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生哥哥,你快看,那一树腊梅开得真好,可以摘一朵给我吗?” “俊生哥哥,我也想要一朵腊梅花。” “放心,每人都有!” 周俊生笑着,伸长左臂摘下一朵朵映在月光里的腊梅花,分别戴在大花、二花、三花姐妹头上。 岑雪默默看着,忽然想起年幼时的危怀风与自己,笑起来,正走神,耳后落下一人声音:“臭小子,倒是很讨姑娘家喜欢啊。” 这声音含笑,散开酒气,漫浪而熟悉,岑雪回头,果然看见倚在廊柱上的危怀风,胸口怦然一动:“你……何时回来的?” “刚来,春草说你在这儿。”危怀风明知故问,“来这儿做什么?” “接阿黑。” 危怀风咧唇,黑夜里,笑出一口白牙。 岑雪知道这话有歧义——当然,前提是他承认他是另一个“阿黑”。 “接到没?”危怀风靠在那儿,语调上扬,笑笑的,浑然不介意被当做“阿黑”。 岑雪腹诽脸厚,调侃道:“接到了。” 说着,转身往抄手游廊上走。 危怀风跟上,与她并肩而行,这次挨近了,肩膀、臂膀间半尺宽的距离都没有,走两下便能碰一回。 岑雪猜他故意,仰脸瞪他,往外走开一步,危怀风笑,脚一抬,跟来,想起午后被她揶揄的那句“黏人精”,心甘情愿。 岑雪无奈,看他半晌不说话,只是来黏人,想起还有正事要问,便先道:“你在想什么?” “想亲你。”危怀风大喇喇应。 他人就在身侧,肩挨着肩,风一吹,酒气散开来,掺着这一句“想亲你”,在岑雪心里激开大浪。 岑雪慌乱地往四下看一眼,万幸无人,又惊又羞,脚步慢下来。危怀风跟着收一步,挨在她肩侧,低头:“又还没亲,想想都不行?” 岑雪羞臊地别开眼,难为情:“你别闹。” 危怀风笑起来,接着往前走,像一根从岑雪心里抽离的丝,越远越勾人。岑雪跟上,不及调整心绪,又听他问:“诶,你有没有想过亲一亲我?” “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 岑雪脸热不已,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偏在这儿聊这样孟浪的话题,危怀风全不在意,走在半步前,漫声又问:“我亲你时,你是什么感觉?” 岑雪权当他是醉了,佯恼:“你再乱说,我便不理你了。” 危怀风哼,满是不甘愿,却也乖乖不再说。岑雪猛跳的一颗心慢慢平复,问起正事:“明日会谈,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你亲我一下。”危怀风答非所问。 “……”岑雪无言,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真醉了,满脑袋全是那些……分明下午他们才刚亲过。 岑雪瞪他一眼,不搭理,危怀风更得劲,脚下一转,堵在廊口,拦住她,头低着,在她脸庞投落一片阴影。 岑雪没办法,垫脚,在他脸颊极快地印一下。做完后,背着手退开一步,严肃道:“说。” “说什么?” “你打算如何应对我父亲。” “哦,”危怀风笑笑,“秘密。” “你诓我?”岑雪气恼。 “又没说亲了便告诉你。”危怀风理直气壮。 岑雪气结,危怀风伸手往嘴唇一指,黑暗里,眼眸极亮:“你亲这儿,我说。” “赖皮鬼。”岑雪才不信,越过他走开,背影跳脱,像极小时候吵架没赢,负气甩人。 危怀风笑不拢嘴,默默跟上。
第92章 还城 (四) 腊月廿五, 天气阴晦,云层覆在广袤的天宇里,天光难漏。 渠城外, 一辆马车驶出城门, 后面跟着一支肃穆悍勇的军队, 往明州城方向赶去。马车里, 一袭湖蓝色圆领锦袍的岑元柏敛容端坐, 旁侧是一袭白衣的徐正则。 这次前往明州城交涉还城一事, 庆王照着危怀风的要求, 全权授予岑元柏处理。因着岑雪,岑元柏自然诚甘乐之,只是细想其间内情,总感觉有哪一处不太对劲。 “上次让你查的事, 仍是没有消息吗?”出城后不久,岑元柏打破车厢里的沉默。 徐正则敛神,道:“半个月前, 明州城外一座村庄里发生火灾,危怀风率领铁甲军赶赴救援,擒获了不少犯人, 正是那些以‘饕餮’为图腾的暗卫,但是再往后查, 便没什么线索了。” 上个月,岑雪委托危怀风从明州城寄来密信,说是昔日在夜郎关城外劫走宝藏的黑衣人系梁王暗卫,并非是什么夜郎人。岑元柏获悉这消息后, 自是惊诧,要知道, 前往夜郎寻宝一事极为隐秘,非亲信以外,并无旁人知晓,那些黑衣人若真是梁王派来的,岂不是说明他们这边很可能藏有奸细? 故而,岑元柏第一时间派徐正则调查此事,没承想半个多月下来,并无多少实质上的进展,反而是赵家村一事,越琢磨越漏洞百出。 “一座村庄走水,何至于需要危怀风调遣铁甲军?” “师父有所不知,那一晚的火,是黑衣人所放,目的是为烧死一名流浪汉。危怀风及时赶到,不顾一切救走那人。若是徒儿没有猜错,那人或许正是九殿下,王玠。” 