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很快,你坐着等一会儿。” 危怀风说完,把衣衫一拢,往外喊角天。 角天本来躲在窗外听墙角,听见危怀风喊要热水沐浴,大惊大喜,麻溜地进来置办,一边忙活,一边转头看外间坐着的岑雪。 危怀风走入屏风里,喊他:“过来。” 角天一步三回头,跟上危怀风,走进屏风后,低声问:“我伺候少爷?” 危怀风白他一眼,是个“那不然呢”的含义,交代:“后肩的伤别碰水,其他地方,随便洗一洗便是。” 角天会意,莫名有点失落,开始干活。 厢房不大,屏风后的浴桶离外间桌案不过三丈多远,岑雪如坐针毡,起身:“我先……” “破庙里的火是你放的吗?”危怀风的声音忽然传出来,清晰可闻。 岑雪坐回圆凳:“嗯。” “那帮捕快也是你从衙门里调来的?” “嗯……” “不是都说了来的是梁王的那支暗卫,你上回在关城外被他们伏击,万幸无险,这次怎么还要赶过去?” 听及此,岑雪心神微乱,想起那些以饕餮为图腾的黑衣人,坐在桌前半晌不动。 不知多久后,耳畔忽地传来角天的赞叹—— “少爷,你这块肌肉长得真快,又大又硬,我一只手都握不过来了!” “……” 岑雪一怔,下意识往屏风那儿看,关于危怀风肌肉的画面一下从脑海里掠过,她整个人火辣辣地烧起来,像被火烤。 “上回我给少爷擦洗,这儿都不算什么,这才多久,居然精壮成这样。还有这儿,都八块了!” 角天的赞美声滔滔不绝。 “啧啧,这么长,少爷你……厉害啊。” “……” 屏风后,角天捧着危怀风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由衷赞美。危怀风靠着浴桶,饶是存有私心,不打算阻止角天的荒唐话,听得这一句“这么长”,俊脸仍是臊红起来,耷着眼:“你是麻雀投的胎吗?” “怎么这么说呢,要投胎那也是喜鹊投的嘛,是不是?”角天嘿笑,捧着那一束湿发,“啧啧,当真是长啊。” 屏风外,岑雪听完这一连两次、情真意切的“长”,不知道究竟是在夸哪里,因为不知,整个人反而愈发局促,总感觉那地方估计很私密。 便在要坐不住时,里面的动静总算消停,不久后,危怀风一身亵衣走出来,外披锦袍,湿发拢在左侧,岑雪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样居家的模样,心急跳两下,看回手里的药瓶。 “久等。” 危怀风坐回原位,角天找来棉布替他包起湿发,被他抬指一挥,打发走了。 岑雪看他再一次把上衣脱下,沐浴后的黑肤焕发光泽,肌理分明的肩背映入眼帘,更显性感。 “怎么不动?”危怀风疑惑。 岑雪敛神,腮上飞起一抹红晕,闷头开始擦药。 伤口本是疼的,可是被那清凉的药膏与温软的指尖擦过,激开的便不再是痛,而是直抵心脏的酥麻。危怀风身体绷着,手放在桌上,目光凝在地板上,那里有彼此交映的影子。他看着,忽然道:“这次若没有你不顾危险赶来帮忙,我难解赵家村之围,殿下也不会改变心意,与我回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想什么时候走,与我说一声,我派人安排。至于交还明州城一事,我打算修书与令尊,请他来一趟,你看可否?” 岑雪的指尖微颤,脸色因他突然提及正事而改变——王玠下山,顺利入城,她要做的任务已算完成,按照约定,危怀风不仅要放她走,还要交还明州城了。 “为何要我父亲过来?”岑雪先问。 危怀风眨眼:“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你都要走,他亲自来一趟,既能谈事,又能接你,一举两得。我与庆王有宿仇,他幕府里许多人我都不熟悉,若是换做旁人来交涉,我也不放心。” “好。” “那,在他来以前,你先在这儿多住几日?” 岑雪擦着药膏,从他看似随意的语气里听出一种郑重的期盼,柔声应道:“嗯,我有件事,正好也要在城里查一查。” “何事?”危怀风藏在睫毛底下的眸一亮,手指摩挲着桌面。 “一点私事。”岑雪道,“既然怀风哥哥愿意放我离开,那能否让我自由出入官署,行动不再受限?” “当然。”危怀风爽快答应。 他这样坦诚,几乎毫无保留,岑雪心里更软,不再藏掖,说道:“我觉得那些以饕餮为图腾的黑衣人有些奇怪。” 危怀风并没想到她会补充这一句,毕竟她心里总是瞒着许多事,并不向他敞开。“为何?”他问道。 “那次在关城外,他们突然袭击我与师兄,师兄下车应对时受了伤,我本来也想下车查看情况,结果刚推开车门,前方便有一支乱箭朝我射来,是车旁一名黑衣人拔刀相助,我才幸免于难。” “你的意思是,那个黑衣人救了你?”危怀风耸眉。 岑雪点头:“他们似乎并不想伤害我。” 回忆那日情景,岑雪满腹疑窦,越想越感觉疑点重重。危怀风道:“昨夜你带人上山时,可有遇见他们?” “遇见了,他们人不多,藏在破庙外的树林里,首领是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 “多高?” 岑雪思忖:“应该与你差不多。