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自然是无比关心刘家的动向,忙问端底。 “都是风闻的,现在连州城大街小巷都有人传,刘家这次为了买粮,已经卖房子卖地,无法转圜了!况且他们家的确还有好几万石粮食砸在手里卖不出去!” 晴秋眸光一深,看来这是鸿哥儿的后招了,人言汹汹,届时债主上门,刘家哪怕没有真的卖房子卖地,也差不离了。 …… 果然事情如晴秋所料,刘家的危机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破产的风言风语传了两天,第三日,各色债主便拿着借契一窝蜂似的齐齐涌上门来,逼迫刘丰年还钱! 刘丰年拖着熬得伛偻的身子,气急败坏的叱问儿子,“你第二趟到底买了多少石粮食” 刘骥春忐忑地望了一眼父亲,咽了咽嗓子,吐出三个字:“二十万。” 刘丰年踉跄着后退两步:“你……不对,你没有那么多钱,就是卖地,也没有……” “儿子把祖宅和家中铺子……都……都抵了出去,换了钱——父亲,我们再撑一撑,我已经查清楚,是穆敏鸿从中做鬼,他从老虎滩拉来十万石粮食,不惜一文钱不挣也要和我们打擂台,只要耗尽他的十万石粮食,我们就有救了!最后还是我们是粮食把头,还是我们说的上价!” “你简直愚钝!”刘丰年几乎是从腔子里咳出声,气骂道:“什么十万石,也许他最初是只有十万石,可是你不算算,加上那些散户粮商,再加上咱们家,他目下已经吃了多少粮食,你知不知道他也在买粮!” 刘骥春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他们穆家没有那么多钱……” “你哪里知道他们家的家底,人家把矿山林场都卖了!” “为什么为什么呀!他图什么!” 刘丰年看着儿子,委顿坐在圈椅上,为什么,还是是因为当初那一手弄虚作假的文契,还有从中作梗让穆老三上莫尔道大关的事…… 刘骥春歇斯底里半晌,好似也想明白了,有一瞬间的后悔,当初不惹那一家人就好了,连州穆家三房,果然各个都是视死如归的怪物! 他老子能一把火烧了十万石同归于尽,他姨娘能追夫而死,他也能不顾一切……刘骥春跌坐在地上,如丧考妣。 “怎么办”刘骥春问。 “你问我,老子问谁”刘丰年很没好气。 “他既然能不顾一切,我也不是不能,咱们也降!四十文一斗,看他怎样!” “万万不可!哪怕将粮食抛入敕蓝河,也不能再降了!”刘丰年立刻制止道,又道:“我们可以往外州去卖粮,没必要在连州和穆敏鸿打擂台!” 刘骥春却不管不顾起来,当下揽了借契在怀里,提步出去了。 * 穆府。 听着赵子琪和杜喜莲带回来的消息,穆敏鸿一脸平静,道:“继续把那‘贱一文’牌子支起来,另外,你再替我走一趟藩军衙署,告诉吕将军现在就着手收刘家的粮食,目下已经四十文一斗,已经和去岁差不离了。” 杜喜莲答应一声,就要出去,敏鸿又叫住叮嘱道:“告诉他缓缓儿的收,钝刀子割肉才痛煞人。” “是,小的省得。” 杜喜莲出去复命,赵子琪留了下来,他绕着穆敏鸿左看右看,忽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第76章 孤鸿影(五) 元月一过, 便是惊蛰,虽然戍北原的广袤大地仍然被一片白雪覆盖,但人们知道,只要过去这天, 春便醒了。 眼下又是最冷的时节, 乍暖还寒, 人们却竞相走到街市上, 惊喜交集地交换着一个消息:今天粟米价格果然降到三十五文一斗了 “降了!几家粮铺都挂着价牌, 三十五文一斗, 任人买,再不错的!” “不会再涨了” “涨什么, 粮食本就是人吃马嚼, 如今你我家里都有余粮,它再涨谁还买呢, 况且我听说,咱们连州粮价疯涨这事儿, 都闹到京师上达天听,朝廷派大官来啦!” “真的嚒,那得砍两个粮商了!” “瞧着罢, 谁知道呢” “要我说, 还得是穆家人,当年穆三爷就是个顶呱呱, 如今他儿子也没辱没门风,手段之狡诈更胜他父亲!” “是呐……” 众人便嘈嘈议论起这段时日连州大粮商们买进卖出打擂台的事来, 至于曾经煊赫一时的粮食把头刘丰年, 除了老百姓叽咕一嘴子,便再也无人理会, 也无甚声响了。 * 早在连州粮价涨到每斗一百二十文时,远在京师的中央提举常平司便收到各地转运使的札子,不敢耽搁,翌日便奏给太尉姬新亭裁夺。 姬太尉年约五十,作为一个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辅国者来说,倒是少见的年轻。他读罢札子,种种摔在几案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自打去岁入秋,各州都报欠收,连州又要打仗,朝廷为他翻箱倒柜地凑粮食,他吕飞倒是不心疼这个钱呐。” 常平使擦了擦汗,他本有监察各州物价之值,太尉此话莫不是怪他渎职 户部尚书也在,答话道:“下官以为,连州城高价收粮,未必不是平抑粮价之法。” “方大人这话怎么说” “眼下因着连州高价收粮,它周边如邺州、平州、德州等地的大粮商都已经蠢蠢欲动,想必不需多久他们就会拿着粮食引子远赴连州,况且眼下灾年,朝廷连番下折买圣旨,可是那些粮商存心不如数上缴,咱们不是也没法儿嚒这么着,成千上万石粮食都往连州去,不光吕知军吃饱了,说不得后头大家都得了益!” 