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醒来看见枕边有人,新奇得很。”危怀风正儿八经道。 岑雪脸热,掀开被褥穿鞋:“我先回去了。” 危怀风看她离开,眼神似钩,待人走后,躺回先前两人共枕的地方,搂着被褥来深嗅,咧嘴笑了。 ※ 今日天一亮,羌人便冒雨来城外挑衅,因着并不紧急,林况便与厉炎一块处理了,没有惊动在房里休息的危怀风。 羌人散后,林况从城楼回到官署后院,问及岑雪,得知人竟也还没起身,再看春草、夏花两人那一脸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领神会,激动道:“快叫庖厨准备些羹汤,给他们补一补,就煮那个……”说着,压低声音报上菜名。春草半信半疑,想说或许未必是林况想的那一回事,被夏花推着走了。 不久后,危怀风起来,走至外间,看见案上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鹿茸炖乌鸡,似曾相识。角天在一旁为两人舀汤,欣慰又操心:“三当家特意吩咐庖厨准备的,少爷、岑姑娘,快来补一补!” 不怪他们这样上心,危怀风大半个月没睡个整觉,昨夜一睡,便跟岑雪同了房,不知道耗损多少精气,这厢要不大补,往后如何上战场? 岑雪坐在危怀风对面,对于角天送来的羹汤,不作多想,便要喝,却听危怀风道:“换了。” 岑雪怔忪。 角天哪里肯干,用眼神求助岑雪,危怀风伸手拿一旁的馕饼,慢悠悠道:“鹿茸炖乌鸡,补肾,用不上。” 岑雪若有所思,脸颊热起来,却道:“肾虚容易失眠,你喝一些吧。” “……” 危怀风一愣,接着咬牙,合着他失眠,是肾虚了? 岑雪后知后觉说错话,低下头,先舀一口汤喝,夸奖道:“嗯,鲜香醇美,味道很不错。” 危怀风轻笑,放下馕饼,抄起一碗羹汤饮尽。 “再来两块乌鸡!”角天大喜。 ※ 用完午膳,厉炎来汇报上午的战况,一切与原先预想无异,差别是经过昨天夜里的突袭后,羌人一改傲慢,变得谨慎,不敢再轻易靠近城门,今日的挑衅颇有一些虚张声势。 危怀风心里稍感慰藉,思及昨天夜里的计谋,脑子一动,对林况、厉炎提起另一则计划。两人听罢,眼里皆是放出光彩,林况拍案:“所以说呀,人要多休息,神足方能智明!你看看你,睡上一觉后,脑子是不一样了吧?” 羌人来势凶猛,占尽先机,危怀风先前疲于应付,一直屡战屡败,脑海里根本理不出关键的头绪。 昨夜一觉后,危怀风整个人明显清爽、充沛许多,他不否认“神足方能智明”的观点,接着与林况、厉炎商议后面的细则。林况越听越有信心,待战术商定完,下决心道:“晚上再给你炖一锅鹿茸乌鸡汤!” 危怀风抿唇,道:“二叔重伤在床,没说两句话就要喘半天,这大补的东西,还是先顾着他吧。” “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补那么多进去用不出来,憋在里头,更坏事。”林况语重心长,拍着危怀风的肩膀,“还是先顾着你要紧哪。” 危怀风无言以对,离开后,走回客院。 大雨已停,夏季的天蓝得快,日头一出来,晴空底下又是亮晃晃的。碧绿的枝头挂着莹润雨珠,青石板上积水澄明,狗吠声从厢房屋檐底下传来。岑雪坐在外间矮榻上,手里捧一本书,阿黑嘴里叼着一根树枝,跑进屋里,放下树枝后,在她腿边蹭。岑雪眼不挪,凭感觉捡起树枝,往外一扔,被进来那人接进怀里。 “嗷!” 阿黑叫起来,欢快地奔至危怀风身前,绕着他转。 “外面都是积水,它跑得满脚丫的泥,又来蹭你,裙琚都要脏了。”危怀风道。 岑雪坐直,放下书本,检查一下裙琚,发现边角果然有一些泥渍,无奈道:“它太黏人了。” 危怀风笑,把树枝塞进阿黑嘴里,吹声口哨,接着朝门外做了个手势。阿黑叼着树枝,不舍地看两人一眼,乖乖走了。 岑雪要往里间换衣裳,见状讶然:“它这么听你的话?” “驯的,小家伙聪明得很,三两天便学会了。”危怀风刻意咬重“聪明”,岑雪心头一动,想起半年前在家里过生辰,她揶揄阿黑是“小笨狗”的事,腹诽记仇。 “我先进去换件衣裳。” 岑雪说完,走进槅扇后,屏风绢纱华光流转,掩去她妙曼身形。危怀风收回目光,看向榻上那本书,眉峰微动。 更换外衫,岑雪走出来,看见危怀风坐在矮榻上看她先前搁置的那本书,心头轻突,猜不准他会是何感受,便先岔开话题:“为何这次把阿黑都带来了?” “带着接亲的。”危怀风眉眼不抬,翻着手里的书,正是那一本被凌远收齐的《西陵手稿》。 岑雪拿过来,放在一边,不想他再看。 危怀风抬眼,对上她含着忧虑的眼神,淡淡一笑:“从我回来起,这一本手稿便被他们用尽各种手段传布,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我已习惯了。” 危怀风承认,最开始发现这一本原来独属于他的手稿被羌人广撒乱扔时,他心里是震怒而无措的,尤其在一次接一次的对战都被羌人见招拆招、反客为主的时候,他一度怀疑这次会彻底败在九龙坡。