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的一群黑衣人接着色变,抬眼往前看,一人满身烟灰,阔步从火光里走来,掀起的眼皮底下戾气四溢。 “殿下切莫急着赴死,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答复,欠我危家一个公道。” 众人皆是大震,王玠回头,猩红的眼底滚落泪珠。头领对上来人犀利眼神,愤然道:“危怀风!” 危怀风走至王玠身前,弯腰捡起地上银镯,戴回左腕上,头微低,声音漠然依旧:“梁王弑君篡位不够,还要指派你这帮走狗来这儿草菅人命,是唯恐寿命太短,等不到阎王爷来收吗?” “你!”头领震怒,旋即狞笑,“少在这里猖狂,今日,你跟他,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赵家村!” 说罢,示意手下动手,危怀风眼疾手快,在黑影杀来之际,拔出腰侧佩剑,伴随惨鸣,夜空里飞起一条握刀的臂膀,一名黑衣人捂着断掉的胳膊栽倒在地,瞠目惨叫。交锋声里,又有两人接连着坠倒下来,躺在血泊里,肢体残缺,情状惨烈。 人群哗然,头领万料不到危怀风如此狠辣,刀尖往后压在一少女脖颈上,危怀风余光窥见,刹足收剑。头领威胁道:“奉劝你一句,别再做无谓的挣扎,再不束手就擒,我杀了她!” 人群里蔓延开压抑的哭声,危怀风脸色阴鸷下来,盯着头领那把不断在往下淌血的刀,再一瞥旁侧身首异处的老妇与稚童,心知这不是第一个被挟持的人质。 头领得逞一笑,危怀风目光寒凉,眼皮撩起来后,倏而也一笑。 “你笑什么?”头领皱眉。 “拿良心来要挟人,可不算是什么好手段。”危怀风道,“九殿下仁德,这一招对他管用,但对我可不一定了。” 头领脸色微变,危怀风抬起眉目,望向黑衣人后方的山坡,慢慢道:“不过,既然你喜欢,那我也可以与你玩一局。” 头领不解,看他视线往后方落,突然想起留在山坡上观望的人,眼神遽变。危怀风一眼窥出漏洞,接着道:“上回在西川交手,我听说你们的上峰是位身份尊贵的公子,今日你们这般阵仗,想必那一位也是来了,若没猜错,这会儿应该是守在山上,作壁上观吧?” 头领绷着脸,不语。 危怀风便知猜对,他们既然用在赵家村放火的方式引出王玠,多半会藏在某一高处俯瞰村落,以统筹全局,破庙外的山坡则正是一个隔岸观火绝佳地点,倘若那一名统管“饕餮”的幕后人的确藏身山上,那眼前的情形便不算是死局了。 危怀风道:“正巧,我那帮兄弟在山上待得也是寂寞,届时替我把人请下山来,与我共饮一杯,想来乐趣良多。” 头领不傻,一瞬听出危怀风话里的威胁意味,反驳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你来时分明是只身一人!” “你信吗?” 危怀风不急,他从客栈里星火赶来,的确是孤身一人,金鳞前往明州军所里调兵,赶来解围,少说也还要小半个时辰。可是,危怀风不能露怯,攻心玩的便是诈术,谁先怯场,谁先一败涂地,他从容回怼着一句“你信吗”,眉轩目亮,唇梢笑意桀骜,那头领果然怔住,黑衣人里发出议论声。 “头儿,先前为抓人,前后下来了两拨弟兄,公子身旁没多少人手了。” 有黑衣人压低声音,试图提醒头领顾及山坡上的黑斗篷公子,那人身份特殊,虽然并不是什么尊贵的王公贵族,但着实是统管他们这一支暗卫的顶头上司,如今又正得圣上信任,要是在这里发生不测,他们难辞其咎。 “少听他信口胡言,他要真有在山上埋伏人的本事,他身后那人何必逃下山来!这说辞漏洞百出,也想拿来糊弄我!”头领在短暂的惊疑以后,幡然醒悟,刀尖戳入少女肩胛骨里,恶声道,“危怀风,我最后再说一次,今夜,你与他的性命都得留下!我数十声,一声杀一人,这是第三个,该如何收场,你们自己看着办!” 危怀风眼神狠戾,眼看那刀尖要割开少女肩胛,往那一截瘦弱的脖颈而去,黑衣人里突然有人大喊: “头儿,不好!山上起火了!”
