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眼神变幻,倏而一笑,知晓岑元柏必然没有答应,这会儿更是气闷,便调侃道:“师父见他前,说他‘好大的狗胆’,不曾想竟是一语成谶。他以往行事作风,便是我行我素,无所顾忌,想不到在私情上,亦是这般。” 岑元柏回顾危怀风求亲时说的那一番话,倏地有所感应,说道:“梁王暗卫一事,你先放下,这几日,盯着你师妹,切莫让她趁机外逃。” 徐正则应下,迟疑道:“那危怀风求亲一事,是否让她知晓?” “先瞒着。”岑元柏知道这件事必然藏不住,但是于当下而言,能多瞒一天是一天,当务之急,是提防危怀风那厮另有后招。 果不其然,次日,岑元柏登临王府,面见庆王,汇报完接管明州城一事后,忽见庆王笑盈盈的,一副舒眉展眼的模样。 岑元柏心头莫名一突,微笑道:“王爷今日容光焕发,莫非是有喜事?” 庆王并不急,深看他一眼,放下茶盏,道:“阿雪这次虽然被掳,但是能不费一兵一卒,为孤收回明州,论智谋胆识,不亚于那一帮领兵多年的才将,能有这样的奇女子作为义女,孤自然欣慰高兴。” 岑元柏谦虚道:“危怀风掠取明州,本便是不义之举,夺之容易,守则艰辛。那丫头不过是耍些嘴皮子功夫,让他知难而退,区区伎俩,不敢与将军们的功劳相提并论。” 庆王笑,又看他一眼,越发把岑元柏看得心虚。“说起这危怀风,倒也是个奇人。”庆王话锋顺着危怀风展开,“兴师动众夺人城池,短短一月,又撤军离去。不像是个三军主帅,倒像是那泼文弄墨的王徽之,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可是攻城略地,非同儿戏,哪能有这样任性的?孤相信他不是那没有分寸的蠢人,此次夺城,必有所图,他指名道姓要你前去交涉,也是藏有私心吧?” 岑元柏垂下眼睑,心情陡然复杂,庆王这一番话里机锋明显,是要他坦白危怀风求亲一事。他原本自然是想瞒的,毕竟是关于家族前程的私事,在庆王面前,提不如瞒。可是看情形,他俨然获悉内情,却不知是否与危怀风相关?那厮胆大妄为,无所顾忌,万一在他这儿碰壁以后,觍着脸来找庆王提亲,他再瞒下去,便是为欺君了。 眸光几变,岑元柏愤懑道:“那狂生胆大包天,妄想求娶阿雪!” 庆王一脸恍然的反应,太师椅后候着一名颇上年纪的内侍,是王府里的老太监赵有福,原本垂头噤声,面无波澜,听得此言,亦似大吃一惊。 “难怪他交城交得这么爽快,原来是有这等图谋。”庆王尨眉一动,接着道,“可是孤认阿雪为义女一事,应当早已传开,他既对外宣称孤是他的杀父仇人,又怎么有脸来求娶阿雪?莫非,为抱得美人归,他甘愿放下仇恨,与孤化干戈为玉帛?” 话已至此,再想埋藏危怀风要结盟的意愿,更是天方夜谭,岑元柏漠然道:“他意欲先与王爷结盟,娶走阿雪,待两方合力,攻下皇城以后,再与您一争天下。” “果然是个狂生!”庆王评价,龙目闪过锋芒,唇梢却有一笑,“朝廷借四方兵马坚守郢州,突袭淮南,孤受困于天堑,屡次北伐,皆铩羽而归,他在这个时候来与孤谈合作,城府难测,后生可畏啊。” 岑元柏不发一言,若非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脸色必已难看。他那夜斩截驳回危怀风的求娶,自然是一心为岑家前途考虑,可是看庆王的反应,并不像是抗拒,那句“后生可畏”,细听来委实糟心。 “日前,朝廷发来密信,意图说服王爷休戈,先平定西陵、川西之乱。那处毕竟是大邺边陲,幅员辽阔,关系着国界,不比幽州、青州,可以徐徐图之。本来天下之争,便是王爷与梁王的事,半途杀出一个危怀风与九殿下,实在碍眼。王爷若是想结盟,不如便应了朝廷之邀,先除外患,后决皇位。” 数日前,朝廷派来使臣,秘密会见庆王,谈的是想拉拢庆王,先铲除危怀风、王玠一方势力的事。那天岑元柏并不在场,但事后被庆王问及看法,便说了一些粗浅见解,无外乎是分析利弊,并没表态是否可行。 可是今日,庆王话里话外隐有想与危怀风结盟的趋势,岑元柏不敢再模棱两可,抛出朝廷,希望能堵住那一股不祥的预感。 “鹬蚌相争,渔翁获利。伯青该知道,孤想做的并非鹬蚌,而是渔翁。”庆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唇梢笑意淡下来,“况且,皇位在五弟那儿。” 岑元柏沉默,听得懂庆王话里的含义,联合朝廷,固然可以先铲除危怀风、王玠这一变数,可是于夺位而言,并无多少益处。庆王要的是天下,而象征天下的宝座,不在西陵、川西,在盛京皇城。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孤想先联合九弟,借危怀风的兵力,兴师北伐,攻破盛京!” 庆王一锤定音,岑元柏只感觉两耳嗡嗡作响,饶是再有修养,脸色也阴了三分:“王爷此话,是想让臣答应危怀风那厮的求亲了?” “孤知道你心里有顾虑,危怀风若娶阿雪,危、岑两家便是姻亲,日后孤与他开战,你夹在中间,难以自处。但你放心,阿雪不仅仅是你岑家的血脉,也是孤的义女,纵使来日孤与危怀风反目,也绝不会波及她,更不会牵连岑家。”庆王一脸蔼然,“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岑元柏无言以对。 