岑元柏挑眉,毕竟是聪明人,一瞬明白过来,难怪危怀风先前要冒险夺走明州城,原来他压根就没有什么皇子龙孙在手,不过是先斩后奏,欺世盗名,诓骗那一大帮人为他鞍前马后。 “好大的狗胆。”岑元柏由衷评价。 徐正则不予置评,说道:“他打着九殿下的名号已有快半年,但从未听人提起过如今的九殿下是何风姿,沦落江湖的那些年,又都有何经历。这次他突然偷袭明州,一个月多后,又突然愿意撤离,若非是已获所图,难以解释。可惜,九殿下藏在明州城一事一时半会儿难以坐实,不然对外公开,他欺世盗名的罪行必然引发众怒,待严峪一反,他危家铁甲军再是悍勇,也早晚不攻而破。” “以术制人,本便是半真半假,化虚为实,要那么厚道做什么?”岑元柏不以为然,若是做什么都要先板上钉钉,危怀风那厮岂能有今日? 徐正则略微哑然,旋即领下教诲:“是。” “今日交城,他多半不会让九殿下出面,会谈一事,由我来办,你负责把阿雪接回车里。”岑元柏交代。 徐正则应下。 车行数个时辰后,抵达明州城外八里处的一座水榭,挨着护城河,杨柳萧条,河流湍急,昏昏暮帐里,已有人影坐在其中,外面围着一圈甲胄在身的士卒,正是赫赫有名的危家铁甲军。 徐正则定睛往水榭里看,诚如岑元柏所料,坐在那里面的仅是危怀风与岑雪,并无王玠人影。想来也是,危怀风既然要瞒天过海,便不可能坐实王玠人在明州一事,这一招虚虚实实,果然是玩得够顺手。 车停稳后,师徒二人先后下车,岑元柏连日操劳,甫一起身,忽感目眩,徐正则下意识来扶,被抓住左臂,白袖里的臂膀一瞬收紧,眼底闪过异样。 岑元柏站稳,蹙眉道:“手怎么了?” “上次从关城回来的旧伤,天冷时会有些疼痛,无妨。”徐正则放下臂膀,换另一只手,搀扶岑元柏下车。 日薄西山,茫茫暮色笼着一座纱幔飘拂的水榭,岑元柏走入里面,便已嗅得熟悉的龙井香,心神一时熨帖,瞥见岑雪后,倏而意会什么,心里一声冷笑。 “爹爹,师兄。” “岑伯父。” 两厢见面后,岑雪、危怀风率先行礼,岑元柏端详着圆桌后的青年,一袭戎装,自是英姿不凡,肤色黑亮,与少年时一般无二,个头却是猛窜了不少,与岑雪站在一起,都已高她一个多头。 等等,他唤什么?岑伯父?岑元柏心里又哂一声,再看岑雪,那眼神越发复杂,威严道:“你师兄有事找你,先与他上车。” 岑雪没走,道:“我也有话要与爹爹说。” “你与我有什么话,回家说便是。”岑元柏不容置喙。 岑雪看一眼身旁人,岑元柏皱眉,语气更莫测:“怎么,你今日走,还要看他脸色?” “不敢。”危怀风先接话,模样是笑着的,“日前掳走令爱,实乃形势所迫,今日特来赔罪,若有冒犯,但请伯父责罚。” 岑元柏瞄一眼他,仅一眼,立刻从其眉眼里看出旧人的痕迹。危廷那厮是个冷面人,眼前这青年生着他的眉眼,却是一脸笑样,不是谄媚,而是那种天生的明亮与自信,以及最容易蛊惑少女的一点漫浪,兼以这一身英气,若非是危家人,必可担一声“出类拔萃”,可偏偏是,于是岑元柏心里再次一哂,有意不吭声。 岑雪看岑元柏这般,更不能走,然而危怀风在她掌侧偷偷一捏,示意她先顺着岑元柏的意思,离开水榭。 岑雪蹙眉:“我……” “正则!”岑元柏看不下去,高声吩咐,“带你师妹上车!” “是。”徐正则走过来。 岑雪戒备,耳后忽落下危怀风的低声承诺:“先上车,我会办妥的。”接着,手心被他拱开,一物塞进来,岑雪捏住,感觉像是一张纸条。 “乖。”危怀风借着转头的动作,低声哄道。 岑雪胸脯起伏,握紧纸条,想想岑元柏的脾气,蛮横较劲下去或许适得其反,心一狠后,先跟徐正则离开。 危怀风有意不多看她,往外打了个响指,金鳞一招手,候在外面的扈从鱼贯而入,送上珍馐美馔。 “听闻伯父不爱饮酒,便准备了一些茶果小菜,不知是否合口味,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伯父海涵。” 岑元柏往桌上看,葵花斩肉、金钱虾饼、羊皮花丝、金乳酥、浆面条……全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菜肴,茶则是那一壶早便抚慰了他心神的龙井,便是他自己,估计也布不出这样一桌合心贴意的菜。看来,某个臭丫头这回胳膊肘往外拐得不轻,眼前这一脸春风的男人,八成是把她迷得五迷三道了。 岑元柏这回的冷笑从心里浮到了脸上来,道:“谈一桩军务而已,不需多少工夫,将军这一桌美馔,怕是要糟蹋了。” “伯父鞍马劳顿,远道而来,备桌菜肴为您接风,本便是我该做的。军务虽然不多,但也并非三言两语便可说清,你我坐下慢谈,公私两不误。” 他客套,危怀风也客套;他板脸,危怀风则仍是那笑样,不卑不亢。岑元柏发现这人脾性跟危廷几乎全不相干,内里却都硬邦邦的,叫人拿捏不得,有一股一脉相承的傲气。他心知这一顿饭是免不得的,倒也不多推拒,坐下来后,有心看他有何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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