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羌人骑兵扔掉火把,意兴阑珊地离开村庄,说起今日执行的任务时,无不是满脸不屑,讽刺危怀风的胆怯懦弱。 九龙坡最后一战结束后,危怀风大败撤退,主帅蒙多下令,分派六队骑兵在普安县附近的村庄扫荡,每队三百人,若能引得危怀风上钩,开门出战,则有大赏。 今日是第一天,由赫利哈率领的骑兵值岗,范围是普安县城东开外三十里处的村庄,因不久前刚来过,村里已不剩多少物资,人更是一口都无,贫瘠荒芜的村落,令嗜杀成性的羌人大失所望。 入夜后,赫利哈率军回营,预备交接事宜,及至营外三里处,忽见有同僚策马往普安县方向而去,叫住一人来问。 “大帅不是叫我们整顿一下城外的大邺人吗?夜里一样是‘整顿’的时候,赫利兄,可要一起呀?” 原来,有人在前些时日掳走了大批的村妇,如今正关押几个隐秘的场所。羌人天生剽悍,精力生猛,离家远征,多有难耐的时候,如若能夺城立功,头一场庆功宴必然离不开纵情声色。 不过,那是在立功以后。 “军中有令,战时禁淫。”赫利哈生硬道。 同僚嘿笑,在他肩膀一拍,并不多言,叫上同伴纵马走了。 赫利哈皱眉,回头望一眼,心头痒痒的,赶回营地后,走进毡帐里喝酒,默坐一会儿,掀帐而出。 黑夜覆压,满营火光耀目,远处不时传来马蹄奔远的动静,赫利哈心间一凛,下令集结,盘查下来,整整三百人的骑兵队伍竟已只剩二百三十一人。 “人呢?!”赫利哈变色。 “回……回赫利队长,营外有大邺人作乱,律戈率领一队人马,前去查探了!” 赫利哈不信,拽出一人来问,那人战战兢兢,说出实情:“是……是樟树林,营外往南十八里处便是关押邺人呢妇的樟树林,听说西边也有,在坡下的山洞里,都是前些天从村庄里抓来的妇人,足有、足有……” “足有什么?” “足有三百多个。”那人说完,心虚又饱含期待地看赫利哈一眼,被一脚踹在胸腹,跌翻在旌旗下。 “蠢货!” 赫利哈怒斥。 “队长,往樟树林、坡下山洞去,一样是整顿大邺人,消息传回普安县,危怀风必然坐不住,待他出城,便是我等立功的时候了!”有人站出来进言。 众人眼神放出精光,压抑多时的狂躁欲念在队伍里涌动,赫利哈不语,刚灌下去的酒在肺腑里燃烧。 不久后,赫利哈往南方眺望一眼,按刀下令。 “全队听着,律戈违抗军令,怂恿我大羌勇士□□民妇,有伤风化,速随我前往樟树林、坡下山洞拿人,违令者,一律格杀!” 众人半惊半疑,分成两队,分别往南、西两个方向而去。赫利哈率领一百精骑,按照先前同僚所言,前往十八里外的樟树林,及至南侧山洞前,胯下马儿突然被绊,差点一个趔趄摔在林里。 月光阴晦,赫利哈放低手中火把,凝神一看,草丛里赫然躺着两具羌人尸体,脸孔熟悉,正是先前回营时擦肩而过的同僚。 赫利哈心头猛震:“有埋伏,快撤!” 话声甫毕,虚空里暗箭齐发,队伍里有人猝不及防,当即被射落在马下,赫利哈面色顿变,喝令整队,臂膀被一箭刺中! 赫利哈拔箭,将扔时,瞳孔赫然一缩—— 箭上有毒! ※ “报!樟树林、坡下山洞、平崖谷皆有羌人落入埋伏,已射杀一百八十九人!” 斥候冲进前厅里,神气激昂,满眼光亮。 危怀风、岑雪、林况等人坐在厅堂里,听得战报,皆是振奋。谁能想到,区区村妇诱敌之计,便可诓来一百多名羌人步入事先埋伏的陷阱? 危怀风眼神黑沉,道:“再探,再报。” “是!” 约莫一盏茶后,斥候复来,这一次,声音越发高亢:“报,羌人骑兵队长率人赶入樟树林,落入埋伏,全队覆没!” 众人大喜,很快,又是一次捷报:“平崖谷歼灭羌人骑兵一百零三人,斩杀队长两人!” 岑雪看向危怀风,提醒道:“羌人大营便在九龙坡,想必已有人报信,需叫他们回来了。” 危怀风点头,看着斥候:“叫厉炎回城。” “是!” 斥候走后,厅堂里一改凝重氛围,林况几乎要扬眉吐气,折扇“唰”一声打开,痛快道:“妙哉,一招引蛇出洞,便可以牙还牙,杀一杀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岑姑娘,你果然聪慧过人,是怀风的命中福星啊!” 岑雪被夸,腼腆道:“三叔谬赞。羌人狼子兽心,日前在村庄里掳掠妇人,关押在樟树林里极尽羞辱,他们多行不义,必然自食恶果。羌人蛰伏城外,厉炎将军能避开他们,成功在各处设下埋伏,才是智勇过人,令人钦佩。” 林况欣慰,越看岑雪,越感觉是天送及时雨来。今夜伏杀羌人,尽管战果不算丰厚,但却是危怀风回来以后的头一次捷报,对于鼓舞士气有着极重要的作用。 “羌人开战以来,我们屡战屡败,今夜大捷,实乃振奋人心。而且,经此一事,蒙多势必整顿军纪,严查羌人在战时□□妇人一事,往后,那些畜生应当不敢像以往那样在城外为所欲为了。” 岑雪点头:“今夜之计,也是此意。” 离开厅堂后,林况往住处走,两厢分手前,特意看危怀风,见他眼神清亮,然而眼睑底下依然一圈乌黑,便交代道:“时辰已不早,今夜赶紧休息,睡个好觉,待明日醒来,再与羌人周旋。” “知道。”