庆王微笑:“当然,以阿雪的聪慧,必然知晓此次联姻乃是权宜之计。她是胸有抱负、智勇兼全的女郎,不同于一般人,结亲以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孤相信她自有分寸。” “王爷高看她了,她与危怀风青梅竹马,如今两人早已是情投意合,若真让她嫁过去,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是吗?”庆王忍俊不禁,“孤倒以为是伯青小看她了,她若真是满心儿女私情的人,这次被掳,一不做二不休,与危怀风厮守便是,何至于替孤收回明州,又与你回家来?” 岑元柏一脸咬牙切齿的不快,便要再说,庆王摆手打断:“罢罢,孤又不是要你卖女儿,你这般激动做甚?你既然看不上危怀风,那孤便让王妃私下多费些心,改日再给阿雪择一名佳婿,如何?” 岑元柏欲言又止,脸色倏而更难看,拱一拱手,赔罪:“王爷误会了,臣并无此意。” “取而代之,取而代之……不先取,如何代?”庆王耸眉,亦是一脸无可奈何,“孤并不是想逼你岑家难做,只是时局如此,令人两难,望你谅解!” 岑元柏更如鲠在喉,应下后,满脸愁云。 这日离开庆王府,岑元柏心里始终郁结,找来亲信一问,才知道危怀风果然已赶在他见庆王以前派人来说了联姻的事情,念及此,压在心里的烦闷更甚,想起那晚走时骂的那句“狗胆包天”,深感力度不及。 走进岑府,途经花厅,忽听得一阵狗吠声,岑元柏吃了一惊,掉头看见一人抱着只黑溜溜的小狗儿从花丛里钻出来,不由道:“哪儿来的恶狗?” “回老爷,是大姑娘刚养的小狗儿,方才在花厅里玩耍,一没留神便没影儿了,奴婢们正忙着找呢。” 那丫鬟回话的当口,岑雪已循着声音从回廊那一头赶来,看见岑元柏,先是一怔,而后从丫鬟那里接了小狗儿过来,才行礼:“爹爹。” “你没事在家养什么狗?”岑元柏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黑家伙,匪夷所思。 “闷在屋里无趣,养只小狗儿来解解闷。”岑雪答话时,垂着眼睑,一脸倔强。 岑元柏自然知晓原因,哼道:“你师兄不能陪你解闷?” “师兄不爱说话。” “你师兄不说话,这玩意儿能说?” 旁侧众人差点失笑,岑雪别开脸,唇角绷着。岑元柏一眼看穿她,想起在王府里谈的那件事,忽然道:“跟我来一趟。” 岑雪狐疑,跟着岑元柏走上回廊,离开花厅后,进入岁寒斋里,甫一进门,便听得岑元柏嫌弃下令:“狗扔出去!” 岑雪转身把小狗儿交给春草,走回来后,规矩地候在那一方黄花梨嵌螺钿理石长桌前。 岑元柏整衣在桌后坐下,抖一抖宽袖,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不悦。岑雪不知他找自己来是为何事,更不知他这一脸的不快从何而来,想起危怀风交代的“稍安勿躁,静候佳音”一事,心头倏而微动,道:“爹爹找我何事?” 岑元柏看着她,不吭声,这时丫鬟送来茶盏,他让岑雪先坐,接着喝了一口茶,解了乏,也降了些许火气,往椅背上一靠。 岑雪看他这模样,心头更咚咚直跳,书房里静默良久后,岑元柏开口:“你对你的婚事,有何想法?” 岑雪不防他突然问及婚事来,思及先前被当做联姻工具,硬要嫁给王懋的事,立刻道:“我现在不想成亲。” “年关一过你便十九岁,不成亲,是想要我送你进庵里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我不要侍奉神佛,我要振兴岑家,建功立业。”岑雪掷地有声,豪情万丈,借以推脱道,“岑家大兴前,我不成亲。” 许是这一句悦耳,岑元柏竟不生气,心里云霾反而散了些,悠悠道:“若那人姓危呢?” 岑雪一怔,从这短短一句反问里窥出天机,两眼骤然发亮。 岑元柏脸色一下又变冷淡:“若是那人是危怀风,你可还有底气说出刚才那一番豪言壮语?” 岑雪心口狂跳,道:“怀风哥哥来向爹爹提亲了?” “呵。”岑元柏气极反笑,“是啊,那厮狂妄得很,为了能与你有缘,甘愿放下家仇,与王爷联盟,一块兴师北伐呢!” 岑雪瞠大双目,岑元柏从这反应里窥出诸多情感,譬如震惊、狂喜,又譬如顾虑、犹疑、庇护……他蓦然间竟也五味杂陈,冷声道:“如此,你愿是不愿?” 岑雪胸脯起伏,总算明白危怀风的“稍安勿躁”是何用意,胸腔沸腾,为配合他的计划,佯装克制,道:“我愿不愿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愿不愿。” 岑元柏意外,思及庆王的态度,整个人再次沉默下来。 岑雪毕竟激动,压抑少顷后,忍不住道:“王爷他愿吗?” 岑元柏百感交集,移开眼,岑雪心里慢慢雪亮,道:“王爷既已认我为义女,便与爹爹一样,有权做主我的婚事。他一心北伐,攻破皇城,所以愿意与怀风哥哥结盟,可是爹爹不想成全这一门婚事,因为那样做的话,岑家便会是这次联盟里的牺牲品,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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