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吗?”岑雪怔然。 岑元柏轻轻一笑:“他们没有诬告我,我的确已向殿下投诚。” 岑雪震惊。 岑元柏眼神清亮,缓缓道:“殿下英明,愿信我一回,与我联手夺下江州。我已让旭儿赶往丹阳城,若无意外,那边应该已经发兵过来了。”
第137章 攻占 (一) 九月初, 岑元柏在郢州与贺鸣山商谈军务,突然接到庆王从江州发来的调令,要求他即刻回王府述职。 当天夜里, 岑元柏给在明州官署任职的岑旭发信, 命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岑家, 设法将岑家家眷带至城外, 赶往丹阳城。 北伐一战, 庆王攻取郢州, 丹阳城则被危怀风第一时间占领。那座城池并不大, 然而交通便利,地势高峻,登于城楼,可俯瞰四方, 乃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军事高地。 更重要的是,丹阳城与江州一江之隔,若有充足兵力, 可从那里径直发兵突袭江州。 九月初八,岑元柏渡江,抵达江州地界。入城前一日, 岑旭以一招金蝉脱壳成功带走岑家家眷。次日,岑元柏入城, 前来接风的是同僚顾晔——掌管五万兵马,负责一城安防的江州都督。 昔日,朝堂里风云诡谲,岑元柏身为礼部尚书, 表面上是朝官,内里则是庆王的幕僚。那时候, 顾晔官居从六品振威校尉,身份不高,但已是庆王麾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岑元柏在庆王府与其打过几次照面,但是私下并无多少交情,原因大概是两人都脾性冷淡,寡言少语,处在一块,除点一点头外,寻不出多少相投的志趣来。 庆王举事后,岑元柏积极为其筹谋,财政、外交、人事一手抓,顾晔则主要负责军务,两三年下来,已是备受庆王信任的心腹大将,位居一州都督,肩负江州安防的重大职责。可以说,在庆王的势力范围里,顾晔握在手里的乃是他的半颗心脏。 六月初,庆王背刺北伐联盟,与梁王一起勾结羌人,故技重施,假以卖国的行径诱导羌人攻袭危家。岑雪走后的那天晚上,岑元柏在厅堂里枯坐一夜,天明时分,决定向王玠投诚。 雍州的回信来得很快,岑元柏看着宣纸上那一行行娟秀温雅的小楷,努力回想记忆那个狷介放浪、偏执乖戾的少年皇子,满心惭怍,百感并至。 烧毁信后,他开始筹谋布局。 岑、危两家的联姻是一根梗在庆王心头的刺,早晚会被彻底拔除,岑元柏知道时间不多,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瓦解庆王用两年多的光阴打下来的江山,最为有效、也最危险的办法便是离间计。 夜半,更深风肃,岑元柏坐在案前,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人选,一个个关键人物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 他首先排除的便是顾晔。 原因无他,此人身为江州都督,已然是庆王的头等心腹,两人私下又甚少来往,若是贸然对其进行策反,成则成矣,败则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可是就在岑家事发的前一日,岑元柏居然收到了顾晔派人送来的密信。信里,顾晔下笔千钧,痛斥庆王勾结外贼,卖国求利的荒谬行径,希冀岑元柏能替他向王玠表明心志,若蒙不弃,盼能弃暗投明。 岑元柏看完信后,惊疑交集,本能以为是陷阱,可是转念一想,顾晔性情刚烈,为人方正,并非那等工于心计、奸猾狡诈之徒,何况他满纸愤激,若非是忿之所至,何故至此? 怀揣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岑元柏返回江州,入城时,顾晔前来相迎。两厢见面,顾晔眼神犀利,里头竟像是掺杂愠恼。岑元柏视若无睹,点完头后,径自离开,擦肩而过时,听见顾晔低声质问:“为何不愿与我答复?” 岑元柏一怔,侧目再看顾晔,猛然从那双虎眼里窥见生机。 “那日回城后,没等进王府见人,我便被王瞿以叛主之罪扣押。再后来,我身陷囹圄,被王妃着人行刑,他派人来打点过,否则,别说是一个月,十天我都难以支撑。昨日,你们前来劫我,他的人及时赶来襄助,应也是奉他之命,在暗中密切关注我的情况。总之,若是他向殿下投诚之意不变,待丹阳城那边发兵来后,江州应该就会变天了。” 岑雪听完,心头震动不已,顾晔乃是一州都督,手里握着关乎庆王命脉的五万人马,若是他果然愿意向九殿下投诚,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一战可以兵不血刃? “爹爹的意思是,顾伯伯会开城投降,让殿下把江州收入囊中?” “既是投诚,总要拿出些诚意。江州是淮南州府,也是庆王的命门,他若愿意奉上,日后自然不愁前程。” 岑元柏开诚布公,话已说得相当明确,岑雪心潮沸腾,欣慰一笑。 ※ 夜黑风高,满檐灯笼狂晃,庆王府里一派混乱。 王瞿、赵有福、孟氏等人候在恭云堂里,焦头烂额,满屋打转。数名医者挤在床头,合力为庆王诊治,又是服药、又是针灸,一通折腾下来,庆王呕出来的淤血已快有一盆。 “世子,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还是得叫那个夜郎女人来看一看呀!” 赵有福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裂,恳请王瞿召唤木莎。