危怀风含混应下,便要走,被林况一把抓住。 “岑姑娘,”林况看着岑雪,微笑嘱托,“……嗯,便劳烦你了。” 岑雪起先不太明白那一声“嗯”是何意,见他朝危怀风使眼神,想起危怀风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寝食难安的事,心里会意,点头应下。 官署里的客院很小,客房更少,林况占一偏院,岑雪赶来以后,自然只能与危怀风挤在一个屋檐底下,一人住主屋,一人住厢房。 走至主屋前,岑雪没转身,跟着危怀风进门,后者不说什么,听着那细微脚步声黏在耳后,一前一后走进里间。 “非要盯着我躺下?” “嗯。” “那我先脱了。” 危怀风在拔步床前收住脚步,开始脱衣,岑雪垂着眼睑,默默转开身,背对着他,打算等他躺进被褥里了,便替他吹灯离开。 月下中天,里外皆已阒然无声,屋舍里的宽衣声窸窸窣窣,莫名很慢。岑雪噤声等候着,克制着不要胡乱想,走神时,被人从后面拥进怀里。 “我不是不肯睡。”危怀风嘴唇贴在她耳朵上,热气喷开来,像浪往身体里涌,“我是睡不着。”
第112章 狼烟 (四) 岑雪一震:“为……为何?” “不知道, ”危怀风的声音里有点撒娇,也有疲累困惑,“眼一闭, 便满脑子都是战场上的情景, 不甘心。” 岑雪沉默, 转过身来, 抬头看危怀风。灯火静谧, 他脸庞干净清爽, 胡茬是刚剃过的, 半点不糙,仍是少年人的英俊模样,但很显然瘦了,眼睑底下发黑, 颧骨微凸,若非骨相天生优越,怕是已快脱相。 岑雪心疼, 抚摸他脸颊,柔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危怀风目光凝着她,不说话。 岑雪低头, 见他根本没有脱衣,心里一突, 以为他又要硬熬,哄慰道:“今晚先睡一觉,试一试,好吗?” 危怀风仍然不说话, 眼神如水,含蓄纠缠。岑雪蓦然意动, 脸热起来,声音很轻:“我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这一次,危怀风开口,眼热声哑:“好。” 灯火昏柔,夜半的蝉声已疲,满耳是风拂一样的轻柔与宁静,危怀风脱下外衣,拥被而卧,朝向床外枕着,岑雪坐在床头看他,伸手抹他眉头。 危怀风捉住她小手,道:“一起吧。” 岑雪一怔。 危怀风道:“你别解衣,陪我躺躺,等我睡了你便回。”说着,似怕唐突,指尖在她掌心里挠一挠,承诺,“我至多抱一抱你,旁的事,一概不做。” 岑雪哭笑不得,看他片刻,脱掉鞋履,默默钻入被褥里来,抱住他。危怀风枕在她头顶,身体像是松懈下来的一根弦,疲累、虚弱地躺在她怀里,手臂搂上来,与她相拥。 岑雪能感受到他匀长的呼吸,一下一下起伏的胸膛,以及藏在身体里那颗震动的心脏。这并非两人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却是在抛却那些热烈、悸动的亲热后,唯一一次静谧的、长久的相拥,在这夜半关城里,莫名有种相依为命的悲怆感。 岑雪想,若非是梁、庆二人作祟,西陵突发战事,他们此刻想必也是睡在一起的,不过,那种同床共枕,会是宽衣解带,交颈颉颃。城外不会有外贼,他们心中不会有愧痛,危怀风依然骁勇善战,依然所向披靡,不会在这样的夜里反复被清醒的神智折磨。 为何,为何偏要发生这样的事……为何十一年前上演过的悲剧,十一年后又要在危怀风的命运里重演……一座座关城,一支支军队,一个个家庭,为何要再一次地沦为战火里的烟尘,为那两人的贪心私欲献祭? 岑雪越想越悲,越悲越恨,危怀风忽然在她头上轻轻一拍,呢喃道:“睡了。” 岑雪敛回思绪,眼越发酸涩,克制住流泪的冲动:“嗯,睡吧。” ※ 次日有雨,起初是绵绵细雨,后来雨势瓢泼,淅淅沥沥的声音吵醒床上二人。危怀风睁开眼,发现岑雪仍在怀里,鼻端香香的,是梦里那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他先是一怔,而后对上岑雪清亮的眼神,俊脸染开一层薄红。 “昨晚没走?”他决定先发制人,语气懵懂道。 岑雪哑然,不想说是他怀抱太紧,怕走时弄醒他,体贴道:“嗯,我也睡着了。” “我睡觉不吵人吧?” “不吵,很乖的。” 危怀风沉默,莫名因这声“很乖”而羞臊,轻笑一声,松开手背转过身。岑雪坐起来,低头看他,道:“昨晚睡着了吗?” “嗯。”危怀风回应,接着也坐起来,身上亵衣略微松垮,脖颈修长,锁骨性感,蜜色皮肤勾着人的目光。岑雪没多看,敛着眼,忽听他笑起来,不由问:“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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