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后,危怀风拿下的第一座城便是丹阳, 岑家人逃出江州,直奔丹阳,显然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若没猜测, 这应当也是岑元柏的安排。 危怀风道:“我已吩咐他们在城中接应,务必护岑家人无恙。” 得知家人有惊无险,岑雪稍微松一口气, 可是思及父亲,心头仍是惶急。 “岑元柏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庆王召他回来意图不轨, 为何不在城外与岑家人会合,相伴逃走,非要入城?”木莎听完危怀风的叙述,心存疑窦。 “庆王召回伯父时, 不曾对外提及罪名,旁人并不知晓岑家有难, 伯父应当也只是猜测,所以铤而走险。再者,伯父回城时,身旁很可能有庆王的内应,他若不按期入城,岑家人在二林寺里的计谋必然败露,就算侥幸逃脱,也很难离开淮南地界。” 换而言之,岑元柏是以一人为代价,为整个家族的人博取生机,换来一条生路。 岑雪眼圈骤然一红,满腹酸楚。 “庆王是在案发前突然病倒的?”木莎道。 “不错。”危怀风点头,“九月初三那天,是侧妃孟氏的生辰。庆王后宅有多名内眷,孟氏是他私下最宠爱的一位,如今的世子王瞿便是孟氏所出。当天夜里,庆王召集家眷宴饮,酒酣耳热,欢庆至三更方歇。次日一醒来,他突然疾呼头痛,胡言乱语,往后便开始白日昏睡,夜里狂叫,无论城里的各大名医如何诊治,都束手无策。” 车里众人微微屏息,危怀风接着道:“后来,有人提交伯父背叛庆王,勾结九殿下的‘罪证’,王瞿接手此案,下令羁押岑家人,不过到案的仅有伯父与他收养在府里的徒弟徐正则。也正是那一日,徐正则忽然站出来,说他有办法为庆王治病。起初,王瞿自然不信,可是庆王患病当夜是留宿于他母亲孟氏房内,王妃因此责备孟氏,怀疑是孟氏向庆王下毒。为替母亲洗清冤屈,王瞿答应让徐正则一试。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让庆王好转了过来。那以后,徐正则日日出入王府,目前,已是庆王眼下最信任、依赖的人。” 木莎若有所思,看向岑雪:“你师兄竟有这样的能耐?” 岑雪颦眉,道:“师兄从小研读医书不错,但若论治病救人的本领,应当不足与城里的各大名医相提并论。” 徐正则博闻强记,天文地理、人和阴阳、奇门遁甲、八卦医理……他都有所涉猎。那次前往夜郎国,岑雪因水土不服恶心头痛,就是他开的药。她清楚他的医术大概在什么水准,治些寻常的伤寒头痛不在话下,至于全城名医都拿不下来的疑难杂症,他根本无从下手。 “那就很明白了。”木莎道,“庆王不是突染恶疾,而是被人下蛊。” 车里众人皆是一震。 “头痛欲裂,胡言乱语,整日昏睡……这些都是中蛊以后的症状。蛊虫潜藏人的经络间,听从主人差遣,不像中毒,有具体的表征、相应的解药。江州城里那些所谓的名医大概没有来过我们夜郎,不知道南疆的巫蛊之术,所以诊断不出庆王的病因。至于你师兄,他所谓的能缓解庆王的病情,也不过是有下蛊人在背后为他配合罢了。” 岑雪瞳孔震颤:“背后的下蛊人?” 木莎“嗯”一声:“你们不是一直找不到云桑吗?” 岑雪、危怀风脸色顿变。 木莎反应则很平静:“桑乌伏诛后,那丫头很快便离开了夜郎。我原本以为她会去找家里被流放在边境外的女眷,结果发现她进入大邺以后,很快杳无音信。你们不是说,她对那个叫徐正则的中原人用情颇深,小丫头不懂事,怕是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可是我问过师兄,他并不清楚云桑的下落。”岑雪难以置信。 “他说不清楚,便不清楚吗?” 岑雪结舌,反复在脑海里回想与徐正则、云桑相关的画面,脸色越发难看。 危怀风道:“若此事是徐正则联合云桑所为,那么中蛊的时间也应该是九月初三夜里。他二人当时并不在席间,如何下蛊?” “下蛊最关键的是养出来的蛊虫,何人来下,并不要紧。他二人虽然没有接触庆王的机会,但只要买通他身边的人,一样可以一击必成。” 众人沉默。 庆王身旁高手云集,若非极其亲近之人,谁能有机会在宴席上偷偷给他下蛊?难不成真是侧妃孟氏?不,不可能,庆王刚立孟氏的儿子王瞿为世子,她没有理由谋害庆王。那么,庆王妃呢? 岑雪背脊一凛,脑海里冒出王懋那张阴毒的笑脸,以及庆王妃夸赞他时的骄傲神情。 王懋死后,江州城里有些莫须有的传闻,说是那日王懋之所以会无视军令,中途改道,乃是被岑元柏算计。 关于这一则传言,因为过于荒谬,加之毫无根据,城里并没有人信以为真,听完以后,不过是唏嘘感慨,或者嘲笑王懋的愚蠢。 据说,庆王妃因为这件事情与庆王狠狠闹过,想要庆王拿下岑家,为王懋报仇雪恨,可是最后都无疾而终。 再不久,庆王便册封了原先的姬妾孟氏为侧妃,立其子王瞿为世子。 难不成,偷偷给庆王下蛊的人是心里有恨的庆王妃? 