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一声,车夫刹停马车,岑雪差点撞在车壁上,被危怀风护在怀里。 角天爬上车,送信进来,危怀风本欲喝叱他莽撞,然而看见他满头冷汗的惶急脸色,话声一梗。 岑雪拆信来看,才看完一行,整个人心神大震,满面惨白。
第129章 背叛 (一) 江州, 庆王府。 几场秋雨后,府邸四下被湿冷的寒气吞噬,房屋里门窗紧闭, 刺鼻的药味像恶鬼盘桓在紫檀木拔步床前。徐正则跟着内侍赵有福走近床前, 定睛一看, 躺在床上的人颧骨瘦削, 嘴唇微紫, 面皮似敷着层劣质的蜡, 苍白里透着混浊的黄气。 “徐公子, 昨日按您开的药方给王爷喂下后,人是醒了一会儿,可是不到两个时辰便又昏睡了过去。雍州那边战报频繁,盛京来的使臣也不停在府外等着召见, 王爷再这样卧床不起,可如何是好啊?”赵有福忧心忡忡,想起庆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 便五内如焚。 徐正则在床前坐下,为庆王诊完脉,道:“王爷这次邪祟入体, 伤及心脉神智,想要有所起色, 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知晓公公心焦如焚,但是凡事欲速不达,操之过急, 恐会适得其反。” 赵有福听罢,更是愁眉不展。徐正则起身, 道:“世子恭厚,府里的政务,自然有他为王爷分忧,公公也无需多虑。今日仍旧照我开的药方为王爷煎药服用,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赵有福应下,看他要走,吩咐留在房屋里的侍女用心伺候着庆王,接着脚下一转,殷勤相送。 两人走后,屏息立在槅扇外的两名侍女松了口气,一人往外偷瞄,唏嘘道:“想不到岑家这位徐公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原以为岑大人那件事东窗事发后,这人也逃不了呢。” “谁说不是?他可是岑大人的得意门生,从小长在岑家,被岑大人当做亲儿子一样的养大。岑大人背叛王爷,与九殿下私下勾结,这样大的罪名,他居然能脱得了干系。” “还不是因为王爷突然病倒,他才有机会以功抵罪?唉,说起王爷这病,也是古怪得很,整日昏睡不说,夜里还说胡话,有一次鬼哭狼嚎的,可是吓坏我了。” “……” ※ 天高云淡,秋风吹着红墙下的枯柳,行至恭云堂外,徐正则示意赵有福留步。 “王爷的病,还请徐公子务必上心。若是能救回王爷,不止公子,岑大人一样有回旋的余地。他向来器重大人,甚至视整个岑家为心腹,这一点,您是知道的。”赵有福再三嘱托。 庆王的怪病来势汹汹,一个月多来,无数良医都束手无策,仅有徐正则一人能使其病情有所转圜,赵有福也是无可奈何。 现如今,岑元柏被关押在大牢里,奄奄一息,岑家数十口人下落不明,叛主一案在江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唯一能为岑家争取生机的人,徐正则应该不敢懈怠。 “公公放心,徐某必当倾尽全力。” 徐正则应下,目送赵有福离开,不久后,一行人从走廊拐角那头走来。当首的妇人满头珠翠,缠身罗琦,举步前行时,话声从嘴唇里悠悠飘出。 “原以为徐公子只是足智多谋,医术卓绝,没想到演技也是一流。赵公公这样的老狐狸,竟然也看不穿你那颗狼子野心。”来人衣香鬓影,在徐正则面前驻足,满眼讥诮。 徐正则不慌不忙,拱手行礼:“娘娘说笑了。” 庆王妃唇梢一扯,说回赵有福:“只可惜他想错了,就算王爷醒来,岑家人也一个都别想脱罪。岑元柏卖主求荣,必死无疑。岑家那些逃走的阿猫阿狗,也早晚会一一落网。特别是岑雪,别以为嫁入危家便可以置身事外,她欠下的账,本宫势必要她回来一一偿还!” 徐正则敛目不语。 庆王妃忽有所觉,微微仰首:“徐公子,听说你从小与岑雪一起长大,师兄妹间情谊深厚,你该不会为她动了不忍之心吧?” “师妹在大婚当夜与家师断绝关系,赶往西陵城。她既已为危家妇,娘娘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若不是她,我儿当初根本不会请缨北伐!”庆王妃突然暴喝,尖利的嗓音似一声裂帛。徐正则看见她满是仇恨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厌恶在喉咙里奔涌。 “若不是她,不是他们岑家,我儿不会接二连三成为江州城里的笑柄,不会为一雪前耻,上阵杀敌。郢州城外那一战,分明是岑元柏设下奸计,让我儿误入埋伏,惨遭杀害。可是王爷不信,世人不信……不信便罢,居然还反过来辱骂我儿愚不可及……”庆王妃满眼猩红,冷笑两声,“我早晚要让他们知道,究竟是谁愚不可及。辱我儿者,我必辱之;杀我儿者,我必诛之!” 风势骤猛,墙前枯柳飒飒飘飏,席地而来的寒意像要把人网入地缝里,徐正则不赞一词,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和的模样。 庆王妃往前一步,落足于他身侧,在他耳下道:“你放心,事成以后,本宫会保你平安无事。但请你记得,岑家人,人人都在本宫的生死簿上,是生是死,都由本宫说了算!” “娘娘误会了,”徐正则回应,“徐某并无为岑家人求情之意。” 庆王妃眯眼,旋即鄙薄:“也是,你若感念他的养育恩情,也不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徐正则抿唇。 庆王妃放声大笑,疯癫一般,招摇着走进恭云堂。 ※ 八月底的一日,庆王突然往郢州发布一道命令,让岑元柏即刻返回江州。 