说回来,照册盘点嚒,不能因为这东西不值钱就不去清点它。就算是一卷麻绳,只要登记了,咱们就得把它盘出来。您要一早就说清楚那六副笼头早已丢了,我也不较这个真,毕竟盘点还有一条规矩——据实上报。” 李氏脖子一梗,道:“那你就据实上报,就说丢了。” 晴秋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打算同她“胡搅蛮缠”到底:“婶子,找都不找,查都不查,如何能是‘据实’更何况,笼头才几个钱的玩意,何至于让它不清不白地往您家里把头身上泼咱们再找找,保不齐就落在哪儿了。” “你要找,你自个儿找!”李氏索性撂开了手,知道这小丫头是下人房头号犟驴子,没想到这么犟。 在她看来,这么较真能落什么好呢就算报到管家姨奶奶那儿去,人家都不会把眼风放到几个笼头上的,还不赶紧盘完,吃席面呢! 不过又往深想,心里也打颤,也不好说自己家那口子这掐一把那拿一把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却说那厢晴秋径自一人,果真这翻翻,那淘淘,真还叫她在车络子堆里找到了那十来个笼头。 “你瞧嘛!”这下,李氏气焰可足了,声如洪钟:“就说坏了,保不齐丢在哪儿了,你非明里暗里排揎我们贪没!” 晴秋只管点数,嘴上辩白恭维着她:“哪里的话呢,我小孩儿家家的,也就是不会说话,可没那个心。您老呀,多担待!” 待数够了数,她在册子上添上一笔,笑道:“行,这茬点完了,咱们快着些,别误了您吃席面!” 李氏哼哼哈哈的应了,她算是领教这位的好处,旁的话也说不出,索性凭她去了。 俩人一主一副,搭配着继续忙…… 如此一直忙到天擦黑,总算把零零碎碎清点完毕,一应丢了、坏了的都登记在册。 晴秋提着的那口气松了劲儿,当下与李氏交割道:“一共三十副车架,好赖算收齐了,只不过马鞍子有三副不中用了,回头得送去重新打一打。这一副,是开路的马车嚒缰绳、勒子也都坏掉了,登记了就拿去修,妨着后头忘了,要紧的时候没法子用。” 李氏笑着应道:“你眼神也不错,这一副是我们那口子用的,他是车把子嚒,从来都是走在前头的。” 晴秋向来敬重府上的车夫,他们常年来往于戍北原,都是用命来挣钱的,忙点头说道:“着实辛苦了……唉,这是什么” 晴秋挑开堆得杂乱无章的络子,里头盖着一个不大的木匣子,木料是挺平常的棘楸木,其貌不扬。疑道:“怎么把这货箱子放到车架堆里这不是耽误前头的事儿嚒!” 说着,正要去捡那匣子,李氏忙按住她的手,道:“你不用看,左不过是些用坏了的锁头,络子,糟污得很。” “就是那些,也要看看。”晴秋笑道:“婶子,您是做老了事的,咱们可不管收箱子——凡是匣子,箱子,那可都是在前头登记着呢!” 这是府上盘货的规矩,凡外头大车回来,马匹入厩,车架入库,所有货箱子都在管家嬷嬷那造册登记,单独验收。 李氏呵呵笑两声,亲昵的拉上晴秋的手,温声道:“瞧姑娘说的,我哪能不懂啊我来府上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姑娘,咱们快着些罢,刚刚你就磨磨蹭蹭,误了我好多功夫!” 这怎么就是我磨磨蹭蹭了刚还一口一个“你”,现在“姑娘”都叫上了。 晴秋心里打个突,她低眉顺眼的,行动却很利落,蹲下去扒拉开满是油污的络子,一咬牙把那匣子抽出来,没想到这玩意竟挺沉,废了好大劲儿。 “既然叫我看到了,少不得打开验验。” 木匣子只有扣子没有锁,伸手就能打开,只看了一眼,唬得她赶紧关上,眼睛直发愣。 那李氏脸刷地白了,她其实也没有看清,只觉得金光一闪,登时心里念佛两声。 “婶子,这匣子你有缘故” 这回那李氏倒开始磕巴了:“不,不,这匣子本也是不相干的……这是我们那口子自个儿在外头买的,不过是白放在这里一回。好姑娘,你可千万别想差了,给我们几个胆子,也干不出这等窝藏欺主的事啊!” 晴秋站起来,掩上匣子,和声道:“婶子,您不至于跟我说道这些个,我更没那个意思!那现在您瞧着这该怎么着” “好姑娘,”李氏翻来覆去只会叫她一句姑娘似的,眼巴巴地看着晴秋:“就……就当没看见” 晴秋吐出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开口了。 这可跟先刚那几个烂笼头不一样,哪怕这箱子里装的是土坷垃,一文不值,光凭藏匿箱子这一个举措,就够吃瓜落的。更或者,这匣子…… 晴秋小心翼翼再一次打开这匣子,她倒要看看里头是金是银。 “这……是石头” 李氏也蹲下来和她一起看,拿出一块掂量掂量,是石头——这石头也挺奇怪,疙疙瘩瘩一大把,有的好像浮着一层金粉,有的红绿夹杂,但不管怎么瞧,都是石头。 为一箱子破石头,心都要蹦出嗓子眼,李嬷嬷如今腰也不软了,气也不短了,虽然想不明白为啥自家男人把这匣子千叮咛万嘱咐地托付给自己,但到底气势回来了,对着晴秋就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欲要再说话,外头忽然一阵寂静,原来是管家姨奶奶身边得力大丫鬟张红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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