堂上众人听闻后,都若有所思的模样,姬新亭点了点手指,却道:“吕飞不过一介军户,竟有这样急智” 众人便都望向常平使,常平使崔世方忙道:“连州转运使传来话,说是他们本州有一姓穆的商户,本就在老虎滩种地,也收卖粮食,是他献的计,也说服了吕知军。” 老虎滩——众人心中都一凛,户部尚书方西竹扭脸看向上首的姬新亭,果然见他眸光幽幽的,笑道:“有意思。” 方西竹忙道:“那穆家本也在户部挂号,这人叫穆敏鸿,他父亲是连州商会会员,叫穆道勋,这穆道勋是连州当地有名的仁商义贾,去岁连州粮价上涨,物价翔踊,还是他倾尽家财派人前往外州买粮,用以平籴连州粮价。可怜这位穆老爷才四十岁上下的人,去岁腊月年关时,在莫尔道大关为护粮和塌它蛮贼同归于尽,为国牺牲了。” 姬新亭摆了摆手,道:“家国有难,谁人不死届时大捷之后,报上来论功行赏就是了。” 众人又是一默,方西竹欲言又止。 …… 议了半晌,姬府管家端茶谢客,众人联袂出来,常平使和户部尚书坠在后头,只听那常平使道:“目下那就再等一半个旬日,看看连州粮价涨势如何。” 方西竹忖道:“我倒是不担心那个,先刚瞧着太尉的意思,好像是不大欢喜我本想说,穆道勋殉国一事,就是吕知军不上表奏请军工,我也要为他遗留在世的太太向陛下讨个诰命的,以慰在天英灵。” “方大人,我知道你们要好,可这会子……那是老虎滩呐,凡是和它沾亲带故的,别说太尉,你就是告到陛下跟前,也闹不出个理儿来,我劝你歇歇好心罢。” “欸,走罢。” …… 事情却果然如户部尚书方西竹作料的,不肖一个旬日,提举常平司便捷报频传——西北诸州大粮商齐聚连州,连州粮价连跌,连带着各州粮价也日趋下滑,粳米、粟米、麦豆价格都已和上年等同,而且,据转运使来报,连州都仓现下收买的粮食就有五十多万石,连同那些大粮商手里积压的粮食,有将近一百万石!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真叫朕眼界大开,为了边关打仗,朕费尽心血筹粮,天下各州都巴巴地叫屈,千辛万苦凑出二十万石,还不够赈济的,朕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却原来粮食都在大粮商手里藏掖着,只用了‘一斗一百二十文’这么个妙法,就钓出这许多囤积居奇,利欲熏心的奸商恶贾,真是可恨可杀!” 崇元皇帝在金殿御阶上勃然大怒,众臣子都慌得跪下去,却听见他复又朗声笑道:“哈哈,一百万石粮草!有了它们,何愁不把北边那伙蛮贼赶出我大靖!” 他随手擎起吕飞上奏的要钱札子,也毫不犹豫地给了红批,道:“要钱有钱,要饷有饷,要是打了胜仗,朕让吕飞当那个安抚使!” “咳咳——”姬新亭看着龙心大悦,激动不已的皇帝,提醒道:“陛下说的都好,只是最后这条有待商榷,到底还要循序渐进才是。” “哈哈,是朕操之过急了些!”崇元皇帝随意笑着,又招手:“叫御史来,我要知道连州城是真的有那么多粮食!” …… 连州知军衙署。 辕门大开,新任知军吕飞迈着四方步下得阶来,朝下马而来身着绿色大朝服的殿中侍御史拱手笑迎道:“天使驾临,恕微臣有失远迎!” “知军免礼,这一趟出来没有旨意,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便与吕飞见了礼。 几番客套后,吕飞便请诸将开路,带着御史前往都仓——他心知肚明皇帝派遣心腹过来的意思,非是采风,而是勘验连州都仓是否贮满粮食。 御史大多是内敛寡言之人,这位显然也是,但见他一言不发地陪着吕飞巡视都仓,好像自己就是个无甚紧要的跟班,却在回城的路上,暗自吩咐手下,装扮成百姓模样,在都仓周围守候观望,那套以私充公的官油子把戏,他可是熟着呢! 巡视完毕都仓,看着满仓满谷的粮草,远道而来的御史脸上才露出笑容来,“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了这些救命粮草,此番吕将军必定摧坚获丑,百战百胜!” 吕飞忙谦道:“不求百胜,但求驱逐鞑虏,还我大靖边州一个安稳!” 又是几番客套,那御史状似无意地道:“前日连州粮价接连上涨,震动天听,陛下十分心忧战地民情,几次调粮,都因各州欠收而未果,不承想吕将军身怀奇术,一纸公文便不仅解了连州粮价之危,甚至也把周边三州粮价带了下来,如此善政,直叫陛下潸然泪下。” 吕飞咂摸着这话,当今皇帝有个爱哭的毛病,这是近身臣子都知晓的,见了叶落花残要哭,读书看画也要哭,甚至听闻哪处河溃堤,哪处州县地动,也要痛哭一场,起先宫人臣子们还如临大敌一般叩头请罪,后来见得多了,也便都熟视无睹起来,略劝一劝罢了。 他悻悻笑着,心里腹诽,此番连州粮价平抑,陛下是感动得涕泗横流,可他自己个儿背地里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不知本州,乃至周边四周甚至整个大靖的粮价都连带着暴起暴跌,多少豪商富贾,熏赫权贵都为此咬牙切齿,因而忙笑道:“却也非是本官之功,全赖他人援手相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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