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交汇在烛光里,一刹间,仿佛整个黑夜都被彼此照亮。 岑雪的脸更红了。 “骗你的,不逗你了。”危怀风眼里含着安静的笑,拿开烛盏。 ※ 因为厢房被危怀风“霸占”,岑雪在无奈下住回主屋,当天夜里,吩咐夏花打开橱柜,收拾了几床属于原主人的被褥到厢房去。 次日,那几床被褥又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送被褥的角天憨笑:“少爷说厢房太小,塞不下这么多东西,放在少夫人这里就好。” 走前又补充:“少爷还要我跟少夫人说,他不认床,他在那儿睡得很香的。” 岑雪想起自己铺在厢房里的那床锦褥,不知道究竟是危怀风不认床,还是他看上了那床柔软的褥子,琢磨着“很香”二字,心里更有种怪异的感受。 “大当家平日都很忙吗?” 晚膳时,岑雪状似随口地问了一句。这几天危怀风一直早出晚归,似乎很忙。他身边有两个小厮,一个是金鳞,话不算多,功夫不错,常跟着他下山办事。另一个便是角天,憨态可掬,见人三分笑,这两天一直留在松涛院里照看岑雪。 “平日也还好,可少爷和少夫人不是刚成亲嘛,四方八寨的大小当家都送了厚礼来,许多关系要走动。再说,成亲那天,少爷废了裴大磊,有些事情总要善后的。” 岑雪点头,不再多问什么。 这两天,因为找刀一事陷入僵局,岑雪心里一直有点茫然,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是该再潜入库房里搜查一次,还是干脆向危怀风摊牌。 当初在丹阳城接到父亲的来信时,岑雪多少是惊愕的,一是没想到那对鸳鸯刀里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二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岑、危两家还会再一次发生交集。 梁王弑君后,在盛京城里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大批权贵被株连,岑家能侥幸逃脱,离不开庆王的庇佑。现如今,梁王人心尽失,各地战火绵延,多路英豪都在招兵买马,或占山自立,或投靠自认为有天人之相的头领。岑家作为庆王的亲信,在这样的乱局当中,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帮助庆王杀出重围,夺取天下。鸳鸯刀里藏着的东西,便是庆王现在最需要的。 岑雪原本想,来到危家寨后,设法找出另一把鸳鸯刀便是,可是就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鸳鸯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找,而危家寨,似乎也并不简单。 想到库房里的那一些军用物资以及处处缺钱的危怀风,岑雪心里念头起伏,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先按下摊牌的想法。 反正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凡事欲速不达,静下心来,总能窥破漏洞。与其冒险行事,还不如先从旁侧打探一下刀的下落。 至少可以弄清楚,那把刀是不是真被危怀风当掉了。 ※ 午后,停云院里暖风熏人,春意盎然,孙氏坐在树下,听岑雪问起危家的往事,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箩筐,沉声叹息。 “当年危家落难后,本来是可以继续待在西陵城里,可是新上任的节度使偏偏是大将军的死对头,一来城里,便开始翻卷宗、查军账。生拉硬拽、胡编乱造的,硬是给他编排出一大堆罪名。说大将军不止贪污军饷,还挪用了一大批税款,要危家用祖宅来抵债,不然呢,就要抓怀风入狱,择日斩首。那时候,怀风才十一岁大,爹娘都没了,自己又是个半大点的孩子,能知道怎么办?一急起来,便把冲进危家抄家的官兵失手杀了。” 岑雪愕然。 孙氏道:“杀人是要偿命的,那节度使正等着危家出错呢,哪儿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当天晚上就派了一大批人过来,冲进危家,喊着要捉拿人犯!万幸老樊先赶到一步,联合以前铁甲军里的兄弟,偷偷把怀风送出了城,不然啊,怀风这辈子就算是没了!” 岑雪心头震动,道:“所以……大当家是从西陵城里逃出来的?” 孙氏点头:“不然何必扎根在这儿,当个土匪头子?” 岑雪沉默。 “那年西羌一战,铁甲军元气大伤,剩下的一部分人,要么是落下残疾回了家,要么就是被发配到了其他地方,还留在西陵城里的,也就是老樊、老林这样的心腹,大概……有百来号人吧。本来呢,老樊是打算把怀风送去别处躲难的,可是怀风不肯走,怎么着都要守着西陵城。老樊、老林便带着他来了雁山,建了危家寨。你别看现在寨里规模不错,刚打头的时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日子别提多难了!” 岑雪心念起伏,道:“大当家逃出来时,没有带上一些家底吗?” “匆匆忙忙的,能带多少家底?”孙氏不否认带家底一说,毕竟是逃难,人走了,总不能留着危家的东西被那帮人糟蹋,“值钱的、重要的、方便携带的,当初都带了。可是那么一大帮人,要平地起房,安家建寨,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吧?再说怀风那人,拿的全是些不值钱的旧东西,什么蹴鞠啊,弹弓啊,木雕小狗啊……还有他娘生前用的那个镜奁。唉,他哪儿是攒逃命钱,全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岑雪听到这里,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想到那天在库房里看见的那个蒙灰的镜奁,更感觉心酸。 “其实,要为换钱的话,他只要带一样东西就够了。” “什么?” “先皇赐婚的时候,送给我们两家的那把鸳鸯刀。那刀的刀鞘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拿去当的话,至少能卖一千金。”岑雪看着孙氏,试探道,“那把刀,他当初没带吗?” 孙氏“嗐”一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你既然都说了,那是先皇赐的东西,又这么价值连城,当初怎么可能不带?就是怀风不拿,我们家老林肯定也会拿上。可话又说回来,那既然是你二人定亲的信物,他又怎么能舍得当呢?” 岑雪微怔,赧然道:“那时候,我们两家已经没有婚约了……” “话是这么说,但人的感情,总不是说断便能断的。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何必跑来找他?”孙氏睇来一眼,越说越笑,“有情人哪,是心心相印的。你记得的事,他自然也记得;你珍视的东西,他自然也会珍视!” 岑雪被孙氏说得脸颊发红,蓦然间竟有点恍惚。她记得的事情,危怀风当真也能记得?她珍视的东西,危怀风当真也会珍视? 岑雪默默想着,猛地发现这问题太荒唐,她跟危怀风压根就不是有情人,哪里会有“心心相印”一说? 岑雪心生尴尬,摒开杂念,道:“夫人的意思是……那把刀,大当家还留着?” “留着呀!”孙氏编着箩筐,眉头一撇,“你怎么还叫我‘夫人’?都说了,要改口,叫我‘三叔母’!还有,以后提起怀风也不能叫什么‘大当家’了,这叫的,像你俩压根就不熟一样!” 岑雪挤出一笑,诺诺应着,想到鸳鸯刀仍在危家寨里,心里又焕发出新的力量。 ※ 傍晚,岑雪回到松涛院,刚进门,便见角天满头是汗,提着两个空木桶从主屋里出来。 “少夫人,今日少爷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一身臭汗,先借主屋洗个澡,不碍事吧?”角天边朝柴房里走,边请示道。 “不碍事。” 前些天,危怀风都是入夜后才回来的,晚膳都不在寨里吃,今日倒是来得早,不过听角天话里的意思,今日像是格外疲累,一回来便要洗澡。 因为厢房逼仄,危怀风虽然搬去了那边睡,但洗浴的话,还是会抽个岑雪不在的时间在主屋的浴桶里解决。 岑雪看向主屋,忽然想到什么,心头一动。
第14章 试探 (二) 危怀风今日是从茶马互市回来的。 雁山毗邻西羌,天岩县就位于大邺、西羌的交界点,北边的城墙外有一块开阔的空地,每月十五,羌人会来这里开集市,与从城里出来的汉人互通有无。因交易的商品以汉人的茶和羌人的马居多,故集市被称为“茶马互市”。 危怀风是去买马的。 羌人里有个叫贡哈的马商,一早便在集市里占了打眼的位置,等危怀风一行人来,便手按胸口开始赔罪,说是先前答应的那一批红鬃马不能卖了。 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为订这一批马,危怀风等人来回跑了几趟,定金都付了,贡哈说不卖就不卖,换谁能忍得?金鳞一听便心头火起,皱着眉质问缘由。 贡哈用半熟不熟的汉话回答,原是从中原来的一支商队抢先一天派人送了消息来,说要用上等的龙井换购五百匹红鬃马。羌人是游牧民族,马畜多,茶叶一类的商品则是有价无市,那支商队要拿茶叶换马,还一换就是五百匹,贡哈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金鳞听完更气:“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既然先答应和我们交易,凭什么又因他价高便卖给他?!” 贡哈只是笑着打马虎眼,说做生意嘛,本来便是价高者得,再说,互市里卖马的又不止他一人,危怀风一行再去别处买马便是。 话是这样说,可再怎么“价高者得”,那也不能在危家寨下过定金以后说反悔便反悔,不然,先前凑的那一批银两算什么?金鳞等人越听越恼火,横眉瞪眼,围着贡哈便开始骂。 贡哈没想到事情会进展成这样,单枪匹马的,着实有点招架不住,正无措,忽听得一人在耳旁道:“这匹马什么价?” 贡哈转头,看见一高大英俊的青年,蜜色皮肤,明亮眉眼,一头乌发用银冠高束着,正环胸打量着他身后的那一匹汗血宝马。 “这是我的老兄弟,不卖,无价。”贡哈道。 危怀风点点头,偏道:“我买它。” 贡哈一愣后,失笑:“我说了,这是我的老兄弟,脾气很烈,除我以外,谁都不服。你买不走它,所以我不卖,无价!” 危怀风不以为然,含着挑衅意味的目光瞟过来:“我若买得走呢?” 众人沉默,贡哈打量这行人一圈,也挑衅地回道:“你若能骑上它,不用买,我送你,让它认你做兄弟!” 危怀风笑:“你不用送我。我若能骑上它,先前的交易该怎么样便怎么样;我若骑不上,今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贡哈知道危怀风是这帮人的头儿,只要他答应罢休,那帮人绝不会再用唾沫星子围攻他,哈哈一笑后,朗声答应。 身后的这匹汗血宝马跟了他六年,是他的马场里脾气最暴躁、战斗力最狠的一匹,别说是外人来骑,寻常就是被生人摸一摸,它都能气得把人踹去两丈远。危怀风硬要来骑,除了被摔个狗吃屎外,不会有其他结果。 果不其然,离开马棚后,危怀风刚一上马,那匹看似温顺的马便开始嘶声大作,发狂一样,冲向集市外的树林。危怀风伏低身体,拽紧缰绳,不及发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得回神,人已被摔在林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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