可是,徐正则为何要与她联手呢? ※ 这日,岑雪没能顺利进入江州城。 因为王瞿在派人搜查潜逃在外的岑家人,江州城门的盘查极其严格,城墙底下的告示栏上甚至张贴着岑家所有人的画像,底下备注悬赏金额,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成百上千双眼睛从那一张张画像上挤过,为安全起见,危怀风提议先与岑雪在城外留一日,木莎先进城打探情况。 当天,危怀风陪着岑雪在城外一片树林里休整。夜里,大树下篝火燃烧,危怀风给岑雪烤着鱼,忽然道:“徐正则不太对劲。” 岑雪烤火的手微微一颤,嘴唇抿成一线,看着火堆不语。 “他若是能利用云桑下蛊控制了庆王,就应该尽快放伯父出城,而不是待在城里,任由王瞿派人搜捕岑家人。” 岑雪艰难应道:“……对。” 危怀风看她一眼,尽管不忍,但必须说透:“那个潜伏在伯父身边,先是劫走夜郎宝藏,后是派人火烧赵家村的奸细,应该是他无误了。” 篝火烧在面前,热浪袭人,可是岑雪全身发冷,如堕冰窖,她几次抖动嘴唇,最后说出极苍白的一句:“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危怀风想说什么,看见她潮湿的眼圈,戛然而止,温柔道:“我先前一直想问你,伯父为何要收养他?” 岑雪深吸一气,抬头仰望夜空,逼回眼眶里的泪水,平复许久后,才道:“爹爹与他的父亲是挚友。” 提及岑、徐两家的往事,岑雪鼻头一酸,热泪难止。 “徐家祖籍姑苏,很多年前,徐伯伯进京赶考,与爹爹一见如故。徐伯伯爱作画,爹爹爱写诗,两人常在一起吟风咏月,一人作画,一人题诗。后来,他们一起参加科考,一起金榜题名,也一起入朝为官。爹爹因为有家族荫庇,始终留在盛京城里,徐伯伯则在外辗转,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做起。每年开春,爹爹都会收到徐伯伯寄来的画,顺带捎着他所在地方有名气的特产,爹爹则回诗以赠,捎以从金石斋里买来的丹青。不久后,徐伯伯被调往姑苏任职,大约是太高兴,他忽然来信邀请爹爹前往姑苏一聚,要请爹爹看一看他故乡的风物人情。爹爹去了,在姑苏城里留了一个多月,回来时,箱箧里满是徐伯伯夫妇塞进来的礼物。那些礼物并不昂贵,但是品类齐全,有画作,有绣品,有美酒,有腊肉……全都是徐伯伯对爹爹的心意。” “后来呢?” “后来,徐伯伯死了。” 岑雪努嘴,似想笑一笑缓解悲伤,可是眼眶的泪一下却落了下来,她抹开,低声道:“爹爹回来不久后,姑苏城里传来噩耗,说是一天夜里,有人买凶冲入徐家,杀了徐家上下二十一口人,除被奶娘抱着从狗洞里逃走的大公子外,无一幸免。” 危怀风眼神微沉,道:“那个大公子,就是徐正则?” 岑雪点头。 “何人买的凶?” “查不到。”岑雪摇头,“爹爹决定收养师兄后,着手查过此案,可是那时朝局混乱,各方关系紧张,徐伯伯一案后背似乎牵涉颇广,爹爹只能搜捕到那日的贼人,按律正法,没能查出幕后的真凶。” “我记得你说过,徐正则后来离开了岑家,在外面游学了几年?” “嗯。” “他是不是去查徐家一案了?” 岑雪微怔。 那一年,徐正则不过十岁,离家游学,也是因岑元柏联络了隐居山外的云谷老人,送他前去研习六韬三略、奇门遁甲。 难不成,他在那几年里偷偷调查过徐家的案子? 岑雪心潮波动,倏地想起一些细节,被火光映照的脸庞越发苍白。 “怎么了?”危怀风担忧道。 岑雪胸脯起伏,艰涩道:“他离开了岑家三年,回来以后,整个人有些变了。” “哪儿变了?”危怀风眼神如炬。 岑雪道:“他不再爱笑了。” ※ 江州城东一座偏僻的老宅里传开“嘎吱”一声开门的动静,夜风吹过,门墙内侧栽种着的一丛幽篁沙沙有声,徐正则关上府门,拾级而下,一人从暗处窜出来,扑进他怀里。 “嗅什么?” 那人像只小狗儿,扑进怀里便开始耸动鼻尖,徐正则拨开那脑袋。 “嗅有没有别的女人味。”那人郑重其事。 徐正则手掌一转,按着那脑袋压回怀里,让她接着嗅:“有吗?” 怀里传来银铃似的笑声:“没有。” 徐正则唇角微动,目光凝在月色里,忽有一些柔软。 怀里的脑袋忽然昂起来:“赏你。” “什么?”徐正则低头。 那人手里拎着一小坛酒:“姑苏的美酒。”
第131章 背叛 (三) 月上中天, 风往树林里一灌,满天枯叶飘飏,纷纷然往下奔落, 手忙脚乱的, 透着股不知前途的茫然与悲怆。 岑雪在车厢里铺好褥垫, 隔窗看着这满林落木, 心中凄惶。 危怀风从篝火那旁走过来, 手肘搭在窗沿上, 低头往里看。岑雪的视线被他截断, 眼波一颤,难藏落寞。 “还在想徐家的事?”危怀风道。 岑雪不想叫他担忧,也自知多想无用,挤出一笑:“没有, 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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