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验匣子 因张红玉是直接过来的,下人们在西库房外围了一道帷幔,管家嬷嬷又喝令车夫脚夫回避。 张红玉进门先向管家嬷嬷问好,然后笑道:“大伙儿不必应承我,你们赶紧忙你们的。这些家伙什,凡是坏了丢了的,姨奶奶发下话来,全部重新打新的!货箱子也要赶在天擦黑前核对好,内库房现在都清理好了,擎等着入库呢。今天晚上厨房预备两副席面,送给他们爷们一副,咱们娘们单独一副,痛乐一回才好!” 她一来,拉拉杂杂说这一车话,倒把大家伙弄的热情高涨起来。有伶俐的给她搬凳子,她也不坐,前头后头的查验。 管事嬷嬷报了几个单子,张红玉随口即说出准确数目,可见前头爷们早有交待,众人见如此这般,越发的小心谨慎,手脚更快了些。 那把头家的李氏此刻倒跟缩了脖的鸡似的,不声张了,扯了一把晴秋的袖子,给她使眼色。 晴秋心里发苦,这一匣子不管是金玉也好,是破石头也罢,但凡真出了事,谁都脱不开干系的。这一位,以及那一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踱步走到刘嬷嬷处,附耳悄声说道一番。 刘嬷嬷当下冷了脸,暗暗啐道:“尝了甜疙瘩,倒想要个蜜罐罐,什么行市不晓得,还来这一手灯下黑!” 她在这里骂李氏,晴秋静默,只当耳聋听不见。 刘嬷嬷趁着众人不注意,走到李氏旁,佯装点货的样子,盘问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别拿自己买的那套糊弄我,我可同你说,光是藏匿货箱这一桩事,你就圆不过去!北边的大车一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卸货,人、马、货分道勘验入库,这都是老例了,你怎么这么糊涂了” 那李氏又叫刘嬷嬷给说得心里打突,她原是听她男人叮嘱,说全然不会有人发现的,就先这么囫囵送进去,回头想法子顺出来,反正不在账上,西库房管事极松散,这事儿妥得很。 现如今竟恨急了刘沈两个人的不依不饶,因怒而气道:“什么藏匿不藏匿,可别给我带帽子。这也就是管家的凑不够人手才叫你们查验我们,但凡往日,你们能上的什么高台盘竟裁判起我来了,一个下人房的下人头子罢了,充什么青天大老爷” 这边牵扯不清,那边,张红玉四下里看了看,忽与管家嬷嬷道:“我倒有一样东西没找到,我们那位爷也是的,惯常的丢三落四,如今说是得了一匣子新奇玩意,跟姨奶奶赌咒发誓,说得天花乱坠一样,要他拿出来,反倒没影了。我们都说他浑说的,偏他不承认,要我来找一找。” 管家嬷嬷笑道:“是什么样式的匣子这一屋子里,要说匣子,没有一千个,也得有八百个呢!” 张玉红抬手比量了一下,“不是这样的大箱子,是那种小的,总之我也没真瞧见,据三爷说,是长一尺二寸,一捺宽的棘楸木匣子。” 众人七嘴八舌帮着张红玉找匣子,如今回来的都是大货箱,且大半都已清点好了,众人纷纷开箱挪柜。 偏偏李氏和刘嬷嬷不说话了,两人你拽我一下,我拽你一下,匣子都快扯摔地上了,见这事儿马上要堵不住,晴秋只好暗自上前,递给刘嬷嬷一个眼色。 刘嬷嬷立即明了,跟那个糊涂鬼挣什么呢,即刻甩脱了李嬷嬷,将那匣子用力抱出来。 晴秋不忍刘嬷嬷一人出头,因而越众而出,抖着嗓子道:“我倒是找到一个棘楸木匣子,好沉一个,差点抬不动。红玉姐姐您看一下是这个不是” 刘嬷嬷正好抱着匣子走到人前。 这匣子原有个扣子,现已不能咬合了,张红玉摸了摸这个扣子,打开看了一眼,见里头全是疙疙瘩瘩的石头,倏地望过来:“正是这个不错,你在哪里瞧见的” 这话问的是刘嬷嬷,那刘嬷嬷心有顾忌,不敢直说。 晴秋屈身,福了一福,道:“这匣子原堆在车把头的那副车架下,叫络子埋着,我瞧着不是车中物,就捡出来拿给刘嬷嬷掌眼。” 这小丫头一再出头,倒惹张红玉多看了她几眼,因瞧着实在是面生,没开口。 管家嬷嬷见状,在一旁道附耳:“她叫晴秋,是下人房抽过来打支应的,今天只管查验车架。” 张红玉若有所思,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此刻库房人人屏气息声,静得针落可闻。 忽而那李氏窜出来,冲晴秋急急骂道:“你这丫头,红口白牙的可不管乱说话!”又哭哭啼啼道:“红玉姑娘,这匣子真是我家那口子自个儿买的,就是一撂开手忘了拿出来……” 张红玉不等她说完,抬手止住她,冷笑道:“这也忘,那也忘,你有多少事够你忘的嬷嬷也不用跟个小丫头急,后头自有你分证的时候!” 又环顾四周,丢下一句:“你们这些做老了事的,都没一个小丫头拎得清!也罢了,先把货盘完。” 言毕,深深看了众人一眼,有嗫喏不吱声的,有沉默不语的的,有喜上眉梢的,不一一赘言。 * 这一桩事发,那车把头家的李氏也霜打了似的,无限温柔无限殷勤起来,后续清点收尾事宜一概不用晴秋动手,自发地牵绳引绊,晴秋只管按对牌划册子,轻省得很。 天擦黑,一应货物车碾才清点完毕,凡带回来的贵重物品诸如丝绸、珠宝、地毯、皮毛、珍贵药材等物全交割给张红玉以及她带来的丫头们——这是亟等着要入内库的; 剩下的山珍野物、四方杂货等存全入西库房,这活计就用不上刘嬷嬷等招过来打支应的下人。不过为避嫌,她们还不能先走,因而只有干站着的份。 