第88章 下山 (四) 危怀风离开客栈以后, 岑雪本是要跟着金鳞一起赶往军所调兵,奈何金鳞念着危怀风走前的交代,执意不让她参与此次行动。岑雪无奈, 待金鳞走后, 心生一计, 赶往云屏县衙。 云屏是小城, 毗邻明州, 目前由危家铁甲军统辖, 城里不驻兵, 衙门里仅有负责街巷安防的捕快。岑雪半是央求、半是威胁地从县尹那里调来三十个捕快,火速赶往灵云山,及至山脚下,发现了赵家村里的大火。 捕快们大惊, 嚷着是不是要赶去救火,岑雪目光环视周遭一圈,锁住破庙方向, 发出了上山的指令。 饕餮既是奔着王玠而来,赵家村的这一场火,十有八九便与他们相关。擒贼先擒王。想要转圜今夜的局势, 抓住在山上观火那人才是关键。 果不其然,当岑雪率领三十名捕快上山以后, 很快在破庙外一射之地与一群黑衣人交手。那些人藏在树丛后,人不多,然而身法敏捷,与那次在夜郎关城外一样, 使用的兵器主要是弩箭。 隔着婆娑树影,岑雪辨认出一个被黑衣人护着的颀长身形, 穿着漆黑斗篷,像是首领。 “放箭!”岑雪疾呼一声。 捕快们人多势众,倒也不怯,按照岑雪的指令,对那披着黑斗篷的人奋力放箭,混乱中,竟真有那么一支箭射中了那人的臂膀。 可惜,待岑雪率领捕快们冲往前方时,那树下已没有了黑衣人及其首领的身影。 “快看,那是什么?!” 便在这时,一名捕快发出惊愕声,岑雪顺着他的视线往山坡底下一看,惊见赵家村口人影聚集,一群黑衣人用刀挟持着伏跪在地的百姓,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看身形,很像是王玠与危怀风。 “他们是在做什么?绑架村民吗?!”捕快们议论纷纷。 岑雪心念电转,掉头往一侧的破庙看去,下令道:“放火!” ※ 山上的火燃烧起来后,原本咬定危怀风是在诈人的头领心神一震,战局瞬息万变,转机只在一刹之间,危怀风眼神一变,在这一刻剑尖抵地,不等那头领反应,发足杀来,一剑破开虚空气流,直取头领咽喉。 头领大愕,提刀来格挡时,人已被震开数丈,虎口剧痛,差点握不住轰然颤鸣的刀,待再有反应,胸腹已被切开一道! “头儿!” “先撤,上山救公子!” 头领自知失去人质,胜算大亏,竭力应对危怀风的同时,恨声向同僚下令。 危怀风杀招更不停顿,头领既为这一群暗卫的头儿,武功自然不弱,咬牙扛下数招以后,竭力反击:“别以为你今日保住了那个废人,便可号令群雄,谋夺天下!告诉你,神龙在位,天意已定,你们无路可走!” 危怀风闪身避开一记刀风,旋身反掠一剑,刀剑相击,火花不断迸射,他眼底凌厉挟风,冷毅坚决:“有没有,杀出来一看便知!” 头领弯刀被掠飞,胸口一凉,在喷溅的血雾里瞠大双目,往后倒下。 危怀风回剑入鞘,侧目看时,村外传来震天蹄声,山脚很快有交锋的动静,不久后,厮杀声休止,一队骁勇的骑兵从夜色尽头赶来。 金鳞下马后,悚然地看着村外的惨状,难以置信,悬着心向危怀风汇报:“少爷,来的路上碰上一帮贼人,都拿下来了!” 危怀风“嗯”一声,转头往山上看,火光刺眼,但势头不算很大,浓烟底下已有偃旗息鼓的趋势,估计被烧的是那座破庙,而非树林。 “火是你放的?”危怀风看回金鳞。 若是没有那一场火,就算头领被他用其他的方式诈成,旁余村人也仍是那帮黑衣人的刀下人质,他与王玠除自行了断以外,难有其他选择。 “什么火?”金鳞怔忪。 危怀风皱眉,再次往山上看,心下狐疑,然不及多想,村庄里又传来嘶哑的呼救声,他立即敛神,率先往前走:“进村救人!” ※ 火势彻底熄灭时,天色熹微,本该成鱼肚白的天空被一层层烟雾覆盖着,日光像被烧干的河床,一滴都落不下来。 岑雪看着眼前燃烧殆尽的破庙,黯然叹气,从墙垣外抱起一只垂头发呆的黑猫儿,摸着猫头:“对不住,让你们没有家了。” 黑猫用头顶着岑雪掌心,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发泄怒气,岑雪顺着它的毛,转头请捕快们过来,让他们一人抱起一只流浪猫。 下山以后,甫一靠近赵家村,便嗅得一股焦味,饶是岑雪事先有所准备,看见变成一片废墟的村庄时,心脏仍是像被什么狠攥住,呼吸不上来。 “老天,怎么烧成了这样!” 捕快们也是触目惊心,不住唏嘘,有人脚下不慎被什么绊住,站稳以后,回头一看,发现是一具烧得半焦的尸体,吓得惨嚎。 震惊、恐惧、茫然……一瞬间像决堤的洪流,翻涌在胸腔里,岑雪竭力压着,走向被烧成焦黑的村庄,在村口听见一妇人悲恸的哭嚎声,是昨日在村里四处乞粮的周氏,满面烟灰,瘫坐在残垣底下,背着稚儿,对怀里的襁褓呼喊:“就晚了一步,囡囡,为娘就晚了一步啊!……” 四周皆是避难的村民,各个脸色麻木,仿佛哭声与他们再不相干。岑雪艰难走着,忽然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是昨日给周氏送去一捧玉米棒的那名老妇。 老妇鬓发花白,堆满皱纹的脸上溅着血,人倒在干涸的血泊里,身首异处。她不是被火烧死的,是被人活活砍死的,就在她怀前,躺着一个同样被砍杀的稚童,血污模糊了整张稚嫩的脸孔。 岑雪心头剧震,眼眶骤然被泪洇湿,脑海里盘旋起老妇的声音: ——这天下呀,是真的乱了! ——咱当老百姓的,不在意这天下是谁做主,只要有人做主,让咱们有田种,有饭吃。 ——哪怕是做牛马,也好过现在不是? 便是做牛马,也好过现在不是? 巨大的讽刺与悲哀在岑雪心里扩散开来,她走进村庄,看着四周炼狱一样的景象,泪水夺眶滚落。 这天下,究竟是为何变成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人变得连牛马都不如? 梁王要夺皇权,庆王也要夺皇权,所以,天下人便合该沦为牲口,一次次为他们的权谋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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