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信你。”岑雪应他。 危怀风笑,笑声赤诚快慰,从他胸腔里震出,震入岑雪的身体里,像是沸腾的热流灌溉荒原,澎湃汹涌。 角天捧着饭菜飘香的托盘站在槅扇外,看着这一幕,满脸热泪,涕泗交流。
第91章 还城 (三) 三日后, 江州那边果然传来消息,岑元柏愿意奉庆王之命前来交涉归还明州城一事,但前提是交涉地点、时间由他来定。半个月后便是新年, 想是为不影响合家欢聚, 岑元柏把会面的日子选在了腊月廿五, 地点则是明州城外的一座水榭。 头一日正巧是小年, “官三民四船五”, 危怀风照着民间的习俗, 让人在官署里弄些庆典, 权当热闹一下。 当天一早,官署里果然热热闹闹,岑雪先是被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闹起来,出门一看, 原是周俊生抱着黑狗娘与另外三只小狗崽儿一块来了,说是想来探望一下阿黑。 阿黑在屋里喝奶,听得母亲与兄妹的叫声, 早便激动难捱,凑在门槛前“汪汪”嗷叫,也不知是在表达什么感情。 岑雪啼笑皆非, 抱起它走出门去。松树下,周俊生坐在石桌前等着, 面前放着个竹篮,里面铺上褥垫,装了三只小狗崽,俱是黑白相间, 他脚下则坐着一只温顺美丽的大黑狗。 看见岑雪,周俊生欣喜唤道:“岑姐姐, 早!” “早。” 岑雪放下阿黑,有心要看它如何认亲,谁料这小家伙冲着那头的一大三小看了半晌后,头一怂,灰溜溜地躲至她身后。 众人失笑,不久便见那大黑狗主动走过来,绕在岑雪周身,耸着鼻子,试探着去接近阿黑。 春草感慨:“难怪说给奶就不认娘,这才多久,竟把亲娘忘了个一干二净,得亏是当娘的记得!” “它被送来时,才那么一点大,眼睛都没睁开,不记得很正常。”岑雪倒是理解,看阿黑慢慢与大黑狗亲近,会心一笑。 “阿黑肤色像娘亲,模样却不大像,特别是那眼睛,琥珀一样,它娘却是黑的,看来是捡了爹爹。”夏花在一旁仔细观察,分析道。 岑雪听完,再细看阿黑两眼,莫名想起危怀风,他也是一身肤色捡危夫人,五官则像危廷。 念及此,蓦感好笑,不敢叫旁人窥见这促狭心思,谁知夏花分析着,倏地语出惊人:“怎么越看越像危将军呢?” “噗……” 岑雪一声笑出来,众人先是一怔,旋即相继失笑。 “笑什么,这么热闹?” 笑声甫毕,月洞门那头传来一人声音,正是正主危怀风。夏花忙捂嘴躲开,岑雪也赶紧调整表情,待他走过来,指着地上的一大一小:“俊生带了狗娘来探亲,瞧着有趣。” 危怀风很狐疑,耸眉看她一眼,却不多说什么,又盯地上那相认的一对母子,果然是黑得一脉相承。 “少爷!”周俊生跟过来,笑眼唤他,仍是以前在危家寨时的称呼。危怀风点头应下,看一眼那竹篮里的三个狗崽,果然都是半黑半白,没一个纯的,心想还是全黑的好看,便客套一问:“都叫什么名儿?” 周俊生挨个指着,介绍:“玄圭、玄玉、玄珠。”都是以墨的别称取的名儿。 危怀风很满意的模样,看向岑雪:“听着比你取的高雅。” 岑雪瞪他一眼,怀疑这人是成心的。 危怀风勾唇,愈显一脸坏样。 周俊生不傻,看这情形,便知两人早有情愫,想起明日乃是交还明州城的日子,也不知岑雪去向如何,要是跟着岑元柏走,危怀风不知要相思多久。这么一想,便立刻道:“少爷、岑姐姐,我来时在外院里遇见了三个小妹妹,能否把阿黑接去,同她们一块耍一会儿?” 两人自是应允,危怀风看周俊生欢喜地把阿黑装进竹篮里,左臂挎上,招呼着大黑狗往月洞门外走,想起什么,提醒道:“东院住有贵人,怕狗,记着别惊扰了人家!” “是!” 周俊生回头,朗声应下,左臂挎着竹篮,后头跟着大黑狗,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冬日尽头。 “俊生看起来比以往活泼很多了。”岑雪目送周俊生走远,倏感欣慰。 危怀风道:“没有迈不过的坎儿,往前一跨,总会天高云阔。” 岑雪点头,承认人生确是如此,看回他时,忽又疑惑:“今日过节,你不在军中,回这儿来做什么?” 早些天,官署里便开始布置节日氛围所需,铁甲军驻扎在军所,危怀风身为主帅,自然该在军中与将士们共处,他今日也确是天没亮便走了的,谁知没多久又回来了。 “军中夜里才有宴会。”危怀风一笔带过,先不说这趟赶回来,是想与她多待一会儿。 岑雪便“哦”一声,也不多问,转身走回屋里。危怀风跟着,进屋后,炭炉里燃烧着的暖气扑来,掺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是平日里她用来熏衣服以及梳妆后、沐浴后的气味,他认真嗅着,岑雪倏地回头看他,一脸要质问他何故跟踪的模样。 危怀风没忍住,笑了,不再隐瞒:“想来看看你。” 岑雪脸颊一下生热,弯唇忍笑,很大方地应:“哦,那你看吧。” 