晴秋百无聊里看着姨奶奶房里的侍女们点册交割,那些侍女个个穿红着绿,板着脸,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自有一番气度和派头。 张红玉是她们的头,眼瞧着核对的差不多了,朗声对众人笑道:“忙到现在,大伙儿也都累了罢,等会儿歇歇脚,可别忘了,姨奶奶还有一顿席面赏下来呢!嬷嬷,你看摆在哪里便宜” 管家嬷嬷笑道:“姨奶奶果然事事都周到的,我们既不是主子,哪里都能安置。就摆在下人房那边的厨房罢,和东厢挨着两道墙,也便宜。” “只怕咱们人多,那边地方小,转圜不开,不若摆在花园子里。” 因那匣子一事,管家嬷嬷此刻是滴水不漏,推拒道:“不妨事,如今老爷们都回来了,我们蝎蝎螫螫的,是该避讳着才是。” 张红玉笑道:“还是嬷嬷老道,就依你安排罢。” 安顿完毕,张红玉领着一众侍女嬷嬷走了,管家嬷嬷又交代两句,才让众仆四散而去,且果然叫李氏留下说话。 晴秋还偷着眼想看,被刘嬷嬷狠掐了一把手臂,带走了。 “你还看嫌没事儿是罢!” 刘嬷嬷横她,她不怕,认乖:“您说管家嬷嬷会罚她吗” 刘嬷嬷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过是问清楚罢了,那些主子跟前的,树大根深,且有攀扯呢。那李家的爷们可是车把头,从小就跟着太爷放羊的,及至后来发了家,跟着太爷走南闯北,如今连二老爷,三老爷都得给他一个面子呢。那李家的也是,她自己都糊涂着呢,只怕是着了道了。你今天也是运势好,是张红玉过来,她是姨奶奶那处的,做事有板有眼,还算公允,要是换做其他主子,可不许这么莽撞,咱们势单力薄,撞上哪头都不好转圜。” 晴秋吐了一口气:“我现下心口还怦怦跳呢!” 刘嬷嬷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我知道你是怕我口拙,说不清楚。可我到底是老人家,哪怕是犯了错,他们也会卖个面子。你就说不定了,小鸡仔儿似的,铺盖一卷就把你丢出门去,到时候看你去哪儿哭去。” 晴秋却不以为意,道:“论理就是该我说,是我值上的事。” 刘嬷嬷看看她,两人会心一笑,都撇过这个话题不谈。 晴秋想了想,只觉得张红玉此人绝妙非常,赞叹道:“姨奶奶做事几乎不出面,只靠张红玉,这位张姐姐手段倒是高,四处打着姨奶奶的幌子敲打下人,有时候又和散财童子似的,这金钱加大棒的法子,谁都服服帖帖的!” 刘嬷嬷听了哭笑不得,道:“你这说的什么,你呀,回头若是能脱离了咱们下人房,伺候到主子跟前,就知道那位姨奶奶到底是不是真人不露相了。再说也不是她有钱,不过是拿着家里的钱使在家里罢了。” 晴秋听得一知半解,孩子似的往手上哈气,搓搓手热乎热乎:“我且不操这个心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轮到谁也轮不到我去伺候主子。还是想想今天吃什么席面,既在我们下人房,咱们得安置一番罢” “还说你不操心,这是我的活计,你也揽了去不成” 晴秋眨眨眼。
第5章 备席面(上)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刘嬷嬷与晴秋回下人房不表,单说那头张红玉一路带着侍女嬷嬷到内库房交割。 这是她们自己地界,因此自不比在外头和善,早早地放话,“一尺布都不要出错,但凡我检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也不要想了,尽管打出去。” 因而内库入库极快。 …… 燕双飞,恰逢今日男主人归来,笑语声声不断。 穆道勋穆三爷是个高挑身材容长脸面的俊俏汉子,年纪三十有二,虽常年在敕蓝河一带穿貂带帽地同塌它商人周旋,身上却没甚粗犷气质,反而儒雅至极,待上待下都很和善,平时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乍看像个文士。 梳洗过了,穆道勋穿着丝绸薄衫,躺在张书染新置换的软褥子上,手里把玩着枚核桃大的绿松石,那是他带回来想给姨娘打首饰的,被嫌老气,叫她直接当镇纸了。 “还是家里舒坦。” 容姐儿被老爹胡子扎了半天了,才刚哭着睡下,哄得张书染火气上头,如今听了这话,恨声笑道:“是衣裳舒坦还是褥子舒坦” 穆三爷犹不自知,应道:“自是都舒坦。” 张书染笑睇着他,一步一步挪到床前,道:“我且告诉你,你舒坦,不是因为簇新软和的衣裳褥子,不是招手既来的丫头婆子,是我,没有冷冰冰、板着脸地伺候你!” 穆三爷腿一动,整个人矫健地从床上弹起,把张书染搂在怀里,“姨娘说的对,都是因为有你,我才如此这般地舒坦。” “松手!” 俩人正闹着,张书染忽见外头窗上人影绰绰,当即肘了他一下,抬高了声音,问道:“红玉” 张红玉在外头答话:“是我,就是来告诉姨奶奶一声,果然找到了一只棘揪木匣子。”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张书染正色道:“红玉进来说话。” 穆三老爷随手捡起外衫穿上,张书染自发地给他系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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