三日后,不等岑元柏回城,庆王忽染恶疾,病倒在榻上,人事不省。 关于岑元柏勾结王玠,多次向雍州泄密一事的相关罪证被转交至世子王瞿手上,王瞿按律收押岑家人,谁知在案发前一日,岑家人借口上山礼佛,金蝉脱壳,整整二十七口人不翼而飞。 府兵在江州城内外搜捕了整整一日一夜,最后收押的回来的,只有从郢州入城的岑元柏。 从王府西角门外往南走,穿街绕巷,一炷香后,便是府衙里关押重犯之处。 九月的天已阴冷,风往潮湿的地牢里一灌,铁链晃动,发出打碎骨头似的激响,风声呜咽,贴着耳廓掠过,仿佛鬼嚎。 狱卒走在前方,喝令两侧囚室里的犯人安分,徐正则默默跟在后,目光平直,不往两侧施舍一眼。 甬道尽头传来断断续续的鞭打声、咒骂声,待得近了,嘈杂的声音里传来压抑的痛苦呻/吟。 “大哥,歇歇吧,毕竟是把老骨头,再打下去,要没气儿喽。” “你以为我想抽?不嫌费劲?是王妃有交代,一天要喂一顿,整整这个数。少算一鞭,回头被查出来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啪”一声激响,又是一记鞭声落下。 徐正则收住脚步,看向那间囚室,犯人被绑在铁架上,蓬头垢面,囚服褴褛,满身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狱卒仍在行刑,一鞭紧跟着一鞭,打得那人吼声嘶哑,满身是血,空气里都仿佛有血沫在飞溅。徐正则没有喝止,静默地站在一旁,反倒是那二人行完刑,走出来看见他时,愣了一愣。 “徐公子前来探视。”领路的那狱卒赔笑。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徐正则眼下是王爷跟前的红人,没他在,王爷的病情指不定要恶化成什么样。想起前一刻在里头鞭人的狠劲,当下都有些瑟缩,不说什么,收起刑鞭赶紧走了。 领路的狱卒推开牢门,待徐正则进去后,识趣地退回。 午后的光从天窗外渗漏进来,斜落在地砖上,徐正则低头走进囚室,看见光影在鞋面浮动,脚底踩着干枯的稻草,发出微弱的脆裂声。他视线上移,投向前方,那里绑着一人,遍体鳞伤,昔日风姿清矍的脸庞已是鼻青脸肿,模糊难辨。 “师父,受苦了。” 徐正则话音落地,铁架上的人微微一颤,接着抬起双目,眼皮凝着斑驳的血,目光疲累而淡漠。 “您不质问我什么,看来是已经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了。” 徐正则垂着双手,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俊美秀丽的眉眼里透着违和的仇恨。岑元柏微微冷哂,移开眼眸。 “今日我入王府复诊,偶遇王妃。王懋惨死在郢州城外一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咬定是师父所为,发誓要抓回岑家所有人为王懋报仇。就连阿雪,她也不愿放过。不过,以师父的智谋,应当早就为他们铺好后路了。” 岑元柏听他提及岑家人,凝在虚空里的目光顷刻锐利,下颔紧咬,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懑。 “师父放心,在岑家,徒儿所恨仅您一人。”徐正则看出他的顾虑,淡声道,“岑家的其他人,徒儿不会动的。” 岑元柏疑信参半,倏而低笑出声,满唇淋漓鲜血。徐正则看在眼里,蓦感针刺一样的痛。 “你以为……你与她勾结,便可以得偿所愿?” “不一定,”徐正则眉目坦然,“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与她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既然是同道中人,合作起来,多少是有胜算的。” 岑元柏笑声讽刺。 徐正则接着道:“她一心要找阿雪报仇,估计已派人向西陵城传信,打算诱她入网。师父,我知道您毕生挚爱便是师母与阿雪。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错杀一人,更不想漏杀一人。您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说出来,我愿意竭尽所有,护阿雪周全。” “我岑元柏的女儿,不需要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护。” 徐正则胸腔一震,整个人似被抽走一半魂魄。 囚室里阒若无人,微不可闻的“滴答”声溅落在耳畔,是岑元柏身上的鲜血在往下滴落。徐正则听着那血滴声,含恨道:“原来在师父眼里,这些年给予我的养育是一种恩情。我原以为,师父不过是在自赎罪孽。” 岑元柏盯着他,目光发直。 “师之所行,徒之所往。徒儿有今日,师父功不可没。” 徐正则说完,拂袖离开。
第130章 背叛 (二) 江州城外, 尘土飞扬,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岑雪坐在车里,手里拿着危怀风得到的密信。那是负责潜伏在江州看护岑家人的暗卫发来的消息。 “事发前两日, 岑家二爷收到伯父派人送来的消息, 次日一早, 便以祈福为由, 带着全家老小前往二林寺上香礼佛。当天午后, 他们在寺庙后山失踪, 以一招金蝉脱壳离开了江州城, 如今已进入丹阳城内,若无意外,会先在城中休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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