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一位族人。 想来应与她亲缘甚厚。 岭南林氏族人单薄,先祖从前居于山里避世,山间开枝散叶,一时间族人鼎盛,可渐渐地,子嗣愈加艰难,先祖甚觉怪异,某日忽于林荫下顿悟,上苍垂怜,赐禀赋于族人,享了该享的福缘,便也该承担该承担的苦难。 于是次日便领着余下的几位族人下山,自觉流入滚滚红尘中去,以救世济民为己任,渐渐岭南林氏声名遐迩。 禀赋以精/血传承,族人大多都族内通婚,天长日久,便是岭南林氏人,也未必人人得以催发禀赋,许多族人终身不曾能视魂火,泯然于众人,过着与常人无异的世俗生活。 林九樾若有所思,她离家时年岁尚小,族人的脸都不曾认全,实是不能笃定是谁。 只隐隐的,她觉得或许是她的阿母。 春棠见林九樾许久不语,唤道,“女郎,可有什么不对?” 林九樾展颜一笑,任是心内思绪翻转,面上看不出来,“许是我多思,多谢你替我回忆。“ 春棠闻言,蓦地就地跪下,身子稍稍弯下伏地,是当朝的一个大礼,这才是她这几日日日前来最想做的事情,“女郎救命之恩,合该是我谢女郎才是。“ 林九樾一惊,忙俯身去扶她,“人存于世,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是折煞我了,当不得。“ “黄雀尚且知晓衔环报恩,我不过是跪上一跪,已是偷懒,女郎知我心意,我也心安。“ 林九樾一叹,终是不再阻止,生生受了这一跪。 ** 日近黄昏,湖心岛上。 程涉川随手泼了几瓢盆里的清水于脸上,用擦脸的锦帕擦拭了几下,便撂开置于一旁,略顿了顿,微抬起眼,像是想到了白日里尚在岛上的女郎,转身似是无意问起,“林女郎可平安到了?“ 抱玉一凛,她早有预感郎主会问起,只经了白日里的一番思索,言语更为慎重,“早回了,女郎不愿我们相送,我着人悄悄跟在女郎后头,见其进了院子才再悄悄摸了回来。“ 抱玉自问这回自己做得不错,再没有更妥贴的了,两边都不曾得罪,却见郎主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神色间不见满意。 郎主许久沉默不语,抱玉命人将方才洗漱用的瓢盆锦帕悄悄撤下,见郎主还是不语,皱眉苦思,只当是在忧虑朝堂上的事,不敢打断,正欲退下,却听—— 许久不语的郎主忽问,“她为什么不愿?“ 不及抱玉回答,程涉川似是也缓过神来,直觉自己失了心智,这问题怕是只有林女郎本人才能回答了,生生转了话头,“方才我进门,见几个仆从架着梯子在那门口做什么?“ 岛上日子无聊,仆从们向来守规矩,从不曾当着他的面捉鱼摸鸟。 抱玉回神,才想起自己的疏漏,这群小仆,平日里闷惯了,搭个鸟窝竟搭了一个下午,定是边搭边玩闹了。这可好,竟让郎主撞见了。 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既然被特意提起,那便没有不禀报的道理。 抱玉心内暗暗对林女郎说了一声罪过,此刻也只能把女郎给推出来了。 “女郎心善,今日辞行的时候,见屋脊下有没能去过冬的鸟儿,又受了伤,托我命人搭个鸟窝,备些吃食。“抱玉边说,边暗暗觑着郎主的脸色。 程涉川一愣,似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半晌,点了点头,也未作评价。 抱玉见再无问询的意思,欠了欠身便退下。 她原还想着,和郎主禀明家下的仆从跟着女郎到了院里,远远望去,偏僻破败的很,想来女郎日子过得艰苦,只既然郎主未曾问起,她也不便多事。 现下这样的情况,女郎和郎主再多牵扯,未必是好事。 想来,女郎也是不愿的。 毕竟,她也曾承过女郎的恩情。
第13章 林九樾并非是对春棠虚与委蛇,春棠那一跪当真是吓到她了。 于岭南林氏出生,她又是祖母亲赞的天赋异禀,洞魂火,固魂芯,早已是她默认的份内事。便像将军要上战场,更夫要点灯,店小二要上茶,医正要治病,细细想来,并无分别。纵然期间出了一些差池,于程府中寄居了十数年,和大多走这条路的族人分了岔路,林九樾也从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同。 在常人间呆着,更从不曾以自己的禀赋为傲,但今日,她蓦地意识到,于自己是司空见惯的事,于常人却能救命。 那么又是否会害命? 救人和害人如何去区分呢? 令他活着便是救他吗? 林九樾头一回思索这样的问题,她离家早,许多族内的训诫未曾有机会聆听。记到如今,也只知道阿父曾教导她不可说诳语,借着禀赋谋财。 但若不是谋财,而是谋些别的呢…… 便是有成体系的训诫,又真的能约束族人吗…… 自己摸索便是这点不好,有许多浅显的疑问,进一步便能解答,但偏偏卡住,无人能助。 祖母的手札被随意置于榻上,这是本自己造的册子,只用线粗浅地装订起来,线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断了又断,换了又换,终是勉强保住了这一本册子。册页散乱,林九樾已翻阅数遍,从初时懵懂,至目下已能读懂大半,但册子是祖母的手记,常有散乱之语,某些只言片语林九樾久久不能理解。 比如这句—— 林九樾的手指顺着早已干涸多年的墨迹划过,点了点。 ……冰魂、雪魄。 祖母独独在冰魂下头打了个圈,令人费解。 至于令她烦恼的从铃铛中出来无以果腹的问题,册中更是只字未提。 循着前人的足迹,纵然可以少费一些力气,少走一些弯路,但若借不到力,倒也不必勉强,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和经历。 林九樾不再纠结,合上册页。 夜渐深沉,万物安息。 林九樾也欲歇下,却听院外细细簌簌地传来女子的脚步声,步轻而急。 片刻,院门被叩响。 这般晚了。 林九樾想起春棠提及的那位姑娘,应便是她了。 门口的人焦急,见门未上锁,又恐白白等候,干脆推门进来,和起身的林九樾撞个正着。 素芹面上涌现出惊喜,她本不抱希望,来了几回女郎日日不在,在园子里望见女郎的屋里隐隐有烛光,还以为是心焦出现的幻觉。 “老天保佑,女郎,你可回来了。“素芹双手合十,竟当真朝天作了个揖。 林九樾眉眼一跳,素芹向来端庄,这是出了何事? 林九樾上前,斟酌着安慰,“姑娘莫急,慢慢道来,我看看有无法子。“ 保证是断断不能保证的,先不说她如今水平还不到家,便是这等给人希望后又让人失望的事也是断断不能做的。 素芹有些局促,方才还焦急非常,真被问到,竟支吾起来,“大公子明明已好了许多,便是偶有惊厥也不曾晕过去,可不知怎么,前些日子晚上忽然总称……“素芹瞟了一眼林九樾的神色,终是咬牙吐出,“总称床边有人在唱歌……可等奴婢们点灯侯过去,又分明没有人。如此反复,日日如此,婢子们夜里都不敢睡觉。” 何止不能睡觉啊,大夫人多疑,疑心女婢里有鬼,院里的婢女们被拷打的拷打,质询的质询,可当真问不出什么东西,院子里人心惶惶,原先大公子的贴身侍婢,那是多少婢女梦寐的位置,如今人人避之不及。 当然,这些是不能和女郎说的。 “听起来,倒有点像……癔症?” 二人赶着往院里去,只得边走边说道。 路上有些细碎的薄冰,走着有些割脚。 素芹一怔,癔症是女婢们私下里都疑心的事儿,只好端端的,怎么就癔症了呢。 更何况,以时下对癔症的忌讳,谁敢和大夫人提这个,这不是直愣愣地指着大夫人的鼻子对人家说,你儿子已经疯了。 以大夫人的性子,素芹想想就觉可怖,“许是被脏东西沾上了也不一定,女郎若是能把脏东西去了,大夫人必是感激不已。” 林九樾微一点头,并不作声。 时人对江湖术士的认识总是匮乏的,总以为术士一通百通,山、医、命、相、卜、蛊术、傀儡、魂火,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事实上,术士终其一生能精通一道,已是难得。 故而,玄学一道,其实也术业有专攻,并非随便抓一个术士就能上的。 这些对素芹姑娘是没法解释的,隔行如隔山,人家也未必有兴趣。 还是得看看程大郎君遇到的具体情况。 素芹来时急切,走时也带着些慌忙。 这一带她每来一回,都觉瘆得慌。 夜已过半,空中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行路人的眉眼上。 半轮明月清冷冷地挂在天上,和素芹手上的灯笼相互映照着,添了几分光亮。 只是,这点亮光,和黑漆漆的院落小道比,实是微不足道。 林九樾的胆子虽在程涉川眼里是麻雀胆,但较于素芹这般娇弱的女婢,现下便体现出几分从容来。 她走得坦荡,很有种鬼见了都要绕行的正义感,衣袖随着行路微微荡起,又轻轻落下。 素芹这才注意到今日的女郎着装风格与往常略有不同,女郎姿容太盛,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翘起,眼珠清亮如稚子,澄澈又静冷,将人勾过去又不敢细究,现下没了蒙眼的眼纱,衬着白皙的肤色,就如夜间的明月,朗朗清辉,不忍亵渎。身上的这件暗红色襦裙却是生生将明月染上了云雾,将女郎拉入了尘间。与从前女郎类女冠的穿着不同,这件襦裙原也平平无奇,是时下女郎们惯常的衣物,穿于林女郎身上却平添了几分媚色。 心内胡思乱想着,时间便过去得快了些。 转眼,已是进到了园子里,夜晚值守的小仆半眯着眼,垂着头,像是随时要睡过去。 脑袋点着点着,将自己颠醒。 抬头,见是素芹姑娘,忙笑呵着放行。 “素芹姑娘,这般晚了,您这是上了哪儿去,才回来呢。”小仆鞍前马后,忙着着笔记出入明细,他识字不多,但也足够。 素芹避而不答,转而道,“今日晚间可有闹腾?” “方才见着大夫人又往郎君院子里去了,浩浩荡荡跟着许多人,像是府外的。” 小仆卖乖,透了个底儿。 他半躬着身子,言辞恭敬的很,待素芹领着后头的那位女郎进去,才敢直起身来,见那位女郎一头乌发随着暗红色的襦裙飘曳,行路倜傥,不像寻常闺阁里的女郎,倒像是时下的名士。不由有些暗恼方才天色蒙蒙,他又只顾着恭敬,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女郎的姿容。 越近郎君院子,灯火愈亮。 待进了院子,更觉此刻倒不像是深夜,如进了白日里,烛火满堂,满院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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