王瞿杵在槅扇旁,不敢往床榻上看,目光钉在光影纷乱的地砖上,板着脸一声不吭。 孟氏满脸泪痕,也来劝说:“瞿儿,既然是中蛊,府医们肯定是没有办法的!你看看你父王,满身都是血,不再能吐下去了!” 王瞿头痛欲裂,收紧拳头,尽量保持冷静:“可是她也说了,若是不交出兵权,向雍州那边投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为父王解蛊。这是父王用尽毕生心血打下来的江山,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孟氏哽咽,大哭一声,悲痛地坐倒在桌前。赵有福低头拭泪,满心悲切,不敢多嘴。王瞿道:“母亲放心,若是父王没能挺过这一关,府里仍有我在。杀父之仇,我必会报;父王没能完成的遗志,我也必会践行!” 话声掷地,床头方向传来一声微弱的咒骂:“逆……逆子……” 王瞿身躯一抖,听出是庆王的声音,这次中蛊,他的症状已上一次截然不同,并非昏睡或胡言乱语,而是不停地往外呕血,神智则基本清明,能听能说。 “为何父王仍在呕血?府医,你们究竟在做什么?!”王瞿转过头来,猛然朝医者们喝叱。 埋在床头诊治的数人“噗通”几声,相继跪在地上,个个一头冷汗,喊着无能为力,恳请王瞿恕罪。 王瞿大恸,阔步上前,撩袍在床头跪下来,泪下数行,哭泣道:“父王!” 庆王躺在床上,满嘴淤血,整个人像纸糊在骷髅架一般,令人触目惊心。 王瞿自然也是心痛的,声泪俱下:“父王,您撑住,南方的各大州府皆已在您手里,攻取盛京,指日可待!切莫叫奸人得逞,葬送了您的一生心血!” 庆王胸脯剧烈起伏着,听及此处,脸色稍霁,然后王瞿话锋一转:“您放心,无论如何,孩儿都绝不会叫那些奸人得逞,纵使身负骂名,为万人唾弃,孩儿也势必会守住您打下来的江山!今日之事,非是孩儿见死不救,实乃形势所逼,还望父王谅解!” 庆王两眼发白,喉咙里一阵抽搐,又是一滩淤血涌出,喷得到处都是。王瞿受惊,下意识往后退,待抬头再看时,庆王已不再动弹。 “父王?!” 满屋寂静,王瞿一颗心陡然被提至嗓子眼来,胸腔里热血激涌,分不清是悲是喜。他屏住呼吸,膝行上前,伸手一触庆王鼻息——仍有气在。 王瞿一震,心口像被什么攫走一块,空落落的。赵有福催促府医来看,医者又是分辨鼻息,又是诊脉,长松一口气:“无妨,王爷只是睡过去了,想必是精疲力竭,待我为王爷再用一次针,应能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蛊虫。” 王瞿恍惚,被孟氏拉着让开,赵有福看他一眼,默默摇头。王瞿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床榻,面色惨白。 这一次用完针后,庆王陷入昏睡,不再呕血,看起来像是有所好转了。众人皆是庆幸,唯独王瞿,整个人心不在焉。 离开恭云堂后,王瞿没有回漱玉轩休憩,而是往西园一转,赶往关押木莎的偏僻院落。 那是王府里最隐蔽的一座荒园,建有一间牢室,平日里专门用来惩戒犯事的奴仆,或是处理一些有违私德的姬妾。王瞿原本是打算把岑元柏转运来这里关押的,谁知道半途杀出来几拨程咬金,劫走人不算,更闹出这样多的风波,令他头大如斗。 牢室外有府兵严加看守,见王瞿赶来,颔首行礼。王瞿走进室内,看见坐在墙角的木莎,心头一动,先讽刺道:“父王已在府医的诊治下平安入睡,看来,你这次下的蛊也不如何厉害。” 木莎道:“那世子该当高兴才是,何必这样愁眉不展?” 王瞿一愣,眉头压得更低,想起先前伏在床头与庆王说的那些话,心有余悸:“你不是想要我父王的命为危廷报仇吗?为何手下留情?” 王瞿深知,那些话一旦放出,自己便再无退路,若是庆王这次侥幸不死,他势必不会再让一个对他见死不救的儿子来当继承人。 见木莎不应,王瞿心急火燎,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与你再做一次交易,但是投降一事,你不要痴心妄想。” 说着,他往后看一眼,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这一个多月来,我父王先后中蛊两次,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生不如死。你若愿意给他一个痛快,我可以放你离开。” 木莎撩眼,唇角跟着一勾:“世子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啊。” 王瞿被诛心,自知无耻,含恨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何必纠缠?” “也是。”木莎笑道,“那便依世子所言,我们再来做一次交易吧。” 王瞿见她应下,微怔后,心中释然。 木莎解释:“蛊毒发作的时间是有定数的,下一次是三个时辰后,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就算是扁鹊再世也难有回天之力。世子放心,待你一觉醒来,便可以得偿所愿。届时,还望你不要食言。” “自然。” 王瞿一口承诺,如释重负,踅身离开。 王瞿走后,牢室的门被外面的府兵锁上,木莎坐在墙角,扯唇轻哂,设想明日庆王醒来以后的好戏,心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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