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岑雪心酸,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危怀风便把先前与林况、厉炎商议的对策说了,说完认真问:“依准夫人看,此计可行否?” “别乱叫。”岑雪小声反抗。 危怀风笑起来,痞痞的,与往昔无异:“差一步而已。”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岑雪坚持。 “是,”危怀风点头,“那,依小雪团看,此计可行否?” 岑雪微笑:“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是个聪明人方能想出来的对策。” 危怀风眼睛亮起来:“再夸两句?” 岑雪扭开脸,不说话了,危怀风在她耳旁咬牙:“吝啬鬼。” 岑雪瞪他,这一转头,两人咫尺相隔,眼对着眼,鼻尖都快擦在一块。危怀风失笑,头微转,鼻尖在她那儿一蹭,眼神挑衅。 岑雪颦眉,不甘认怂,趁他不备,在他嘴唇一亲。 危怀风身上一下烧起来,嗓音喑哑:“再亲一下?” “你让我亲便亲?” “吝,啬,鬼。” 危怀风一字一顿,说完,搂着人亲吻,倒在榻上。 ※ 当天夜里,夏花伺候着岑雪在厢房浴桶里沐浴,换上寝衣后,又在窗前吹着晚风,为岑雪晾发。 岑雪肤白,发则乌黑,披散在薄薄的肩背后,像一泓从夜幕里泻下来的水。夏花用象牙篦梳着,拨开肩头一缕时,忽然发现岑雪纤细莹嫩的脖颈上有一点淡红色的淤痕。 “姑娘被蚊虫咬了?”夏花皱眉,伸手要摸。 岑雪挡住,想起午后那人的孟浪,羞恼道:“没有……不用管。” 夏花疑惑,不懂向来矜贵的岑雪怎么突然连蚊虫叮咬都不放在心上了,顺完发后,走去橱柜旁,打开箱笼取来一盒止痒的药膏,以及驱蚊的香薰,一样样准备妥当,告诉岑雪:“夏夜里的蚊虫还是要防一防。” 岑雪无奈,眼往窗外看时,忽然看见一抹熟悉人影,警觉:“你怎么来了?” 危怀风侧身靠在窗旁,不知是何时来的,垂眸看过来时,眼底亮亮的:“屋里太热,出来吹吹风。” 岑雪半信半疑。 夏花焚完香,拿着药膏走过来,看见危怀风在窗外,知晓两人是有私密话要讲,放下药膏后,识趣地走开。 危怀风往桌上瞥一眼,明知故问:“怎么了?” 岑雪睫毛扑闪,没好气应:“被蚊虫咬了。” 危怀风勾唇:“帮你擦擦?” 岑雪瞪他,收走药膏,起身要关窗,危怀风胳膊肘一抵,靠过来:“有事请教。” 岑雪狐疑。 危怀风眼神转动,先问:“你屋里用的是什么香?” “藿香、逐蝇梅、凤仙花,驱蚊的。” “……那你身上呢?” “……”岑雪抿唇,“我身上不用香。” 危怀风满脸不相信:“可是很香啊。” 岑雪移开眼,不说话,大抵是猜出他要做什么了,耳根不住发烫。 果然,危怀风下一句便是:“昨天夜里抱着你,我梦里都是你身上的气息,很让人安心呢。” 岑雪心如擂鼓,满耳是慌乱的悸动。 危怀风眼眸撩起来,声音蛊惑:“你今晚不陪我了吗?”
第113章 对峙 (一) “你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天天睡觉要人陪。”岑雪没好气的口吻,眼皮敛着,目光乱闪在夏夜流萤间, 不敢往上抬。 危怀风“嗯”一声, 应:“以前是不用的。” 以前不用, 言外之意, 便是现在用了。原因是什么?当然也不必提, 她知道的, 他因为羌人一事, 失眠了。 岑雪:“你又睡不着了?” “不知道。”危怀风大喇喇应,有点无赖,又有点可怜。 岑雪终于抬起眼,与他温柔、恳求的眼神相对, 心一下软了,低声要求:“那你不许胡来。” “我昨晚胡来了?”危怀风反问。 那自然是没有,可恶的是今天下午在矮榻上……岑雪懒得说他, 道:“你先回屋,我晾完头发便过来。” 危怀风看向她发顶,伸手搂一缕发, 乌发已干了大半,仅微微湿濡, 触感令人心痒。 岑雪看他不动,催促:“先回去。”语气无奈,竟像是在哄小孩。 危怀风笑起来:“我进来。” 说着,身影在外一闪, 接着房门被从外推开,“啪嗒”一声, 是门栓落下的声音。岑雪心头怦动,看过去,危怀风身形从镂花槅扇后显现,高大英武,衣襟微敞,里面是素白亵衣,他已沐浴过,一身清爽的皂角香气。 “床上等你?”危怀风微微歪头,征询似的口吻。 岑雪自然应下,余光瞥见他脱掉外袍,掀被上床,她捧着脸坐在窗前,夜风吹来,指下皮肤却是滚热。 或许,他自己躺着,一会儿便也能入眠了? 岑雪胡乱想着,指尖穿过头皮,撩开发丝来晾,约莫一盏茶后,头发干爽,她最后梳一次,回头往床上看,纱帐收着,危怀风面朝里面侧身而躺,被褥压在腋下,像是熟睡了。 岑雪心头微动,关上半扇窗户,走至床榻前,先放下两侧的纱帐,接着跪在床面,探头进去看危怀风,被他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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