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该是这样……天下人不该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的祭品! 阴霾的天空忽然裂开一丝微光,飘落鹅毛大雪,危怀风从一处坍塌的废墟里走出来,脸庞蒙着烟灰,眼眸愈发明亮,看见岑雪背影时,他整个人受惊不小,走上前按住她肩膀。 “你怎么来了?” 岑雪回头,危怀风看见她发红的眼圈,以及颊上的泪痕,更吃一惊:“怎么了?” “没什么。”岑雪深吸一气,抹开泪,“我……心里担心,过来看看。”说着,努嘴笑一笑,又反复打量他,“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危怀风不多言,村里火势刚熄,许多房屋都有坍塌的风险,他指着村外,“这里不安全,你先在村外等我。” 岑雪看一眼:“殿下呢?” “村里可能仍有被困的人,我们在找,他也在。”危怀风提及王玠,想起他那满眼猩红、状似疯癫的模样,心头微紧。 “那你们小心些。” “嗯。” 头顶雪势渐大,风里卷裹着指头大的雪花,村尾一处坍塌的房屋前,王玠徒手搬开砖石,看着被压在废墟底下的焦黑人形,半晌不动。 身后有铁甲军赶来,看见那尸体,骇然后,上来帮忙,被王玠推开。他蹒跚往前,一脚一脚踩进废墟里,伸手触碰上那焦黑的尸首,抖着缩手,噙泪脱下棉袍,为那尸首裹上以后,背着他离开。 危怀风看见他,又看一眼那房屋,认出他背着的人是赵老六。 大雪纷飞,聚集在村口的村人们蜷缩在残垣底下,因为是半夜逃亡,许多人身上都没有一件像样的冬衣。赶来援救的铁甲军们于心不忍,脱下外衣给那些冻得发抖的妇孺裹上,接着又赶入村里,搜寻是否还有被困待救的村民。 捕快们原本茫然地杵着,看见此景,也赶紧帮忙,或是进村里营救,或是给受伤的村民紧急包扎,或是在村外挖开土坑,以便安葬那些堆积的尸体。 约莫辰时三刻,最后一个获救者被危怀风抱出来,是个少女,浑身伤痕,气息奄奄。岑雪看见他肩后亦是一片乌黑,似被什么砸过,想要上前问一问,危怀风却根本无暇顾及旁的,下令让几名铁甲军把重伤的村民送往城里医馆诊治后,接着便吩咐处理堆积在村外的尸体。 “官爷,不找了吗?求求您,您再找一找,我孙儿一直没出来啊!”有个被砸断腿的老叟苦苦哀求。 危怀风看着他痛楚的脸,难以言语,金鳞说道:“都找过了,村里没活人了。” 老叟大恸,惨叫一声,愤然捶地:“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究竟是谁?!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放的火啊!” 挤在残垣下的村民们听见这一声哭嚎,麻木的脸上重新流露出茫然与悲痛,那是一种想不通为何自己会被苦难袭击的表情。危怀风眼神更沉,下意识去找王玠,目光转动,发现他埋头在村外荒坡前,一声不吭地挖着土坑。 今夜的火是为何而起,他与王玠再清楚不过,那些横躺在荒野里的尸体,不过是幕后人手里的一颗棋。在乱世里,在执棋人眼中,不是所有人的命都配称之为“人命”。 大火以后,被烧死、砸死、呛死以及杀死的村民一共二十九人,另有三人下落不明,因为屋里火灾情况太严重,尸首已不能搬运出来。 王玠挖完土坑,抱起赵老六的尸体,放入坑里葬下。 危怀风走上前,几经思索后,开口:“村民我会派人安置,村庄我也会着人重建,每户人家按人口领赔偿款,一应费用,由我一人承担。” 王玠往坑里填土,恍如不闻。 危怀风道:“三年以内,我必还天下太平。” 王玠面色无波,眼底充斥着血丝,填完土后,转身走去那堆尸体前,又抱起一具,往土坑前走。 巳时,一片废墟的赵家村重归寂静,村外的土坡上树着一整排木头做的碑,大雪飘落下来,很快在坟头碑上覆盖一层冷白,满目疮痍的村庄也慢慢被积雪掩盖,仿佛一切都将被抹平。 村人们跟在铁甲军后方,撤往城里,危怀风、岑雪滞留在村口,看着杵在坟前发呆的王玠,谁都不敢出声。 冬风呼啸,飞舞的雪片把王玠蓬乱的头发染成苍白,他身形一动,往村庄方向走,及至村口,默默站住,突然往下一跪。 “咚——” “咚——” “咚——” 风声狂啸,雪屑飞溅,叩首砸地声震天撼地,岑雪惊愕地看着在村口磕头的王玠,胸腔里血液沸腾。危怀风的拳头攥紧,眼眦泛开一圈红,眼前忽然出现极鲜明的一幕——那一年,冬雪覆盖盛京,讨伐声铺天盖地,有人在神龙殿前连跪七日,瘦弱的背脊亦如今日,铁骨铮铮。 那一年,那个背影十五岁。 今日,他二十五岁。 那一年,那个背影为心中之义而跪,为将士而跪。 今日,他为心中之愧而跪,为苍生而跪。 王玠磕完头,从雪地里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岑雪看见他额头上的血迹。擦肩而过时,他收住脚步,开口道:“三年?” 危怀风微怔,旋即道:“对。” “不兴不义之师。” “可以。” “不取不正之财。” “可以。” “不杀无罪之人。” “可以。” 王玠眼神坚毅,从危怀风身旁走过:“你危家要的公道,我王玠还你。”