那时他们准备撤退,我叫捕快们放箭,那个男人的左手臂中了一箭。” 男人,个高,身披黑斗篷,左臂受伤……有这些信息在,要想搜出人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危怀风道:“我以前查过这一支暗卫,的确隶属梁王麾下,不过首领并非行伍中人,而是一名身份尊贵的文士,被他们唤为‘公子’。你从小长在盛京,认识你的世家公子应该不少,莫非是……旧相识?” 这一段说得含蓄,什么旧相识能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为她徇私,不外乎是对她有情义的。岑雪赧然:“我在盛京那边没有什么旧相识。而且,你先前不是说,我在关城外被他们偷袭,很可能是岑家或庆王府里走漏了什么消息?所以我想,那人会不会是藏在我父亲或庆王身旁的奸细?” 危怀风神思一动,沿着往深处想,觉出这件事的重要性来,正色道:“你若要查,我陪你。” “好。”岑雪看着他的眼睛,应道。 离开厢房后,岑雪回房休整,躺上床,才忽然想起还没问仰曼莎寄来的那封信。 扳指一算,离开夜郎也快半年了,危夫人为危怀风的大业考虑,肯定是时常与他有书信往来的,可是仰曼莎……为何要给他写信呢? 念及此,心头蓦地酸酸的,岑雪腹诽一声“小气”,摒开那些胡思乱想,疲惫袭来,倒也很快睡了。 次日一早,角天来送膳食,说是危怀风昨儿下午便赶去军所了,今日估计也不会回来,让岑雪自便,要是需要出官署,便叫上几个侍从跟着。 岑雪因要查一查饕餮的事,决定外出一趟,先在明州城里逛一圈,了解一下城里的基本情况。 明州隶属淮南道,原是梁、庆二人势力的交界点,往北,驻扎着朝廷的二十万人马,由千牛卫大将军冯涛统率;往南,则是关系着明州要塞的岳城——史云杰战败自刎后,庆王另派将领镇守岳城,意图继续夺回明州,奈何接连三次猛攻,皆铩羽而归。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着三次在铁甲军面前碰壁以后,庆王似乎暂时放弃了硬啃这一块骨头,这些时日来,城外并无战事。 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危怀风占据明州城,相当于被梁、庆二人夹在中间,尽管有西川剑南节度使严峪作为后盾,但长期来看,并不安全,他这次接走王玠以后,撤回西陵城,也不算亏损。 这日,岑雪在城里逛了一圈,发现各大城门的戒备都相当森严,这些天来,除西川那边运送粮草的队伍外,便只有昨日危怀风亲自护送的那些赵家村村民进城。这么看,那帮饕餮黑衣人想必没有混入城里,仅是在城外的灵云山出没过,事发以后,多半紧急撤走了,想要从明州城里搜出与他们相关的线索,怕是一厢情愿。 岑雪心里多少失落,回官署后,问起危怀风可有回来,被角天告知没有。她知晓他军务忙,便又问王玠在何处,角天说人一早便出门了,还不让人跟,也不知是往哪儿去的,说完,用手挡着嘴:“岑姑娘,他真是以前被贬为庶人的九皇子殿下?” “是,怎么了?” “他……也太像个庶人了。” 角天费解,想起王玠那一副潦倒模样,糟老头似的,全无半点帝王之气,委实有点怀疑危怀风看人的眼光。 “庶人如何,皇子又如何?莫非天潢贵胄,便要比一般人多一颗脑袋,多一条胳膊?”岑雪不以为然。 角天说不是,赔笑两声,又道:“那,姑娘你觉得九殿下会是拯救这天下的明君吗?若是你来选,你也会像少爷一样选他吗?” 岑雪眼神微变,从这看似寻常的一问里听出狡黠的窥探意味,浅笑:“为何要问这个?” 角天挠头:“我……心里好奇嘛。姑娘方便就说一说,不说……也没事儿!” 岑雪便道:“你家少爷肩上担有危家的使命,我肩上亦有岑家的责任。九殿下是明君,若是日后能平定战乱,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我诚甘乐之,心服口服。” 角天哑然,听这口风,感觉危怀风那一招“欲擒故纵”怕是要彻底告败,心灰意冷,急道:“那岑家和危家,为何就不能一起为天下苍生谋划呢?” 岑雪往外的脚步一顿,角天凑来:“姑娘,要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您和少爷早便修成正果,指不定小孩儿都能满院里跑了,既然您也认为九殿下是明君,为何不劝一劝令尊大人,让他弃暗投明,与危家一起共谋大业呢?” 岑雪不语,莫名想起危怀风要岑元柏来交涉归还明州城一事,心头某根弦被轻轻拨动,良久道:“人各有志,我不能左右家父的抉择。” 角天结舌,整个人显而易见地蔫下来。 岑雪惭愧,自知眼下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说了声“抱歉”后,走出客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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