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心头咚咚跳动,心知蒙面人也是为救人而来的,却不知是来自哪一方的势力。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令牌,认出来自江州官署,震动更甚。 ※ 却说王瞿收押庆王妃后,原路赶回王府,径自抵达庆王所在的恭云堂。 今日一早,木莎如约前来府里为庆王看诊,解蛊以后,庆王陷入昏睡。木莎说这是解蛊后的正常反应,若无意外,最多两个时辰,庆王就会苏醒。 为确保万无一失,王瞿先请木莎留在王府里,待确诊庆王无恙,方能离开。 从大牢里忙完回来,正是两个时辰后,王瞿先询问赵有福,从其口中得知庆王果然已经苏醒,整个人神智清明,并获悉了被下蛊一事,眼下正在气头上,摔了房里的好些东西。 王瞿眼睫一垂,掖住眸底笑意,吩咐扈从先在门外等候,脚下一动,走进房里。 “父王。” 王瞿走进内室,伏地行跪礼。 庆王坐在床头,看着跪在满地狼藉里的王瞿,多日的中蛊经历令他整个人急剧消瘦,如今颧骨深陷,眼睑发青,嘴唇也是灰紫色的,眉毛压下来,凶戾毕露,俨然从地狱里来的阎罗。 “那贱妇呢?” “孩儿已派人扣押,人在屋外。”王瞿规规矩矩,既无报复的快慰,也无多余的愤慨。 庆王冷然道:“带进来。” “是。” 屋外很快传来喧闹声,庆王妃被押进屋里,跪倒在王瞿一旁,仰面看见庆王,心知一切都已败露,一颤后,森然冷笑。 “你还有脸笑?”庆王目中燃火,声音从齿缝里磨出。 庆王妃笑罢,昂着头颅道:“我凭什么不能笑?堂堂皇亲贵胄,意欲逐鹿中原、争夺皇位的一介枭雄,竟然被我一个深宅妇人愚弄于手心里。如此蠢笨之人,也有脸去与旁人争天下吗?” 庆王忍无可忍,发足而来,一巴掌打在庆王妃脸上。 庆王妃摔倒在地,面颊火辣,脑袋轰鸣,抬头来时,嘴角鲜血流溢,满眼泪光。 “王睿,你不配做我的丈夫,也不配做懋儿的父亲。” 庆王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岁月沧桑,昔日的美貌与端庄已彻底从这张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疲累、苍老、丑陋、仇恨。他脑颅里血液激流,用力闭一闭眼,猛地从一名官差那里拔出刀来,扔落在她面前。 “既然孤不配,那你来世再擦亮眼睛,另择佳婿吧。” 众人大震,王瞿假惺惺唤:“父王……” 赵有福等人也有意求情,可是一看庆王铁青的脸,皆不敢吱声。王妃再是尊贵,犯下的却也是谋杀王爷的恶劣罪行,是生是死,本便是庆王一句话的事。 庆王妃呆呆看着眼前那把刀,肩膀颤抖,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也不知是哭是笑。她低头,慢慢握起刀柄,扑向庆王。 “王爷!”赵有福尖叫。 王瞿早有防备,推开庆王妃,夺过刀反手一击。庆王妃胸口正中刀尖,鲜血喷溅,委顿在地。 “父王?您没事吧?!”王瞿匆匆扔刀,扶起庆王,满脸关切。 庆王盯着倒在血泊里的女人,目光与那饱含恨意的临终眼神相对,悲愤填膺,呕出一口淤血。
第136章 反杀 (四) 江州城东, 往来的行人熙熙攘攘,城楼底下侍卫林立,秩序井然。凌远赶着马车排在出城的队伍里, 怀中揣着那块令牌, 石头一样, 硌着心窝, 七上八下的, 他全身神经绷紧, 不敢有半分懈怠。 前头是一对来城里赶完集的农村夫妇, 坐着辆驴车,车后载着卖空的簸箕以及刚采买来的米粮。 守城侍卫按惯例盘查,验明身份后,摆手放人。 “下一个!” 凌远听得吩咐, 赶车上前,从怀里取出那块令牌,道:“顾府家丁, 奉大人之命出城办事。” 那侍卫一见令牌,眼神微变,往前走两步, 撩开车帘,大概往里面看一眼后, 摆手示意离开。 凌远瞪大眼,按捺住内心狂喜,颔首谢过,驱车离开城楼, 往西侧树林赶去。 ※ 风啸秋山,角天等在树林里, 揣着手来回踱步。 眼看日薄西山,接人的最后期限便要来临,角天心里火烧火燎,愁眉不展。 树林外倏地传来马蹄声,角天一个激灵,循声赶去,但见山坡底下,数人策马而来,打头的人依稀是危怀风与岑雪。 “少爷,岑姑娘!”角天往下奔跑,两厢见面后,接着往后方看,跟来的人仅有金鳞与阿娅,“夫人与岑大人没来吗?” 危怀风扶着岑雪下马,见树林里并没有旁余人影,心知凌远那头没有接到岑元柏,脸色一时难看。 先前在聚茗轩,他们挟持云桑威胁徐正则就范,本以为可以稳操胜券,谁知庆王妃率人走后,那一帮以饕餮为图腾的暗卫紧跟着杀来。他们毕竟人少,寡不敌众,为免招来城里的官差暴露身份,不敢缠斗,撤走以后,便先行逃出城了。 “王瞿没有送人出城?”危怀风开口确认。 “半个时辰前,从城里来了一辆马车,但是车里的人并不是岑大人,是乔装成他的一名重犯。”角天指着树林某处,“人在那儿,说一切都是被官差安排的,不知背后缘由。” 危怀风一听便知是王瞿在使诈,眉压下来,吩咐金鳞在此处看护众人,转身要骑马回城。岑雪拉住他:“先等等。” 