第89章 还城 (一) 危怀风接回王玠的消息一经传开, 众人沸腾。 顾文安在官署里忙着批阅军报,听得消息,兴奋得差点把手拍断, 便想要尽快见王玠一面, 却被告知危怀风一行刚从极凶险的境遇里回来, 眼下元气大伤, 正要休养。 扈从传话不假, 回房里后, 危怀风第一时间给樊云兴回了封信, 接着便想闷头睡上一天一夜,结果硬被角天攥着衣袖拉起来,要他先洗一洗脸。 危怀风不看不知道,一看铜镜, 被里面那张锅底一样的脸吓得困意去了一半,想起回来的路上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与岑雪同乘的,臊得磨牙。 “金鳞也真是, 少爷你脏成这样,也不知道打盆水来给你洗一洗,这让岑姑娘看着, 不是有损少爷的风姿嘛?”角天哪壶不开提哪壶,伺候着危怀风擦完脸后, 又道,“少爷,这两日,你那儿的进展如何?” 老实说, 角天心里无多大格局,这一问, 问的绝对不是关于王玠的大事,而是危怀风那一招“欲擒故纵”奏效没有。 危怀风腮微动,想起岑雪,一时不知该如何答。 那次“霸王硬上弓”失败以后,他是痛定思痛,决定改成用“欲擒故纵”来博一博了,这次让岑雪陪着一块去劝说王玠,也是存了一半这样的私心。 王玠是怎样的人,值不值得信任、拥护,该不该取代那两人,成为终结这乱世的明君,他相信岑雪会有自己的判断。如果最后他们不谋而合,那便是皆大欢喜,从此,她顾虑的,他会为她解决;她背负的,他会替她分担。 当然,若是她执意坚持岑家的立场,他也会尊重。只不过,那于他而言,必然是个极痛心的结果了。 念及此,危怀风试图寻找出一些事态向着“不谋而合”发展的线索,发现回想了一大通,痕迹并不明显。 角天看他半晌不吱声,心领神会,从一旁取来两封信,进言道:“少爷,要是您那招不够奏效,我这儿还有一个制胜法宝。这是从夜郎寄来的信,昨儿刚到的,一封是夫人写的,另一封,你猜是出自何人?” 危怀风瞥向那两封信,听得“夜郎”,眉心已蹙,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 “这一封,乃是王女殿下写给您的!”角天兀自开口,声音高亢,殊不知,一人走在门外,正欲进来,听见这一句后,刹住脚步。 危怀风瞥那信一眼,兴致更无,让角天滚出去。角天念叨:“这是王女殿下头一回主动写信来,少爷真不看一眼?万一可以用来……” 危怀风嫌聒噪得很,按着角天的脸往外一推,角天踉跄两步,看见屋外的岑雪,脸色一变。 “岑姑娘!” 岑雪提着药箱站在门外,本来打算走了,被喊住后,局促一笑:“怀风哥哥好像受伤了,我送些伤药过来,劳烦你帮忙给他看一看。” 角天心知差点闯祸,力挽狂澜:“不不不,我笨手笨脚,帮不得这种忙的,恳请姑娘大发慈悲,进屋给我家少爷看一看吧!” 岑雪被他弄得进退维谷,角天赶紧从她手里抢过药箱,放进屋里,接着一溜烟出来,从她眼皮底下“嗖”一声消失。 岑雪无奈,往屋里看,对上危怀风投来的目光,那眼神安静坚定,乍一看,竟有几分期许。 岑雪走进来,看见盆架上的水。危怀风解释:“刚洗完脸。”说着,眼神微动,脸凑过来,“干净没?” 岑雪抬目,他凑来的脸近在咫尺,不再是先前的锅底色,熟悉的肤色焕发容光,鼻梁上落着一抹冬阳,映在颊腮,照出纤细绒毛。 岑雪闪开视线:“嗯,干净了。” 危怀风眼往后瞄,在她薄红的耳根上停顿一瞬,颇满意地离开,退回桌前坐下。桌上放着角天抢进来的药箱,以及被他搁置的那两封从夜郎寄来的信,岑雪一眼便看见了,想起进来时听见的那句话,欲言又止。 危怀风便也先不提,道:“进村救人时,被一根烧着的房梁砸中了后肩,伤口可能有点吓人,你怕不怕?” 岑雪听得竟是这样的伤,心悬起来,不再顾及什么信:“我先看看,若是不行,便叫大夫来。” 危怀风开始脱衣,冬日天冷,衣服自然多而厚,然而他穿的并不算多,外氅是早便脱了的,这厢不过着里外两件衣衫,两三下便脱尽了,胸膛半露,一侧臂膀则完全袒露,肌肉夯实,特别是靠近肩膀那块,鼓鼓一大包,铁块似的,岑雪看在眼里,脸颊登时热起来。 后肩果然有一片伤痕,因是被火烧着的房梁砸中,除淤青外,还有烧伤,万幸不算很严重。岑雪从药箱里取来伤药,便要上药,眼皮底下的那块虎头肌倏地一缩。 “我是不是得先沐浴?”危怀风往旁躲开。 “这伤不能碰水。” “那儿不碰便是了,别的地方总要洗吧。一身的黏汗,待会儿臭烘烘的,睡觉都不踏实。”危怀风歪着头,对上岑雪怔然的眼神,一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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