说着,扭头走去里间。 危怀风照旧跟,在平日用的那张圈椅前坐了,看岑雪取来一本没看完的书,坐在美人榻上翻看。 今日天晴,暖阳从窗柩筛进来,打在岑雪身上,螓首蛾眉,肌肤胜雪,粉腮上落着一圈光晕,与银红裙袄上的华光交相辉映,自是柔美动人。危怀风说回来看一看,果然便是看一看,大半天一声不吭,反是岑雪,人在看书,心思早已被那静默又专注的视线惹得乱飞。 手里捧着的是本古籍,黄石公的《素书》,满篇的道、德、仁、义、礼,岑雪心不在焉翻完,抬眼去瞧窗下人,一下撞进他眼里,那琥珀色眸子亮而暖,像一汪被烈日炙烤的湖泽。 “看完了?”危怀风笑。 岑雪闪开视线,瓮瓮“嗯”一声,把书放回架上,又拿起另一本来乱翻。危怀风哪里还容她再看,起身跟过来,在她要回美人榻坐下前,从后把人拦腰一搂,揽入怀里。 岑雪个头小,被他一楼,弯下腰来贴住,与被大山覆压无异,那亲昵的劲头叫人战栗,她失声轻笑,忍不住揶揄:“黏人精。” “什么?”危怀风气笑,滚热气息拂在她耳鬓。 岑雪受不住,两人打闹着跌在榻上,危怀风夺走那本书。岑雪被他堵在美人榻角落,腿都伸不直,脸颊早在打闹中红透,色厉内荏:“抢我书做什么?” 危怀风不再装样:“我来看你,你便看书?” 岑雪扬眉:“那,我也看看你?” 说着,便与他四目相对,阳光明丽,流动在彼此眼睛里,岑雪托着腮,秋波脉脉,嫣唇含笑,满脸认真地看着情郎。危怀风被她看得浑身发热,心潮激涌,反应过来时,两人已亲在一处。 岑雪一震,双手落在他肩膀上,第一下是想推开,后来变成握住,接着慢慢的,那双柔荑擦过他肩,搂着他脖颈。 与上次酒后的对峙不一样,这一次的亲吻很温柔,细腻缠绵,仿佛情人间初次耳鬓厮磨的试探与爱怜。 岑雪能感受到危怀风的唇,柔软的,温热的,体贴的,没有霸占与侵略,爱慕一样地流连在她的唇舌间,勾着人心,一下下地令人战栗。 岑雪很快被他亲得面酡耳红,魂酥骨软,分开时,唇瓣拉扯,银光微烁,一切都仿佛堕梦,荒唐而不真切。 “喜欢吗?”危怀风痞笑。 岑雪羞极,偏开脸,危怀风轻笑出声,接着在她脸颊一啄,贴住她耳,低声道:“我很喜欢。” 约莫酉时,金鳞来汇报,说是王玠已动身,要往军所出发了,危怀风点一点头,看回岑雪,道:“走了。” 岑雪捧着那一本没看完的书,故意不看他:“嗯。” 危怀风心里好笑,走前,当着金鳞的面,把岑雪拉过来一亲,亲完便走人。金鳞眼睛瞪如铜铃,溢满震惊,被溜进来凑热闹的角天拽了一把,颇嫌弃地数落:“傻愣什么,少爷都走了。” 危怀风一走,岑雪的脸从那本半晌没翻过一页的书里抬起来,潮红漫漫,令人心猿意马。 天很快黑下来,官署里燃起烛灯,岑雪勉强看完那本书后,叫来春草,问被周俊生带走的阿黑回来没有。 春草说没有,聊起外院的那三个小女孩,竟是先前被危怀风买回来的柳氏孤女,也不知是怎么撞见周俊生的,四人年纪相差不多,又都贪玩,一人弄着一只狗,玩得不亦乐乎。 岑雪想不到竟有这样的缘分,讶然一笑,叫春草备些瓜果点心给他们送去,又嘱咐夜里天冷,别贪玩着凉。 官署里的人大多都去军所赴宴了,晚膳时,屋里仅岑雪、春草、夏花以及角天四人。那天与危怀风交心后,他执意要包揽与岑元柏坦白一事,并不让岑雪先公开已倒戈王玠的立场。 岑雪理解他的体贴,无外乎是想尽可能减少这件事对她造成的负担,若是他能成功说服父亲,则她顺理成章入王玠幕府;若是说服不成,她也不必背负“背叛”的罪名,仍可以安稳地回到岑家。 可是,父亲是那样固执的人,岂有那么容易被危怀风一个“外人”说服?辅佐王玠,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又如何能将所有压力全都放在危怀风身上? 岑雪思及明日便是交城会谈的日子,也不知结果会是什么,心头倏而打鼓,从书架上翻来事先写下的措辞,仔细默读,看是否仍有修改的地方。 看完几遍,夜色更沉,外面风声窸窣,岑雪放下纸张,见春草进来换茶盏,便问危怀风回来否,春草说尚未。岑雪颦眉,也不知那人是没心还是心太大,说赴宴便去赴宴,一走就走那么久,半点紧张样儿都没有。 “阿黑呢?也没回来?”岑雪又问。 “那小崽子头一回跟家人团聚,八成是玩野了,姑娘莫急,奴婢这便去接回来。”春草笑着应。 既是家人团聚,又如何能硬拆,岑雪起身,道:“罢了,我去看一看。” 屋外已是一片岑寂,天幕皓月泄辉,明朗静谧,灯火绵延在参差错落的树影里,岑雪走进花园,老远便听得少年与女孩的欢笑声,伴以熟悉的狗吠,走下抄手游廊一看,周俊生与大花三姐妹聚在一块玩耍,一大三小的狗儿跟着撒欢,果然是一副烂漫快活的场景。 看着这一幕,岑雪驻足,忽有不忍再上前打破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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