说着,她往山坡另一侧方向眺望,茂林尽头,风吹草动,窸窣声里隐约又有马蹄声传来。 “有人来了。” 众人凝神,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不多时后,一辆马车从秋色掩映里奔驰而来,坐在车前驾车的是一名身形魁梧的男人。 “是凌远!”岑雪一眼认出,飞奔往前。 凌远刹停马车,先从车上跳下来,向岑雪行礼:“姑娘,大人在车里!” 岑雪心潮澎湃,二话不说要登车,凌远及时扶她,回头时,对上危怀风的眼神,微微一怔后,拱手:“危将军。” “辛苦。”危怀风先慰问,接着看一眼车帘,略微一想后,忍住不打扰,询问凌远,“伯父情况如何?” 凌远在那名神秘蒙面人的帮助下劫走马车后,一心想着赶快出城,暂时没用仔细看过岑元柏的伤势,但从随从在车里的反应来看,情况怕是不妙。 “大人有伤,需得尽快诊治。” 危怀风敛眉,听见车里传来岑雪痛心的呼唤声,心一揪,跟着登车。 岑元柏躺在车厢里,因要出城,已被更换衣裳,满身伤痕被掩藏着,乍一看并不吓人,但是头发杂乱,面庞惨白,嘴唇上残留咬破的血痕,昔日的清矍神采已荡然无存,整个人气息奄奄,不成人样。 “爹爹……”岑雪试图唤醒他,却是徒劳。 危怀风突感不安,半跪着蹲下,要解开岑元柏的衣领验伤,旁侧有人提醒:“危将军,大人伤势很重,先请大夫来看一看吧……” 危怀风手一顿,旋即明白他们的意思,岑雪看见昏迷的岑元柏,已够心痛,若是再看见那满身的伤,岂能承受? “我先叫阿娅奶奶来。” 危怀风下车,走前,顺便劝岑雪下来,接着唤来巫医阿娅,登车为岑元柏处理伤势。 “今日在大牢外,前后出来两辆马车,大人被藏在后一辆车里,看行迹,应是打算送进王府里。结果在昌平街上,突然冒出来两拨人劫车,其中一拨是梁王的暗卫饕餮,另一拨人来路不明,是为救人而来的。” 凌远在树下汇报城里的情况,拿出那一块令牌:“这块令牌,是他们的头领给我的,让我护送大人从东城门离开。” “你从东城门来的?” “是。” 危怀风狐疑,看那令牌,接过来一看,认出竟是江州都督府的令牌,一时惊诧。 “是顾家?”岑雪看见令牌背面刻着的“顾”字,猛然想起什么,“顾伯伯?!” “没错。”凌远点头,心里亦是讶然。要知道,在江州城里,除去庆王与王瞿外,能说得上话的便是元老级的一众亲信,顾家家主赫然是其中之一。 岑雪向危怀风解释:“顾晔,江州都督,爹爹在庆王府的同僚之一。” “他与伯父有私交?” “扶持庆王的那些官员,爹爹私下都有所来往,但是点到为止,并不特别与谁亲厚。不过,顾伯伯为人正义,行事一贯公私分明,这次应是不忍看爹爹蒙冤,所以出手相救。”岑雪说着,满心感激。 危怀风若有所思,把令牌交给她,说道:“徐正则派人来劫车,应是贼心不死。王瞿已勘破他与庆王妃的计谋,如今必定在城里搜捕他,他差不多也应该出城了,为防万一,我们得先离开这儿。” 岑雪点头。 危怀风吩咐众人准备启程,先赶往丹阳城与岑家人会合。走前,危怀风扶岑雪登上另一辆马车,隔窗与她分别,道:“娘仍在城里,我在这儿等等她。” 岑雪一怔,心有不舍,但也放不下木莎,危怀风等在这儿是对的。 危怀风揉她的头,笑笑:“不必担心我,照顾好伯父,等他醒来,便是我们完婚的时候了。” 岑雪赧然,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记得这些。 “你当心些,不许再一次受伤了。”岑雪殷殷叮嘱,想起上一次他在飞泉峡失踪一事,后怕得很。 “嗯。” 危怀风应下,后退一步,示意金鳞赶车,目送众人下山。 秋日白昼渐短,日头已落下西坡,漫天昏灰余霞。危怀风看回江州城门方向,静默一会儿后,翻身上马,赶在关城门前奔回城里。 ※ 庆王府,漱玉轩。 王瞿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听见扈从汇报完昌平街上发生的变故,心神不安。 下午他在恭云堂借以保护父王的机会“失手”杀掉庆王妃后,庆王想是震怒难当,呕了好些淤血,接着再次晕厥了过去。 王瞿返回住处,不及厘清后面的事务,甫一坐下来,便听得扈从来报,说是转运岑元柏那件事发生了状况,事发地点在昌平街,相关涉案人员皆已扣押,但是暂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王瞿心烦,不解为何突然又冒出一拨人来援救岑元柏,思及那些与饕餮相关的暗卫,问起另一茬:“那徐正则呢?人在何处?” “属下昨日派人赶往藏香阁时,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今日在聚茗轩外,属下本打算等王妃走后便抓人,谁知道要动手时,突然有一拨暗卫从四方赶来,身手人数,皆在我等之上,不过一刻钟,便把徐正则和那名外族妖女救走了……属下无能,没能把人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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